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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时,他离开了人世丨莫扎特之死“纪实”

 typlr2d 2018-12-06

Mozart Requiem - Lacrimosa

莫扎特之死

导读:今日推荐莫扎特主题:1、纪念莫扎特丨如何演奏他的钢琴奏鸣曲?2、莫扎特音乐的核心精神是什么?3、听莫扎特《安魂曲》一千遍的感受;4、痛哭的日子丨莫扎特之死;5、莫扎特为何是最成熟的作曲家?6、简答题丨莫扎特歌剧的特点;7、胡赫丨莫扎特之死;8、我听巴赫与莫扎特丨“他们创造了人类所有纯粹、高贵、秩序和自由的无上结合。”;9、从音乐美学理解莫扎特

1791年这最后一年,莫扎特都是在孤独之中度过的,过去那种快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康斯坦莎又怀孕了,她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巴登疗养,两位最好的朋友——海顿和达.庞特——也都走了,莫扎特孤零零地留在维也纳,他必须要为妻子昂贵的医疗费不断地谱曲挣钱。他愈来愈感到悲哀抑郁,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前途充满自信乐观的情绪,但是他强烈地压抑了自己阴郁的情感,只是偶尔在信中流露出一丝绝望的气息:“如果人们能看透我的心,我几乎要感到羞耻——一切都是冷的,冰冷的。”为金钱而创作是件最痛苦的事情,但他却不得不每天都把时间和力气都耗费在艰涩的构思上,他感到疲惫不堪,甚至对作曲也失去了兴趣,创作对他来说已不再轻松而变得沉重起来。他几乎每天都给妻子写信:“你肯定不相信,你走后时间对我是多么难熬。我的感情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我有一种空虚感,它深深地刺痛了我。这是一种永不止息的渴望,因为始终得不到满足,所以它一天天变得强烈起来。我常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那是多么愉快的时光啊!可我在这里度过的却是凄凉、单调、烦闷的日子,连工作也不能给我带来欢乐。……我把这里的事一办完就能赶到你身边,我真想永远地躺在你的怀抱中休息。我实在是太累了!”他越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负担,就越是被这阴暗郁闷的思想缠得紧紧的,直到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为止。最后一年,莫扎特是在紧张、劳累和焦虑的心情中度过的,但他留下了自己生命中最绮美瑰丽的绝唱。

1791年年初,莫扎特又接受了一部神话剧《魔笛》的创作,脚本是由维也纳郊外维登小镇的剧院经理希卡内德提供的,他1780年在萨尔茨堡巡演时就认识了莫扎特,当时他的剧院正濒临破产,亟需一部新歌剧来扭转厄运。《魔笛》的剧情是:埃及王子塔米诺在山中遇巨蟒袭击,在飞奔中不慎摔倒晕了过去。夜后(黑夜皇后)的三个侍女正巧路过,于是合力把巨蟒杀死。她们走后捕鸟人帕帕盖诺正巧路过,对王子说巨蟒是他所杀。他的谎言遭到了惩罚,三位侍女重现,把他的嘴封了起来。三位侍女拿出了美丽的少女帕米娜的肖像,塔米诺对她一见钟情。此时夜后赶到了,她告诉王子:帕米娜被坏蛋萨拉斯特罗掳走,如果王子能救出她,就把女儿嫁给他。夜后给了塔米诺和帕帕盖诺两件宝物——魔笛和银铃,于是王子踏上了拯救心上人的征途。其实夜后说的都是谎话。智慧之神萨拉斯特罗不是什么恶棍,而是“光明之国”的领袖。日帝(太阳皇帝)临终时把法力无边的太阳宝镜给了他,并且恳求他代为教诲自己的女儿帕米娜。心胸狭窄的夜后对他十分忌恨,千方百计要捣毁光明神殿,夺回帕米娜。塔米诺在经历了种种千奇百怪的考验后,终于识破了夜后的阴谋。王子终于得偿所愿,与帕米娜公主幸福地结合,帕帕盖诺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而夜后则在隆隆的雷声中掉进黑暗的深渊。但希卡内德的脚本写得非常混乱和幼稚,完全是一部迎合大众趣味的娱乐剧,莫扎特在创作时对脚本作了重大的修改,并赋予了该剧一个深刻的主题思想:光明终将战胜黑暗。一个拙劣的脚本,在莫扎特音乐的激荡下,也焕发出耀眼的光彩。音乐是歌剧的灵魂,莫扎特曾经说过:“对于音乐来说,诗确实是最最不可缺少的因素——但以合乎韵律作为唯一的目的,是最为有害的。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按照这种迂腐的方式来写作,常常会走进牛角尖,他们和他们的音乐都会遭到失败。”而在所有的德国作曲家中,莫扎特是最擅长把音乐和歌词完美结合在一起的。 

但这部绚烂离奇的歌剧,莫扎特整整创作了6个月,他写得非常艰苦,经常累得不得不痛苦地停住笔,内心被一种阴郁的思想完全笼罩了,他根本无心作曲,只想尽快摆脱这个沉重的任务:“今天我在厌烦沉闷之中为我的歌剧写了一首咏叹调”,“我对工作也不感兴趣,有时我弹弹钢琴,唱唱《魔笛》中的曲子,但很快就停止了——我有太多的感触,太伤感情了。”乐观开朗的莫扎特渐渐变得忧郁寡欢,病痛、劳累和孤寂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和精神,使他苦不堪言,他就这样顽强地坚持作曲,就像一盏摇曳闪烁的烛光,即将燃尽自己全部的光明。约瑟夫.朗格——也就是阿洛伊西娅的丈夫——给莫扎特描绘了一张著名的肖像画,留下这位天才最后岁月中的形象:他头发蓬松散乱,不再像以前那样发型整洁而时髦,目光呆滞地低垂着,眼角布满皱纹,神情沉默忧郁,面容浮肿得十分明显。实际上他病得厉害,但他向所有的人都隐瞒了病情,妻子不在身边,谁能真正来关心他呢?希卡内德不断催促他谱曲,并在剧院旁边给他租了一间凉亭,《魔笛》就是在这间狭小简陋的屋子里写完的。正当歌剧快要完成的时候,莫扎特突然接到布拉格的邀请,让他去为波希米亚国王的加冕创作一部庆典歌剧《狄托王的仁慈》,而且创作时间限制得非常苛刻——只有两周半的时间。莫扎特只得停下《魔笛》的创作,带着康斯坦莎和学生绪斯迈尔一起前往布拉格。康斯坦莎刚刚生了最小的儿子弗朗茨——他后来成为一名作曲家,大儿子卡尔则成为一名官吏,两兄弟都终生未娶。莫扎特只用了18天就写完了《狄托王的仁慈》的总谱,绪斯迈尔帮老师做了很多工作,但如此繁重而紧张的创作终于把莫扎特累垮了,他的身体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尼梅切克记录道:“他正在病中,但作曲不辍,他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而悲哀。”莫扎特在布拉格还留下了他最后一张画像:他脸色浮肿,嘴唇紧紧抿着,眼珠凸起,呆呆地凝视着,流露出令人害怕的忧郁气息。这部庆典歌剧于9月6日举行了首演,但却没有获得成功,据说皇后对此剧的评价竟是“德国式的胡闹”。莫扎特对这次失败泰然处之,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魔笛》的创作上,只想尽快回去完成最后的工作。

回到维也纳后,莫扎特很快就把《魔笛》写完了。在创作的最后阶段,他心中那些枯涩阴郁的思想忽然一扫而光,像是狂风骤然吹尽了天空里的阴霾,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生命的终点,但却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就是无边的黑暗。1791年9月30日,《魔笛》在维登剧院举行了首演,希卡内德事先做了大量宣传,结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看惯了规规矩矩的意大利歌剧的维也纳人,忽然间发现了一个新奇绚烂的童话世界,观众们完全被那充满梦幻色彩的神奇瑰丽的剧情迷住了。人们纷纷从城里赶到维登来看这部歌剧,《魔笛》连续不断地上演了16场,10月份总共演了24场,场场爆满,希卡内德挣了一大笔钱,终于使剧院起死回生,但他只给了莫扎特100个金币作为报酬。歌剧的成功也使莫扎特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写信告诉在妻子(康斯坦莎从布拉格回来后就到巴登疗养去了):“此刻我从歌剧院回去,歌剧院像往常一样满座。但常常使我感到最高兴的是沉默的赞赏。……你看吧,这部歌剧将愈来愈受欢迎”;“星期六是邮车的班期,剧院的情况总是糟糕,但歌剧院还是满座,掌声像平时一样热烈,许多曲子都再来一次……每一个曲子都热烈鼓掌……顺便告诉你,当你坐在靠近乐队的包厢里听歌剧时,音乐的美妙动人是难以想象的”。最让莫扎特高兴的是,萨利里竟然也来看歌剧了:“他们不仅喜欢我的音乐,还喜欢台本和其他一起东西。他们都说这部作品值得在最盛大的节日演出,在最高贵的帝王之前演出,还说他们乐意经常看它,因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看、更喜人的表演。萨利里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观看着,从序曲开始,到最后的合唱,没有一曲不激起他欢呼……”莫扎特死后,就有谣传说他是被萨利里毒死的,为此萨利里终生不得安宁。萨利里后来成为贝多芬的老师,对初来乍到维也纳的贝多芬帮助很大,想想他对莫扎特的敌视态度,简直判如两人,显然他对自己的行为是深深忏悔的。天才终于战胜了世俗的偏见和傲慢,维也纳人终于意识到了莫扎特是一位多么伟大的歌剧作曲家,但这一切都太迟了。 

《魔笛》意外的成功,给在生命尽头飘摇欲坠的莫扎特以莫大欣慰。这部作品完整地体现了德意志民族歌剧的艺术形式,它是一座浩瀚无垠的艺术宝藏,后来德国所有的歌剧大师——像韦伯的《自由射手》和瓦格拉的《尼伯龙根的指环》——都从这部伟大的作品中汲取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柴可夫斯基评价道:“这是一个永不衰败的艺术奇迹,天才的艺术大师用微不足道的材料筑起了一座形式完美无缺、内涵取之不尽的辉煌的音乐大厦。”这部歌剧具有神秘的宗教色彩,光明(日帝)和黑暗(夜后)的强烈对比,反映了莫扎特内心的最后挣扎,正如保罗.杜卡深刻指出的那样:“莫扎特为《魔笛》创作的音乐,充满了鲜明的对比,有欢乐、温柔的场面,也有充满激情或充满宗教意味的场面。但是,统治这来自自然的灵感,这旋律优美而朴实的乐谱的,是那严肃而平静的音符。这旋律回荡在伊西斯神殿里,是神秘的圣歌。莫扎特在这些平缓的乐曲中,融进了自己那已被死亡之接近而纯化了的心灵。”——但歌剧成功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死亡的跫音逼近了,像长长的低音后骤然响起终曲时的高潮:一个离奇的事件急促地结束了莫扎特的生命。

7月份,还在创作《魔笛》期间,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来到莫扎特的家中,替人委托他创作一首《安魂曲》,并付了优厚的订金,但来者没有透露委托人的姓名,也不允许他去打听,只要求他尽快写完曲子。其实这位黑衣人是一位年轻伯爵的管家,这位伯爵爱好音乐但却缺乏作曲的才能,因此他经常出钱委托一些作曲家创作各种曲子,然后再冒充是自己的作品在家庭音乐会上演奏,所以他从来都是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直到莫扎特死后,由于谣传他是被毒死的,这位委托人的身份才被揭露出来:原来《安魂曲》是伯爵为了纪念自己刚刚去世的妻子而预订的。黑衣人诡异的行为却引起了莫扎特的好奇,他病得迷迷糊糊,很容易陷入偏执的幻想之中,在写给一位不知名的朋友的信中,他流露出了急切而绝望的思想:“我的头脑一片混乱,费了好大的劲才能理清思路。我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个陌生人的影子。他总在我眼前晃悠。他恳求我,他逼迫我,他向我索要乐谱。我不停地写,因为闲下来要比工作更让人难受。现在,因为我感觉到(健康状况告诉我)我的大限已到。我注定要死了。我还没来得及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干,生命就走到了尽头。生活曾经多么美好!我生命的最初阶段,曾经预示将有灿烂辉煌的前程。然而,谁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寿命,只能听天由命,服从上帝的意志。所以,我要写完我的这首死亡之歌。我没有权利不完成它。”《魔笛》刚写完不久,他又接着投入到这首《安魂曲》艰苦卓绝的构思中去了,而这是具有悲剧性的。 

这时莫扎特已病入膏肓,他的精神已濒临枯竭,再也没有力量来完成这首曲子了,他也预感到自己的时日不多,因此不分昼夜地拼命工作,常常累得昏厥过去。在尼森的传记中详细记述了他生命最后时刻的状况:“在心理上,他变得焦躁不安,以前也曾有过,现在特别被死亡的恐惧意识烦乱不堪。他工作得更多,节奏更快,所以自然有时也未免粗糙,好像他想把对冥冥彼岸的恐慌隐匿于精神创作之中似的。他是那样心力交瘁地工作,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有时因筋疲力尽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他的妻子和朋友们的劝说都无济于事,分散他的注意力的努力也成效甚微,有时为了使亲朋好友欢心,他也和他们一起出去一会,但也提不起兴趣,而总是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之中。他似乎感到大限已近,经常被毛骨悚然的死亡幻觉所惊醒,四肢恐怖地颤抖。他的妻子经常悄悄唤来他喜欢的人,他虽然感到高兴,但仍旧工作不止。这些人谈天说地,他却丝毫不见;人们有意冲着他说话,他不反感,搭讪几句就又沉浸到工作中去了。”他的创作已经进入崩溃前的爆发,越是疲惫就越是感到亢奋,犹如灯芯燃尽那一瞬间的火焰最明亮一样。

康斯坦莎终于知道丈夫病重的消息,她11月初才赶回维也纳,这时离他去世已不到一个月了。她是和绪斯迈尔一起回来的,他们两人一直都在巴登,莫扎特对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一直心怀猜疑,他写信告诫妻子:“我希望你有时不要不太自重。照我看来,你对他未免太随便了……他对你也是一样,他现在还在巴登。……一个女人必须时时刻刻自重,否则就要引起别人的议论。我的爱!请恕我直言,但为了我内心的安宁,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不得不直言相告。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曾对我承认自己轻于许诺,一说即合。你会知道它的后果是什么。再请想一想你答应我的话。啊,上帝,我的爱,好自为之!给我欢乐和抚爱吧。不要怀着不必要的妒忌来折磨我和你自己。相信我的爱吧,因为你确实曾经受过爱的考验,你会看到我们未来的幸福。放心吧,一个慎于行的妻子会迷住她的丈夫的。”但他最后留下的一封信是这样结束的:“你和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再会。”这些信让人们对康斯坦莎的话产生了怀疑,认为她隐瞒许多了关于莫扎特生活以及死亡的真相。尽管夫妻间的感情出现了阴影,但莫扎特仍然深爱着妻子,他预知到自己会死却始终不告诉妻子,这就意味着他对生活已不再迷恋。生活从未给他带来真正的幸福,那种幸福只存在于梦幻中。尼森传记里冷峻地写道:“幸福吗?他从来没有过!”惟有音乐给他带来持久的幸福感。莫扎特总是把自己真实的情感隐藏得很深,只有从音乐中才能倾听到他心灵世界的吁求和隐秘。 

康斯坦莎回到家中,被丈夫的惨样吓坏了:他脸色煞白,浑身浮肿,像一个死人那样躺在床上,床上全是凌乱的手稿。康斯坦莎赶紧叫来了医生,并喊来妹妹索菲和绪斯迈尔来帮助照顾病人,大家都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强迫病人停下工作来休息,想尽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莫扎特心不在焉地迎合着大家,脑子里全是《安魂曲》的旋律,这是死亡沉重的呼吸,除了音乐,一切对他都已失去了意义,他对生活已经感到彻底绝望。朋友们都聚集到他的身边,像是来和他告别。他恍恍惚惚的,心灵里轰鸣着巨大的声响,世界毁灭时的宏伟景象不断浮现在眼前:柔和的,阴暗的;辉煌的,沉寂的。他不再向妻子隐瞒绝望的心情,也不忌讳谈到死,精神稍好时,就恳求她拿来《安魂曲》的乐谱,说这是为自己而写的挽歌,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首曲子。康斯坦莎只好答应丈夫的请求。但莫扎特已经虚弱得无法握笔了,他就口述着自己的构思,并让绪斯迈尔记录下来——整首《安魂曲》他只写完了两章,其余六章都是在他死后,由绪斯迈尔根据他口述的内容创作完成的。在病榻上,莫扎特收到了聘请他为圣斯提芬大教堂乐长的任命,还有来自匈牙利和阿姆斯特丹价值不菲的创作委托,但这一切都太迟了。命运跟他开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天大的玩笑,但他的音乐也给世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意味深长的嘲笑。

死亡终于来临了。对莫扎特临终前的情况,当时在场的人们都留下了记载。尼森传记写道:“他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15天。他的手和脚开始溃烂,几乎完全不能动弹。”他的大儿子卡尔(当时已经7岁了)后来回忆道:“按照我的理解,有些事情特别值得一提,他死前几天出现了巨大的浑身浮肿,使病人丝毫动弹不得,另外发出了臭味,这意味着他身体内部在坏死,停止呼吸以后,这种臭味立刻变得越来越强烈,使人们不便瞻仰他的遗容。”这说明他死时是非常痛苦和悲惨的。他的朋友沙克记载道:“在他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让把他的《安魂曲》总谱拿到床边并自己唱起来(这是下午两点);像往常那样,由我唱女声部,霍弗尔——莫扎特的妻兄唱男高音,戈尔勒——以后曼海姆剧团低音小提琴手,唱男低音。当唱到激动处,莫扎特突然大哭,把总谱仍在一旁……11个小时后,午夜1时,他离开了人世。”34年以后,索菲在回忆录中写道:“当时绪斯迈尔守在莫扎特的身边。床上放着著名的《安魂曲》,莫扎特在向绪斯迈尔讲解,要他在自己去世后完成它……我们找克劳塞大夫找了很久,最后在剧场里找到了他,可他说要等到剧终才能来。他一来就吩咐在病人滚烫的额头上作冷敷。凉布一敷上去,莫扎特立即全身发抖,并从此昏迷不醒,直至死去。临死时,他努力用嘴比划出《安魂曲》中的鼓乐章。那声音我至今仍能听到。”莫扎特对死已不感到惧怕,他只是惦记着还未完成的乐曲。我想,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来的肯定是母亲病亡的情景——一个无依无靠的青年,在冷漠而巨大的城市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渐渐死掉,“她的生命像蜡烛一样闪烁以至熄灭”,那种恐惧和绝望的感觉深刻地影响了他的一生。恍恍惚惚,他可能还会浮想起父亲严肃的面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使他感到深深的愧疚……可能最后还浮现出阿洛伊西娅优雅的倩影,但这转瞬即逝……突然间一切景象都从他眼前消失了,整个世界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寂静和黑暗里……忽然,前边有一道光向他袭来,隐隐约约他感到那里有许多人在等待他,有父母,还有无数的灵魂……终于到达生命的终点,这是一个永恒的美好的世界。他曾对父亲说过:“最后,当上帝愿意时,我们将在天国里重逢——我们生命注定着要走向这个目标”,“我们将生活在一起,比生活在这个世界远远更为欢乐,更为幸福。”……一切又重新沉入无穷无尽的寂静和黑暗。这位最伟大的音乐天才永远闭上了眼睛,这一刻是1791年12月5日凌晨1时55分。 

葬礼于下午3时在圣斯提芬教堂举行,来的人不多,宫廷方面有范.斯维腾男爵和宫廷乐长萨利里,管风琴师吕泽尔和大提琴家奥尔斯列尔,亲戚朗格和霍弗尔,朋友沙克和戴纳,以及绪斯迈尔都来了,还有希卡内德剧院的一些演员,但靠《魔笛》发了大财的希卡内德没有来,康斯坦莎也没有来——她悲痛得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索菲在家陪着她,尽管她总是埋怨丈夫,但心里毕竟是爱他的——然而,爱情并不是完美的。刚刚下完一场大雪,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寒风凛冽,冷得刺骨。葬礼过后,一辆马车拖着莫扎特的尸体,运到城外的圣马尔克公墓去埋葬,由于下雨,送葬的人们到城门口时都停住了,只有两个殡葬工把尸体送到墓地草率地埋掉了。这以后再也没有人去看过他葬在哪里。没有立碑,没有十字架。18年后,已经是尼森参赞夫人的康斯坦莎在丈夫的一再坚持下,才来到圣马尔克公墓,但当时两个殡葬工已经死了,莫扎特埋葬的地点再也无从查找了。这位最伟大的天才,留给世界充满欢乐和希望的音乐,但自己最终却被世界彻底抛弃了——正如耶稣被世人抛弃乃至处死,但他仍深深怜悯并爱着他们那样——柴可夫斯基称他是“音乐的基督”,这确是最恰当的一个比喻。

写到这里,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人们怀着美好的感情,不愿意去揭示生活的真相,因为真相往往是残酷无情的。但愿莫扎特的灵魂九泉之下能得到安息。 

死亡是对人生的最大考验。因为每个人最终都得死,那么一个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生命终将化为虚无。惟有在死亡面前,人们才是平等的,在无穷流逝的时间里,伟人和凡夫、君王和乞丐没有任何差别,生命都将成为绝对的虚无。亿万年后,莫扎特那样美妙的音乐也将被成为绝响,被无穷的虚无所湮灭,不留任何痕迹。从终极的意义上来说,莫扎特的音乐究竟有何意义?他为自己的天赋而承受苦难甚至献出生命,值得吗?大多数人可能说:不值,死后既然一切都不存在,那么活着就是为了及时享乐。但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死后还有灵魂存在吗?如果人没有灵魂,那么活着确实就毫无意义;如果人有灵魂,那么活着就必有意义。承认灵魂存在是一切宗教的根源,这也是人类精神最伟大的价值所在。当我们静听莫扎特的《安魂曲》时,仿佛就能听到灵魂世界的神秘声音,灵魂不朽就意味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听不到自己灵魂深处的呼吁。这首伟大的乐曲幽暗深邃地表达出了人类面对死亡时的共同感受:相信灵魂存在是人生最大的福祉。一个天才,只有在他死后才能真正得到世人的承认,因为他活着就是要不断地反抗世俗,所以只会遭人厌烦和憎恨,只有死亡才能彻底消除他与世界之间的隔阂。像歌德或爱因斯坦那样幸运的天才是非常罕见的,大多数的天才都与莫扎特的命运相似,即便他们活着时得到人们的承认和崇拜,他也会深深感到孤独,并不会因此感到真正的幸福,像罗曼.罗兰笔下的三位英雄人物(贝多芬、米开朗基罗、托尔斯泰),都是生前获得成功但却逃避幸福的。死对天才来说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但他在死之前会竭尽全力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完全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天赋。——他一生全部的奥秘就在于此。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某种使命,活着的目的决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正如托尔斯泰最终领悟到的那样:“我反顾自身:只要我领悟到生命的意义,我就活着。……信仰是生命的力量。一个人活着,就有信仰。他若不相信应为某种理想而活,就不会活下去。”莫扎特一生为情感所累,他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好儿子、好丈夫,通过自己的音乐才能为家庭谋取幸福的生活;他始终天真地相信,好运就会到来,为此他四处奔波,费劲心力,但命运捉摸不定,总是让他这种天真的想法和虚幻的信心破灭,并把他的生命引向一种绝望的、爆发式的创作状态,因为那才是他真正的宿命所在。天才都是有其宿命的,他必将为自己的天赋奉献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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