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帕乌斯托夫斯基本人将《金蔷薇》称作中篇小说,而实际上这是一部总结作家本人的创作经验、研究俄罗斯文学和世界许多大作家的创作活动,探讨写作上一系列问题的散文集。全书共十九篇,对作家如何培养观察力、提炼素材、锤炼语言、丰富知识等都有独到的见解,对想象的必要性,细节描写的功能、人物性格的逻辑性以及灵感的由来等也作了深刻的阐述。对绘画、雕塑、音乐、建筑等艺术领域亦有所探讨,且旁及天文、地理、气象、地质、植物、海洋、光学等自然科学领域,给人以信笔拈来,皆成文章之感。 珍贵的泥土 老文学家在他的札记中深有感触地写道: “每一分钟,每一个在无意中说出来的字眼,每一个无心的流盼,每一个深刻的或者戏谑的想法,人的心脏的每一次察觉不到的搏动,一如杨树的飞絮或者夜间映在水洼中的星光——无不都是一粒粒金粉。 “我们,文学家们,以数十年的时间筛取着数以百万计的这种微尘,不知不觉地把它们聚集拢来,熔成合金,然后将其锻造成我们的‘金蔷薇’——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者长诗。” 摩崖石刻 但一个人成为作家之前,并不仅仅由于心灵的召唤。我们大都是在青年时代能听到心灵的声音。那时我们的感情世界生气蓬勃,还没有什么摧残过这个感情世界,没有将它肢解成碎片。 而到了成年时代,除了自己心灵的召唤声外,我们还能清晰地听到另一种强有力的召唤,那就是自己时代的召唤,自己人民的召唤,人类的召唤。 第一篇短篇小说 在写作的时候应该忘掉一切,好像这是在写给自己看,或者世上最亲近的人看的。 必须让自己的内心世界自由驰骋,必须为它打开所有的闸门,于是你就会突然惊异地发现你意识中所蕴含的思想、感情和诗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创作过程本身在其进程中自会获得新的素质,自会更加复杂和丰富。 创作中也是如此。意识就其本质来说是不变的,然而在写作时,意识却能召唤起新的思想的、新的形象的、新的感受和新的语言的旋风、洪流、瀑布。所以有时作者本人也会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惊喜交集。 闪电 构思就如闪电,产生于人的满含思想、感情和记忆的印痕的意识之中。所有这一切是逐步地、慢慢地积累的,等到电位差增大到一定程度时,就必然导致放电现象。这时,意识这个被整个儿压缩的、还有多少有点混乱的世界,便会诞生闪电,也就是说诞生构思。 构思之得以产生同闪电之得以产生一样,往往只需要一个极为轻微的推动力。 作品人物的反叛 一旦作家开始动笔,作品中出现了人物,一旦这些人物按照作家的意志获得了生命,他们就会开始对提纲提出异议,与提纲作起对来。作品开始按照其本身的内在逻辑展开,而给予这种逻辑以推动力的,不用说,是作家本人。作品中的人物是按照他们各自性格行动的,虽然这些性格的创造者是作家。 如果作家硬要作品中的人物不按内在逻辑行动,如果作家迫使他们回到提纲的框框中去,那么他们就会开始失去生气,变成公式化,概念化的东西,变成机器人。 利夫内的雷雨 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在车窗外所看到的一切以及在我心中激荡着的那股无可名状的欢乐感,竟会交织在一起,化为一个决心——写作,写作,再写作! 但是写什么呢?在那一瞬间,写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我所写的东西能够把我有关美好的大地的那些想法,把我要使大地不致贫瘠、干枯、死亡的热望,聚合在它的周围就行了,只要能够把上述两点像受到磁石的吸引那样,吸牢在某个题材上就行了。 心灵的印痕 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认为这丛花楸或者乐队中的这个两鬓花白的鼓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写进我的短篇小说中去,因此分外仔细地,甚至带着几分造作地去加以观察。任何时候都不要为了“尽职”而去观察,不要纯粹出于业务上的动机而去观察。 矮林区中的泉水 只有一点是无可争论的,那就是绝大部分有诗意的词都和我国的大自然有关。 俄罗斯语言只向那些对祖国人民有赤字子之爱,有透彻了解,并且感觉得到我国大地的内在美的人,才毫无保留地展示出它名副其实的魅力和丰富多彩的内容。 凡是存在于自然界的一切:水、空气、天空、云、太阳、雨、树林、沼泽、河流、湖泊、草地、田野、花朵和青草,在俄语中都有大量传神的字眼和名称。 辞书 真正的文学就像椴树花一样。 要检验和评价文学的感染力、文学的完美程度,要感到文学的气息和不朽的美,往往需要隔一段时间。 如果说,时间能够使爱情和人的其他情感,就如对人的怀念那样消失殆尽的话,那么时间却能使真正的文学成为不朽之作。 不妨回忆一下萨尔蒂科夫-谢德林的话,他说文学不受衰亡这种规律的制约。回忆一下普希金的话:“我的心灵将越出我的骨灰,在庄严的七弦琴上逃过腐烂。”还有费特的话:“这片树叶虽已枯黄掉落,但是将在诗歌中发出永恒的金光。” 似乎无足轻重 每个作家在写作时想必都出现过这样一种美好的状态:不落窠臼的新的思想或者新的画面像闪电似的从意识深处迸发出来。要是不立即把它们写下来,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中有光华,有颤栗,但它们像梦一样稍纵即逝。这种梦,我们在刚醒来的一瞬间还能记得一些片段,但随即就遗忘了。以后不管我们怎样绞尽脑汁地想追忆这些梦,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些梦只留下一种异样的、像谜一般神秘的感觉,或按果戈里的说法,只留下一种“奇妙的”感觉。 应该及时写出来。不能有分秒的耽搁,否则思想闪耀了一下便会永远消逝。 …… 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对我来说,感觉到有一座孤独的果园,感觉到村外有绵亘数十公里的寒林,林中有一个个湖泊(当然在这样的夜里,湖边没有,也决不会有一个人影,只有星光跟一百年前一样,跟一千年前一样,倒映在湖水中),是有助于我写作的。我可以说,在那年的秋夜,我是真正幸福的人。 当你知道前面将有某桩有趣的、愉快的、你所喜爱的事情,甚至像到远处旧河床边茂密的柳树荫下去钓鱼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在等待着你,你写作起来也会思如泉涌的。 车站餐厅里的老人 然而没有细节,作品就没有生命。任何一篇短篇小说都会因此而变成如契诃夫所说的那种燻鲑鱼的干木棒。鲑鱼拿走了,只剩下那根木棒还竖在那儿。 细节的意义所在,普希金曾提及过,他说小事往往会被我们的眼睛忽略掉,可是却能在众人眼里闪耀出光芒。 可另一方面,有些作家却深受累赘、无聊、琐碎的观察之苦。他们让一大堆细节充斥自己的著作——丝毫也不加选择,不懂得细节只有在性格化的情况下,只有在能够像一道光芒那样立时把黑暗中的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现象照亮的情况下,才有权生存,才不可或缺。 …… 在寻找和确定细节时,必须严格的挑选,筛洗。 细节,总是同我们称之为直觉的那种认识能力最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具体地说,我认为直觉是一种能够通过局部、通过细节,通过某一特性再现整体图景的认识能力。 直觉不仅帮助历史小说的作者再现过去时代真实的生活场图景,而且还帮助他们再现当时人们的特有色彩、感情和心理,这种心理同我们的心理相比,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生命力的发端 想像基于记忆,而记忆基于现实生活中的现象。记忆的积累并非杂乱无章的堆积物。有某种规律——联想的规律,或者如罗蒙诺索夫所称为的“浮想的规律”,把回忆这一杂乱无章的堆积物,按照彼此相似的程度,或在时空两个方面相近的程度加以分门别类,换言之,加以综合概括,从中理出一串一环紧扣一环、连绵不绝的链条。这串联想的链条乃是想像的指路线。 联想的丰富说明作家内心世界的丰富。如果具有丰富的联想,那么任何思想,任何题材,转眼之间就可具有生动的轮廓。 有一种含有极其丰富的矿物质泉眼,只消随便把一根什么树枝或者钉子放到这种泉眼里,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许多雪白的晶体附着在树枝或者钉子上,使之变成真正的艺术品。人的思想如果沉浸在我们的记忆之泉中,沉浸在丰富的联想媒质中,也会发生大致相同的情况,变成艺术作品。 夜行的驿车 此后他俩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终生相互思念。 或许正因为如此,安徒生在逝世前不久,曾对一位青年作家说道: “我为我的童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要说,是大得过分了的时代。为了这些童话,我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我错过了时机,当时我应当想像,不管它多么有力,多么灿烂光辉,让位给现实。” “我的朋友,您要善于驾驭想像,使之用于人们的幸福,也用于自己的幸福,切不要用于悲哀。” 洞察世界的艺术 当我们在观赏美的时候,心头会产生一种骚动感,这种骚动感乃是渴求净化自己内心的前奏,仿佛雨、风、繁花似锦的大地、午夜的天空和爱的泪水,把荡涤一切污垢的清新之气渗入了我们知恩图报的心灵,从此永不离去了。 真正的散文总是有节奏的。 散文的节奏首先要求作者在行文时,每个句子都要写的流畅好懂,使读者一目了然。契诃夫在给高尔基的信中就曾谈到这一点,他说,“小说文学必须在顷刻之间,在一秒中之内”,就使读者了然于胸。 一本书不应该让读者看不下去,弄得他们只好自己来调整文字的运动,调整文字的节奏,使之适应散文中某个段落的性质。 原文链接:http://www./gzh/mrhtj/2017/0527/435178.s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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