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万元大钞是最大面值的钞票,上面印着一位身穿和服的人,他叫福泽谕吉(1834—1901年),是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最具影响、最有代表性的启蒙思想家,杰出的教育家。他的思想和教育理念,对日本传播资本主义文明和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他被称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明治时期的伟大功臣”。
福泽几乎就是与康有为同时代的人物,可两人的地位和命运却迥然不同,而随后,中国与日本也走了相反的道路。如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重温历史,特别是考察福泽对西方文明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评价,我们发现,有很多地方仍值得我们借鉴和深思。
一 思想的转变
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早年的福泽也是深受中国儒家文化熏陶,对汉学有很深的修养,但随后的经历使他发生了改变。1860年,福泽随幕府使节赴美,到美国时,他惊奇地发现美国总统的子女居然和普通人民一样的生活,这种社会文化给了他巨大的震撼。27岁再次赴欧,32岁又赴美,几次出国,使他亲身体验到了欧美的西方文明。
1866至1870年间,福泽出版了三卷《西洋情事》,在日本首次介绍西洋文明,造成巨大轰动。1872至1876年间,又出版17卷的《劝学篇》,成为风靡一时的畅销书。书中讨论“人与人平等”、“国与国平等”、“尊重国法”、“国民责任”、“论怀疑精神”、“论思想和行动一致”等新思想。1874年,在《文明论之概略》中,他系统地评述了日本思想界的现状和世界观,极力批判日本传统文化,主张全力引进西洋文明,使日本早日成为文明国家。
二 对儒家文化的看法
福泽也承认,在早期,儒家文化对日本摆脱蒙昧和迷信,提升日本的文明水准起到了积极作用。但他也坚持认为,日本人的虚假和落后也正是中国文化影响的结果。日本要实现以西方为标准的现代化,就必须摆脱儒家文明,学习西方文明。他本人的责任正在于挺身而出,肃清儒家文化对于日本现代化的束缚,传播西方现代文明,从根本上改革日本人民的精神面貌。他尖锐地批判孔孟之道的局限性,指出儒家的哲学就是一个——“事君”。
他指出,三纲五常的关系模式只是在特定条件下偶然形成的,并不是人性中固有的和普世的,它甚至不能与父母子女的关系相类比。孔子完全为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经验局限,他的学说虽然代代相传,但永远只是基于治与被治的固定模式上,并非是放之四海的真理,一旦文明发展,将不可避免地失效,而人类文明的进步完全是独立于儒学而发展的。儒生除了死读书、做官,退休后发牢骚外一无所成。
在1899年出版的《自传》中,福泽批判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荒唐主张。认为儒家的体制就是宗法家族体制,只会造成裙带政治,没有制衡体系,结果就是专制;如果不接受西方的自由民主的价值观,那么,把中国导向文明开化就是一场空话。
三提倡西方文明
福泽大力提倡西方文明。他认为,现代化的根本动力不在于获取先进的技术,而在于改变政治形态,使全体人民获得精神和思想上的解放。福泽谕吉认为,把人从传统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主要意味着两点:
一是人心的解放,即人的“智德”的进步。这“智德”的进步,实际上便是文明开化。他在《自传》中写道:“将东洋的儒教主义和西洋的文明主义比较一下来看,东洋缺乏的东西有二,在有形的方面是数理学,在无形的方面是独立心”。“智”就是指“数理学”,“德”则是指“独立心”,这两点构成西方文明的本质
——科学理性和人道主义。
二是人欲的解放,以人欲的扩张为文明发展的动力。他说:“只有人欲才是文明开化的元素,其欲愈多,心之动亦愈多;其欲愈大,其志亦愈大。”这种人欲就是浮士德式的不断追求的精神,不可遏止的生命意志的冲动。人心和人欲都获得解放,谓之“一身独立”,“一身独立”是“一国独立”的必要前提。大学教育应让人有独立精神,独立是不能靠政府命令得到的。在公私关系上,他强调了“私益是公益的基础”,这就把国家主义的理想放在了个人主义的基础上。
他将人类社会的发展阶段,分为野蛮社会、半开化社会、文明社会三个阶段。与晚清中国知识界中西二元对立和中国本位思想不同,福泽喻吉从根本上否认了这种对立的根基。他从全球范围文明史发展的角度出发,明确指出欧洲和美国是最高阶段的文明,中国、日本、土耳其并列算是半开化国家,而非洲和澳洲土著为不开化民族。欧洲文明是日本未来的前进方向。从而,欧美开发国家与亚洲半开发国家的冲突并不是地缘上的、平行和对等的冲突,而是历史的、垂直的、先进与落后的冲突。
福泽的进化观点并没有使他陷入民族自卑和悲观,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所有文明形态都会逐步趋向较高阶段,只要进行有效的多元吸收和转化。既然所有民族的根本目标都是趋向同一个更高的文明,那么日本人所感到的民族矛盾和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恐慌,失落和焦灼感也就不如中国人那样巨大,因为对“文明”这一目标的追求最终超越了狭隘的民族自尊心和自大心理。
从梁启超一直到今天的知识分子,中国人对待西方文明始终持一种对立的、半信半疑的态度,随时准备挑对方的毛病,这一点与日本人的态度非常不同。
福泽以理性和务实的态度指出,文明是动态的发展的,即便西方也只能说是达到了人类智慧在当前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很多中国思想家都从道德主义和完美主义的角度出发,在中国的资本主义文明远未充分发展的时候,就急于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提出道义上的批判,大喊西方物质文明破产,幻想中国可以以某种途径一举超越这些弊病,显然并不现实。
四 福泽的平等观
“人人平等”这一早已被接受的普世观念,对于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与日本来说,还是个新东西。作为“文明”的政治内容,民权、平等、政府与人民之间的制衡,成为福泽关注的中心内容。福泽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人应当知道究竟是政府为人民存在还是人民为政府存在。”而正是这个根本问题困扰了中国人几千年之久,至今也没有得到清晰的回答。
福泽分析了人人平等给国家独立带来的实际好处。国民与国民之间平等,就能“依凭身心的活动,取得天地间一切物资,以满足衣食住的需要,大家自由自在、互不妨害地安乐度日”
。这种平等与自由是当时的日本文明开化,发展工商业所必不可少的。只有国家的实力增强了,在弱肉强食之中才有平等独立的资本。对于国民与政府之间的平等。福氏认为:政府和人民的关系是平等的双向依存关系,“对于传统的“皇恩浩荡”,他指出“人民能够安居乐业,固然是仰仗政府的法律保护,但是制定法律,保护人民本来是政府应尽的职责,不能叫恩惠”。要将民众从依附政府的外在的“客”,转变为独立于政府的“主人”。
他特别认为实现平等独立的关键,就是教育。去除人们头脑里的封建流毒,使人们从内心深处接受平等独立的思想,离不开教育。教育使人能够知法,懂法,守法,用法。历史的“暴政”与“愚民”是分不开的,因为“愚民”无法以理喻之,所以只能采取各种严苛的强制性手段。
五 启示
在对待儒家文明和西方文明的态度上,我们可以找出中日两国的根本不同。日本的现代化革命从一开始就对儒教进行了全面清算,最终落脚于对西方价值观的全面认同,而中国的变革却始于对传统的拼死捍卫,经历了一个从技术革新(洋务运动),制度改良(戊戌变法),政治革命(辛亥革命)到文化批判(新文化运动)的艰难过程,不断地试尝,失望,再试尝,再失望,而至始至终,思想领域的革命都落在所有变革的后面。
日本向现代化的转化已经结束,步入了世界最先进国家的行列。如今的中国仍然处在漫长的转型期中,对西方文明欲迎还拒。福泽喻吉在一百多年前做到的事情,中国知识分子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 根据网上资料编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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