书店的姚嫂

书店的姚嫂

李国春

隔壁姚嫂退休时，我去看望她。

她显得很激动。从桌上拿起一枝刚摘的丹桂，让我嗅嗅香不香？待我坐下，以歉疚的口吻对我说，你托我办的事，我只好交待给小儿子了，他顶替我，也在书店上班。今后你们多接触接触，你可要劝他多读书啊！

姚嫂家住寺巷。寺巷是小城有故事的一条小巷。明代以后，六百年翰墨，浸染了这巷子里高墙石坊。子弟好学，一代代硕彦宿儒走出这巷子，名震海内，世称“桐城姚氏”。姚嫂只读了初中便辍学，她说，到我这一代，没落了哟，愧对祖先。

姚嫂对祖先无愧。她居住的寺巷老屋已有几百年历史，这一片建筑以历史文化街区受到文物部门的挂牌保护，却满目断壁残梁。姚嫂硬是守望着先人的祖业，自已掏钱修缮，才使得姚氏大屋不致倾颓。姚嫂每日从寺巷去和平路“新华书店”上班，寺巷那斑驳院墙上春草葳蕤，和平路梧桐摇落，年复一年，脚步好像从不停歇。

和平路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新辟的。新华书店门市部坐落在和平中路，与文庙隔路相望。文庙的万仞宫墙早年已颓圮，棂星门玉石俱毁，可新华书店像一位美少妇，姚嫂一样，光鲜照人，读者一半是来买书，一半是来看姚嫂绰约的风姿，听她黄梅戏韵白似的声调。

1982年我刚从部队退伍回城。一日，我来和平路书店。我将从部队订购带回的《辞源》第一册挟着来到柜台前。改革开放前，书店架子上的书不是开放式的，有柜台。我问，有《辞源》第二册卖吗？接待我的是位中年嫂子，她打量了一下我，非常熟练地回答说，书过几天到。您再过一星期来，我为您留着。

一星期后，中年嫂子将散发着油墨馨香的《辞源》第二册递到我的手中。

后来得知，她姓姚。再后来，我们熟悉了，她居然是我的邻居。

姚嫂将第三册《辞源》带给我的时候，是蔷薇盛开的五月。那一天，见姚嫂换了一身的新装，说是退了，去照相。无数次见姚嫂往来于寺巷，又无数次见姚嫂在和平路新华书店，以黄梅戏韵白的声调向读者介绍一本本新书，都没有见过她这一天柔美的仪态。我问她，怎么就到退休了呢？声音竟有些依恋。

我拿到《辞源》最后一册时，是姚嫂退休后的第二年春天。她的小儿子把新书递给我的时候，顺便带给我一本歌德的《浮士德》。呶，母亲让我送您的。

打开书，扉页间夹有一张梅花签，上有一段诗人歌德的话，大意是说：一个人不能骑两匹马,骑上这匹,就要丢掉那匹。聪明人会把凡是分散精力的要求置之度外,只专心致志地去学一门。

姚嫂是勉励我？还是说她自已？她将手中的接力棒——新华传人，传到了儿子手中。从诗人歌德诗篇中撷取一句，奖掖后进，应该是她的真意。她是姚嫂，书香门第。

后来多少年，每每路过和平中路，注目红底白色的“新华书店” 标识，不见姚嫂，犹闻黄梅韵白。  

【作者简介】  李国春，男，一九五八年生，安徽桐城市人。现任职于桐城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