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问答

看到有人老是拿李白来举例子，吐槽几句吧。

其实后世人应该感谢有近体诗这个存在，因为规则就在那里，写诗变得非常简单，按照格律韵书，注意起承转合，设置好对仗，摘抄些名句，化用点典故，堆砌些辞藻意象，精炼下字句就能批量“生产”格律诗了，偶尔风雅一下，也可快哉快哉。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近体对平仄是有严格要求的，不按平仄那你写古体呀，你也来个《将进酒》《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试试，难不死你。

先人们通过几千年的总结发现了一条最和谐实用的汉字阅读规律:平仄两两相间，这样的语句读来最悦耳动听有美感。

平平仄仄平平仄，二水中分白鹭洲。

无边落木萧萧下，仄仄平平仄仄平。

所以不管你是创作格律还是古体，都应该尽可能的套用这条现成的经验让自己的诗句获得最直接的音律美。至于“害意”，我只能说你今天所能表达的所有意境几乎都能从浩如烟海的古诗中找到符合这规律的“原版”。

另外，老有人说李白不拘平仄，我就有点不淡定。李阳冰写草堂集序说当时著述十不存一，也就是说现在能读到的李白诗还不到他创作总量的一成。盛唐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巅峰，这个巅峰无疑也促成了格律诗规则的最终形成，同时的诗人几乎都有格律诗传世，李白岂能没有？李太白古风冠绝今古，传世格律诗极少确实会让人产生“天才放逸，不拘法律”的刻板印象，其实太白的近体诗，同样优秀。

读太白律诗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可以看到唐代近体诗发展不同阶段的缩影。想象李白这样的大牌也曾经有过手忙脚乱不断适应和学习格律诗的过程，心里偷笑。

1、《鹦鹉洲》与《凤凰台》

不得不提一下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被严沧浪评为唐人七律第一的诗其实是一首伪律诗，上半首是古体，下半首是没有任何瑕疵的格律诗。在中国诗歌的巅峰时代选一首七言律诗为什么偏偏选这首“伪”律诗呢？除了诗歌本身的美学意蕴，更要考虑诗人所处的时代背景正是诗歌发展的“古今”之交，也即是说当时格律诗的行制还没有完全推广开来。

李白《鹦鹉洲》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舟传鹦鹉名。

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迁客此时空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

这首几乎是《黄鹤楼》的翻版，“伪”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但李白明显不满意。方回《瀛奎律髓》说：此诗（《黄鹤楼》）前四句不拘对偶，气势雄大。李白读之，不敢再题此楼，乃去而赋《登金陵凤凰台》也。

《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山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首诗在形制上已经超越《黄鹤楼》，历来被认为是太白最好的七言律诗，但仍不严谨。第二句与第三句失粘：去、宫；第四句与第五句失粘：代、山。

2、《题东溪公幽居》《全唐诗》卷184

杜陵贤人清且廉，东溪卜筑岁将淹。

室近青山同谢朓，门垂碧柳似陶潜。

好鸟迎春歌后院，飞花送酒舞前檐。

客到但知留一醉，盘中只有水精盐。

第一句出律。 “杜陵贤人清且廉”是中仄平平中仄平的句式，第二字应“仄”：陵。另外三处失粘，第二句与第三句失粘：溪、近；第四句与第五句失粘：垂、鸟；第六句与第七句也失粘：花、到 。

3、《别中都明府兄》《全唐诗》卷174

吾兄诗酒继陶君，试宰中都天下闻。

东楼喜接连枝会，南陌还为落叶分。

城隅渌水明秋日，海上青山隔暮云。

取醉不辞留夜月，雁行中断惜离群。

第二句与第三句失粘：宰、楼；第四句与第五句失粘。陌、隅。

4、《送贺监归四明应制》《全唐诗》卷176

久辞荣禄遂初衣,曾向长生说息机。

真诀自从茅氏得,恩波宁阻洞庭归。

瑶台含雾星辰满,仙峤浮空岛屿微。

借问欲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

吴昌祺《删订唐诗解》说“太白七言诗此首为佳”。

又《题雍丘崔明府丹灶》《全唐诗》卷183

美人为政本忘机，服药求仙事不违。

叶县已泥丹灶毕，瀛洲当伴赤松归。

先师有诀神将助，大圣无心火自飞。

九转但能生羽翼，双凫忽去定何依。

上面这两首都是完全标准的七言律诗，平仄、黏连无误，中间二联对仗工整，都是押的五微韵部。可见李白不是不会作七律，而是不喜欢做。或许李白没有流传下来的作品中有大量的七言律诗，只是我们无缘得见而已 。太白传世的五言律诗尚有七十多首，这里就不提了，说李白不拘平仄是因为你只读过《将进酒》吧。

不拘平仄当然能写出好诗，但前提条件是你要有足够高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