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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大诗人朱熹

 dymhoo 2019-02-19

      大诗人朱熹

 

朱熹(1130--1200) 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晦翁、考亭先生、云谷老人、沧洲病叟、逆翁。南宋江南东路徽州婺源县(今江西婺源)人。19岁进士及第,曾任荆湖南路安抚使,仕至宝文阁待制。为政期间,申敕令,惩奸吏,治绩显赫。南宋著名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闽学派的代表人物。世称朱子,是孔子孟子以来最杰出的儒学大师。

说朱熹是“大诗人”,很多人会不以为然,甚至强烈反对。的确,在人们的心中,只有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陆游这一类人物,才算得上“大诗人”;朱熹只是一位“理学家”,够不上“大诗人”的称号。其实,朱熹不仅在理学上有巨大成就,在诗歌创作方面也很有造诣,他一生创作了1200多首诗。只是由于他在理学上的成就太耀眼,掩盖了他在诗歌创作上的光芒。

一、朱熹的诗路

朱熹幼年的诗歌创作,深受其父朱松的影响。朱松(1097--1143),字乔年,号韦斋,重和元年戊戌进士,宣和年间为福建政和县尉,侨寓建阳(今属福建)崇安,后徙考亭。历任著作郎、吏部郎等职。后因极力反对权相秦桧议和,贬任江西饶州知州(治今鄱阳),未至任病逝。其诗作大多写于主管台州崇道观时,反映其半官半隐生活,平和淡泊,清新流畅。《四库全书》收录其《韦斋集》12卷,《全宋词》辑其《蝶恋花》词1首。

在诗歌上,朱松早年即以诗名喧播于新安,与同乡诗人俞猷仲等人结为“星溪十友”。其诗学的是江西派,同他唱酬的也多是学步江西派的诗人。但是,由于黄山谷标举去陈凡俗,脱胎换骨,后起的江西派诗人无不刻意求奇,用拗律、拗句、险韵、奇事、僻典的风气弥漫诗界,流于生涩枯硬,奇险雕琢。南渡以后的诗人们,便从两条学诗的路子上来力挽江西派的颓风:一条是转学晚唐,想以晚唐的温润工秀来矫正江西派粗豪瘦涩之弊。从韩驹开始,到陆游、杨万里,走的都是这条诗路。另一条是推本《诗经》传统,中标陶谢柳韦,要以《诗》三百的言志无邪和陶韦的萧散冲淡,来救治江西派的雕镂奥峭。这是那些理学家诗人和深受理学思想影响的文士所走的一条诗路。朱松教朱熹走的正是后一条路子。

为了开拓朱熹作诗文的眼界,朱松常携带他出访芦川居士张元干等名公硕儒。有一名年轻诗人傅自得,向朱松叩问作诗之法,两人一夜对榻论诗联唱,也给幼小的朱熹上了一堂不寻常的诗教课。在朱松的启蒙教育下,朱熹的诗文创作水平突飞猛进,绍兴十二年(1142),13岁的朱熹的诗作从建州传到婺源故里,同乡先辈俞猷仲、董颖看了之后都叹赏不止,董颖题了一首诗说:“共叹韦斋老,有子笔扛鼎。”

绍兴十三年(1143),朱松病逝。遵父遗嘱,朱熹就学于籍溪胡宪(原仲)、白水刘勉之(致中)、屏山刘子翚(彦仲)三先生。刘子翚家中设有家塾,朱熹入塾受教。刘子翚的学诗路径取法汉魏,规模陶韦,与朱松一致。在他的引导下,朱熹继续沿着朱松开辟的诗路走下去。他刻意学刘子翚,后来把刘子翚的代表作《潭溪十七咏》手书刻石。在刘子翚的指点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弟子已成为老师形影相随的诗友。朱熹少时作的《拟古八首》,全是汉魏乐府规模。学诗以《诗经》、《离骚》为本,出入陶柳《选》韦以得萧散冲淡之趣,但是在《诗经》、《离骚》之上,又更必须以《论语》、《孟子》为根本之本。这是典型的理学家的诗论,但它取法陶柳的冲淡,同江西派的瓣香老杜和晚唐派的步趋贾姚别树一帜,正是从杨时到朱松和三先生所倡导的诗路。朱熹沿着这条诗路拓展光大,远学汉魏,中法陶杜柳韦,近取简斋,兼采多师,由早年模拟《选》体和乐府的风貌,发展到中年以后自变其体,形成了自己的诗风和诗论。朱熹从一开始就走着同风靡一时的江西派相反的创作道路,由早年的守古进于中晚年的变古。朱熹十八岁时秋试得中,少年得志,心中萌发了四海远游的书生意气和豪兴,吟出了一首颇得汉魏乐府和魏晋古风余韵的长诗《远游》:

举坐且停酒,听我歌远游。远游何所至?咫尺视九州。

九州何茫茫,环海以为疆。上有孤凤翔,下有神驹骧。

孰能不惮远,为我游其方。为子奉尊酒,击铗歌慨慷。

送子临大路,寒日为无光。悲风来远壑,执手空徘徨。

问子何所之?行矣戒关梁。世路百险艰,出门始忧伤。

东征忧谷,西游畏羊肠。南辕犯疠毒,北驾风裂裳。

愿子驰坚车,躐险摧其刚。峨峨既不至,琐琐谁能当。

朝登南极道,暮宿临太行。睥睨即万里,超忽凌八荒。

无为蹩者,终日守空堂。

 

乾道九年写成的一组《斋居感兴》二十首,是朱熹寒泉著述的即兴总结诗,是他斋居读经著书的随感录。他效仿唐代诗人陈子昂的《感遇》诗,写成这一组感怀咏理诗,以“感兴”的形式概括了他的理学与史学的精髓,成为他“以理为诗”的玄言诗(哲理诗)的代表名篇。

淳熙五年,朱熹除知江西南康军(今星子县),兼管内劝农事。朱熹把郡事余暇全部用在了登山唱酬上,两年中他几乎游遍了庐山的每一处胜地,写下了百余首诗篇。凭借他的当代儒宗威望和知军身份,他也俨然以诗坛盟主开导士子,想要改变积重难返的江西诗风。

朱熹在淳熙以前的诗歌,还缺少自己的面目;淳熙以后,沿着他在《斋居感兴》开辟的蹊径;到了南康任上,他的规模魏晋、步趋陶杜的诗歌风貌完全形成了。

 

二、朱熹诗作的思想内容

朱熹不仅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他还创作了1200多首诗。从思想内容来说,这些诗歌大体可分为四个方面:出入三家、笃于儒学;关注国事、关心农民;登山临水、酬唱交游;传承儒学、倾心书院。

1)出入三家、笃于儒学

与同时代多数士大夫知识分子一样,朱熹早年一度流于佛道,创作了一些有关佛道的诗,如《久雨斋中诵经》:

 

端居独无事,聊披释氏书。

暂释尘累牵,超然与道俱。

门掩竹林幽,禽鸣山雨余。

了此无为法,身心同晏如。

 

《读道书作六首其一》:

 

岩居秉贞操,所慕在玄虚。

清夜眠斋宇,终朝观道书。

 

据《朱子语类》卷一百四载:“某年十五六时,亦尝留心于此(禅学一自注)”。绍兴十四年(1144年),朱熹在刘子翚处初见道谦禅师,向他学禅。这两首诗分别作于绍兴二十二(1152年)、二十三年(1153年)此时朱熹已接受近十年的佛学熏陶了,从诗中也可见朱熹对佛老之学的熟稔。  

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朱熹开始师事李侗,逐渐脱离佛、道,走上儒学的道路。不久写出了《仁术》、《克己》等表达钻研儒学的感受,如《困学二首》其一:

 

旧喜安心苦觅心,捐书绝学费追寻。

困衡此日安无地,始觉从前枉寸阴。

 

此诗作于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朱熹曾把“网学”作为他的斋名。据王懋兹《朱子年谱考异》:前两句“乃用达摩、慧可故事称已十余年出入佛禅”,后两句“乃谓已舍弃佛禅而返归儒学正途”。这一时期朱熹还有写得最好的说理诗,化理学思想人诗中,诗致与理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理趣横生,如《观书有感》二首: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昨夜江边春水生,蒙冲巨舰一毛轻。

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这两首诗是朱熹和许升讨论“敬”字活与不活时,吟咏自己对“敬”的豁然领悟。源头活水就是指“敬”,“敬有死敬,有活敬。若只守着主一之敬,遇事不济之以义辩其是非,则不活”。“会读书的正如一个船搁在浅水上,转动未得,无那活水原将去,更将外面的事物搭载放上面,越见动不得。”王柏评日:“前首言日新之功,后首言力到之效”。诗中并没有直接说这些道理,而是运用形象思维和比兴手法,通过对日常现象的简易描画传达出这种深层次的领悟,真正做到融情、景、理于一炉,把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这种诗“寓说理而不腐”,“惟有理趣而无理障”。这两首诗是为后人极其称道的,至今仍广为传诵。

乾道九年(1173年)写成的一组《斋居感兴》二十首,是朱熹寒泉著述的即兴总结诗,是他斋居读经著书的随感录。他效仿唐代诗人陈子昂的《感遇》诗,写成这一组感怀咏理诗,以“感兴”的形式概括了他的理学与史学的精髓,成为他“以理为诗”的玄言诗(哲理诗)的代表名篇。从“昆仑大无外”、“人心妙不测”、“大易图象隐”到“圣人司教化”等,其儒学思想比以往更系统,是对于寒泉时期思想的系统总结,从诗中可见其理学思想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2)关注国事、关心农民

  有宋一代,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关注国事的热情在陆游等宋代诗人身上有深刻的体现,但在理学家诗中却不多见。据查,朱熹前的理学家如周敦颐、二程、张载等人的诗,基本上没有反映国事的作品。仅邵雍有几首这方面的诗,如《思患吟》:“仆奴凌主人,夷狄犯中国。自古知不平,无由能绝得。”不过,有意识地集中反映最新时事的,只有朱熹。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九月,金主完颜亮以“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势领兵南下,妄图一举歼灭南宋。开战之初,直逼两淮,朱熹很担心,作《感事》:

 

闻说淮南路,胡尘满眼黄。

弃躯惭国土,尝胆念君王。

却敌非干橹,信威藉纪纲。

丹心危欲折,伫立但彷徨。

 

十月,刘镝皂角林之捷后,朱熹即写诗庆贺,即《次子有闻捷韵四首》:

 

神州荆棘欲成林,霜露凄凉感圣心。

故老几人今好在,壶浆争听鼓鼙音。

 

杀气先归江上林,貔貅百万想同心。

明朝灭尽天骄子,南北东西尽好音。

 

孤臣残疾卧空林,不奈忧时一寸心。

谁谴捷书来荜户,真同百蛰听雷音。

 

胡命须臾兔走林,骄豪无复向来心。

莫烦王旅追穷寇,鹤唳风声尽好音。

 

诗中,作者禁不住内心的喜悦,几乎每首诗的后一句都直接提到了战争的胜利,即“好音”。到了十一月,虞允文统领士兵,获采石矶大捷,金主完颜亮被部下杀死,朱熹作《闻二十八日之报喜而成诗七首》,如其三:

 

雪拥貂裘一马驰,孤军左袒事难期。

奏函夜入明月殿,底事庐儿探得知。

 

十二月,金兵北退,朱熹在《与黄枢密书》中主张:及时安抚淮北遗民,起用张浚这样的良将,最终击退金兵,收复失地。他担心朝廷有什么变故,于是写了《感事书怀十六韵》寄刘珙:

 

胡虏何年盛,神州遂陆沉。

翠华栖浙右,紫塞仅淮阴。

志士忧虞切,朝家预备深。

一朝颁细札,三捷便闻音。

授钺无遗算,沈机识圣心。

东西兵合势,南北怨重寻。

小却奇还胜,穷凶祸所临。

旃裘方舞雪,雪刃已披襟。

残类随煨烬,遗黎脱斧砧。

戴商仍夙昔,思汉剧讴吟。

共惜山河固,同嗟岁月侵。

泉蓍久憔悴,陵柏幸萧掺。

正尔资群策,何妨试盍簪。

折冲须旧衮,出牧仗南金。

众志非难徇,天休讵可谌。

故人司献纳,早晚奉良箴。

 

刘珙是朱熹老师刘子翚的侄子,朱熹早年与刘珙友善。此诗表现了朱熹对当时朝廷倾向的深刻洞察与对国家命运的关注。这样慷慨激昂的爱国诗可与陆游的《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诸城觉而有作》等诗相媲美。除了关注当前重大时事外,朱熹“一刻未敢忘忧国”,在南宋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斗争中,他始终坚守在主战派的立场上。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朱熹上孝宗《应诏上封事》:“今日之计不过修政事攘夷狄”,“今敌与我不共戴天之仇,则不可和也”,“所谓和者,有百害而无一利”,“本朝御戎,始终为‘和’字坏”。每当国家命运落到主和派手里或者是抗战不利时,朱熹便忧心如焚。朱熹对当时主战派将领张浚尤其敬重,写过《拜张魏公墓下》:

 

念昔中兴初,孽竖倒冠裳。

公时首建义,自此扶三纲。

精忠贯宸极,孤愤摩穹苍。

……

士心既豫附,国威亦张皇。

 

朱熹与爱国诗人陆游、辛弃疾交往深厚,互以道义相许,都主张抗金。朱熹逝世时,正值理学被禁,许多弟子、朋友都不敢去送行,陆游、辛弃疾等却冒死相送。

除了关注国事外,朱熹还很关心农民。他在《庚子应诏封事》中说:“臣尝谓天下国家之大务,莫大于恤民。”还说过“宁过于予民,不可过于取民”。朱熹十分同情农民的艰难处境,如《杉木长涧四首》其四:

 

阡陌纵横不可寻,死伤狼藉正悲吟。

若知赤子元无罪,合有人间父母心。

 

这首诗作于乾道三(1167)七月,崇安山洪暴发,诗中描绘了无辜农民死伤无数的惨状,呼吁上层统治者要抚恤农民。当时朱熹得到州府传檄参与赈灾事宜,在《答林择之书》中说:“熹以崇安水灾被诸司檄来与县官议赈恤事,因为之遍走山谷间十日而后返,大率今时肉食者漠然无意于民直是难与图事”。此外,朱熹在绍兴二十三年(1152年)任同安主簿、乾道四年(1168年)崇安县饥荒、淳熙六年(1179)南康旱灾及淳熙九年(1182年)提举浙东茶盐公事灭蝗虫等等,做出了许多成绩,而且他曾多次乞请减轻农民的赋税。朱熹一生做官时间不长,大多数时间过着著述讲学的生活,常亲事稼穑。他的有些诗句就反映了这种情况,如“凿井北山址,耕田南涧湄。”

 

  (3)登山临水、酬唱交游

  理学家写自然山水诗,并非自朱熹始。邵雍《伊川击壤集》有很多的流连山水的诗。但真正把自然山水作为一种审美对象,并结合与朋友的游历酬唱,创作出大量优秀的自然山水诗的,非朱熹莫属。

  朱熹天性喜好山水景物,他曾说:“每观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稍清阴外,竞日目不瞬。”“堂后林阴密,堂前湖水深。感君怀我意,千里梦相寻”。《福建通志·列传》卷十二《朱熹传》:“自号紫阳,箪瓢屡空,然天机活泼,常寄情于山水文字,南康志庐山,潭州志衡岳,建州志武夷、云谷,福州志石鼓、乌石,莫不流连题咏。相传每经行处,闻有佳山壑,虽迂途数里,必往游”。朱熹为官时间不多,《宋史·本传》载:“熹登第五年,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才四十日。”这为朱熹游山观水提供了客观条件。正如刘勰所说:“人禀七情,因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自然与诗情融合在一起,“不堪景物撩人甚,倒尽诗囊未许悭。”“石滩联骑雪垂垂,已把南山入小诗。”

朱熹常与同仁一起出游,如淳熙元年(1174年),“与刘光父、平父、吕叔敬、表弟徐周宾游之,既皆赋诗以纪其胜,余又叙次其详如此……以识其趣”,写下了《百丈山六咏》,如:

 

层崖俯深幽,微迳忽中断。

努力一跻攀,前行有奇观。

 

颠崖出飞泉,百尺散风雨。

空质丽晴晖,龙鸾共欣舞。

 

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与尤袤同游庐山,作《奉同尤延之提举庐山杂咏十四篇》。而且朱熹生平中几次大型的学术交流都产生了优秀的山水诗。乾道三年(1167年),朱熹应邀前往湖南讲学,与张拭张孝祥游历长沙,以及后来同游南岳编成《南岳酬唱集》,留下了许多山水诗篇,如:

 

寂寞番君后,光华帝子来。

千年余故国,万事只空台。

日月东西见,湖山表里开。

从知爽鸩乐,莫作雍门哀。

《登定王台》)

 

 

穿林踏雪觅钟声,景物逢迎步步新。

随处留情随处乐,未妨聊作苦吟人。

    (《道中景物甚胜吟赏不暇敬夫有诗因次其韵》)

 

除此之外,朱熹还有不少咏物诗,最突出的是“梅”与“雨”。据初步统计,咏梅诗约有32首。朱熹很少直接描写梅花的姿态,大部分是借梅花抒己意。如借梅花抒发对故乡的怀念之情,如《梅花两绝句》其一:

 

溪上寒梅应已开,故人不寄一枝来。

天涯岂是无芳物,为尔无心向酒杯。

 

或是抒发心中的不满,如《墨梅》:

 

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

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装。

 

据郭齐先生考证:此诗作于庆元四年(1198年),正值诏禁伪学,“如今白黑浑休问”,表达了朱熹对是非不分的党禁的愤懑。另一种则是展示梅花高贵的品质,如《梅花两绝句》其一:

 

幽壑潺谖小水通,茅茨烟雨竹篱空。

梅花乱发篱边树,似倚寒枝恨朔风。

 

此诗赞扬了生长在恶劣环境中的梅花。这种颇具个性的梅花形象也是朱熹本人性格的写照。朱熹的仕途并不顺利,朱熹的理学思想也有过曲折经历,但他始终坚持理想,有着“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精神,与梅花的个性有共同之处。宋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梅花类”中选录朱熹咏梅诗达八首,可见朱熹的咏梅诗很受诗坛重视。

朱熹集中写雨的约有20首,大部分是借雨抒发个人的幽独情怀,如《夜雨二首》其一:

 

拥衾独宿听寒雨,声在荒庭竹树间。

万里故园今夜永,遥知风雪满前山。

 

一个人在寒夜听雨声,推想出故乡的今日已是大雪满山了,不由得产生了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朱熹还有少量直接描绘出下雨时的情形的诗,如《山馆诸兄共赋骤雨鹭鸶二绝》其一:

 

平畴焦渴不堪论,箫鼓悲秋彻帝阍。

霹雳一声云自墨,山前山后雨翻盆。

 

由此诗可知这是久旱不雨后下的一场大雨,来势凶猛,描述得很形象生动。除此之外,朱熹还借雨抒发对下层农民的关注,如《苦雨用俳谐体》:

 

仰诉天公雨太多,才方欲住又滂沱。

九关虎豹还知否,烂尽田中自死禾。

 

《和喜雨二绝》其二:

 

黄昏一雨到天明,梦里丰年有颂声。

起望平畴烟草绿,只今投笔事农耕。

 

第一首诗抱怨大雨过于频繁,使农作物腐烂了;第二首是对滋润农作物的及时雨的喜悦之情。

 

  (4)传承儒学、倾心书院

朱熹的诗集里还有一些题咏书院、精舍的诗,这在他之前的理学家中是少有的。宋代实行“重文轻武”的文化政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增加了平民子弟受教育的机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也免不了把人们引向醉心场屋、图名逐利的歧途。而书院与官学不同,不必通过科举考试,而提倡“为己之学”,在北宋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如有了著名的四大书院。在这方面,朱熹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据方彦寿《朱熹书院门人考》统计,与朱熹生平有关的书院共有67所,其中他参与创建了4所,修复了3所。朱熹诗集中提到的书院有10所。其中朱熹修建的白鹿洞书院最为有名。淳熙六年(1179年),朱熹在知南康军任上,寻访白鹿洞遗址,写过《寻白鹿洞故址爱其幽邃议复兴建感叹有作》:

 

清泠寒涧水,窈窕青山阿。

昔贤有幽尚,眷言此婆娑。

事往今几时,高轩绝来过。

学馆空废址,鸣弦息遗歌。

我来劝相余,仗策搴绿萝。

……

永怀当年盛,莘莘衿佩多。

博约感明恩,涵濡熙泰和。

 

修复后,朱熹写过《次卜掌书落成白鹿佳句》:

 

重营旧馆喜初成,要共群贤听鹿呜。

三爵何妨奠苹藻,一编讵敢议明诚。

深源定自闲中得,妙用元从乐处生。

莫问无穷庵外事,此心聊与此山盟。

 

这几乎是朱熹经营书院的宗旨:与同道同学,潜心学问,不追求眼前的利益。“青云白石聊同趣,霁月光风更别传”,并要学生“珍重个中无限意”,“莫苦羡腾骞”,“有志须精学”,“莫谈空谛莫求仙”。朱熹不仅修复了白鹿洞书院,还亲自制定了著名的《白鹿洞书院揭示》,并于淳熙八年(1182年),邀请陆九渊前来讲学。

能与白鹿洞书院相提并论的是著名的武夷精舍、云谷晦庵草堂。蔡元定就曾在这两个书院从师于朱熹。淳熙十年(1183年),朱熹在浙东提举任上弹劾唐仲友受挫之后,奉祠主管崇道观而归居武夷,当时“上无人主之知,次无元老大臣之助,下无天下之誉,又值王鲁公辈当轴秉钧,止有山林一路可入,别无他法”。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入住武夷,创建了武夷精舍。朱熹写到武夷精舍的诗很多,如《行视武夷精舍作》:

 

神山九折溪,沿溯此中半。

水深波浪阔,浮绿春涣涣。

上有苍石屏,百仞耸雄观。

崭崖露垠塄,突兀倚霄汉。

浅麓下萦回,深林久丛灌。

 

  而且“唯南山之南有蹊焉,而精舍乃在蹊北,以故凡出入乎此者非鱼艇不济”。在这样的环境下,“日用无余功,相看俱努力”,“林间有客无人识,歙乃声中万古心”。据考证,朱熹在武夷精舍有91个门人。再看云谷晦庵草堂,“危石下峥嵘,高林上苍翠。”“峰回危迳转,垂练忽千寻”,因而“自作山中人,即与云为友。一啸雨纷纷,无劳三奠酒”。“高居远尘杂,崇论探杳冥。叠直玄运使,林林群动争。天道固如此,吾生安得宁?…‘登山思无穷,临水心未厌。沉疴何当平?膏肓今自砭。”

书院在南宋勃兴的过程,正是理学传播和普及的过程,在遭受官方压制的环境中,在理学被斥为伪学的情况下,朱熹及其弟子们通过书院讲学著述,使理学逐步发扬光大,并开创了书院自由讲学、独立研究的传统和精神,并影响到朝鲜。正如徐梓在《元代书院研究》中所说:朱熹是“我国书院制度的建立者”、“我国书院传统的开创者”、“我国书院精神的奠基者”。

 

  除了这四种外,朱熹诗集中还有其他类别的诗,如题画诗、挽诗,都达十首以上。题画诗中写得不错的如《题祝生画呈裴丈二首》。

 

三、朱熹的诗风

淳熙五年,朱熹除知江西南康军。江西是江西诗派的大本营,禅风盛行。佛禅的泛滥,一方面孕育出了江西派以禅悟说诗的诗歌理论与创作,一方面又孕育出了从张九成到陆九渊自悟本心的心学。朱熹在南康对江西派的这两股诗风和学风都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攻击。江西诗派自南渡以来,愈变愈粗犷而乏细润,生硬而乏圆熟,枯涩而乏丰腴。朱熹从明道出发,提出了“平淡自然”作为最根本的诗歌美学标准,来反对江西派的奇峭雕锼,认为“夫古人之诗本岂有意于平淡哉?但对今之狂怪雕锼,神头鬼面,则见其平;对今之肥腻腥臊,酸咸苦涩,则见其淡耳。自有诗之初以及魏晋,作者非一,而其高处无不出此。”(《答巩仲至》)这一诗歌美学口号,必然会使朱熹把魏晋以前的古诗奉为圭臬,而把“清淡之宗”的陶渊明和深得《选》诗正体而又自出规模、自变法度的杜甫奉为两大诗圣。所以论古诗他重魏晋而薄齐梁,以为陶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淡而有真味;论古体诗与今体诗他重古体诗而薄律诗,但又认为“作诗先用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经”(《语类》卷一百四十)。他自己也是好做古诗,不轻易作律诗,学诗路子是古诗由陶渊明而上本于乐府、《诗经》、《离骚》,律诗由杜甫而下及于韦苏州、陈简斋。这使他养成了最爱醉吟陶渊明、杜少陵诗的习惯。

江西派的学杜是取其“抝”,朱熹的学杜是取其“淡”,所以能同魏晋古风一脉贯通,进而又把深得《选》诗正体的杜甫同深得《选》诗变体的李白统一起来。淳熙七年,朱熹的挚友张栋(彦辅)从九江来访,两人游山唱酬,朱熹以自己不常有的气势流畅、神韵飞动之笔,作了一首和张栋的长诗:

向来灭迹东山东,闭门不问乌雌雄。

门前有路向尘土,两足未举心先慵。

当时亦有车马客,此意欲说嗟谁同?

穷居聊复追仲蔚,笃论何必须刘龚。

平生故人子张子,相思安得长相从。

每劳书疏问生死,坐得星宿罗心胸。

几年持节汉水上,木牛流马旌旗红。

君王辍馈思颇牧,外庸且讫来朝宗。

因能过我紫霄下,后来载得珠帘栊。

苍颜白发应笑我,曷不饱卧陶窗风。

开樽鹅池水清激,下马醮石烟空蒙。

须臾路转山更好,摩天巨刃排双峰。

少看银河忽倒挂,直欲跳下清泠中。

南临汇泽共指点,缥缈贝阙浮珠宫。

公言平日爱登览,到此一洗群山空。

坐间为我出奇句,不用远寄南飞鸿。

上言云泉足奇赏,下叹契阔欢相逢。

纷吾失脚堕世网,乃有此会宁天穷。

流光过眼惊昨梦,旧约回首羞尘容。

明朝却上烟艇去,灭没万顷追凫翁。

 

这是一首具有李杜乐府歌行风貌的长诗,于“平淡”中见奇气。朱熹追求一种融魏晋李杜于一炉的诗体,虽然这种追求还远不能说已达到完美浑成的境界,但在江西诗派与晚唐体泛滥一时的南宋诗坛上,却竖起了一面独特的诗歌旗帜,把那些好词章的道学士子吸引到了这面旗帜下。

朱熹在南康与一代词坛霸主辛弃疾和诗界领袖陆游、尤袤的交往,促成了他诗风的成熟。朱熹把自己在匡庐与尤袤的唱和诗编成《奉同尤延之提举庐山杂咏》十四篇,是他南康诗歌的代表作。这组诗对庐山最有名的儒、佛、道的名胜和人物作了歌咏,吐露了他在南康拯世与超世、济民与归隐、儒业与逃禅的痛苦难遣的自我矛盾,是对内心儒佛道三重灵魂的自我披露和自我超越,而最后还是归本于“逃禅公勿遽,且毕区中缘”的儒家现世执着。这组即景咏史的心曲,具有地道的魏晋风韵,以清淡闲远之笔,写愤世拔俗之情,谋篇铸词都效仿着陶彭泽,其中的一首《陶公醉石归去来馆》,成为这一组心曲交响中的主体旋律:

 

予生千载后,尚友千载前。

每寻高士传,独叹渊明贤。

及此逢醉后,谓言公所眠。

况复岩壑古,缥缈藏风烟。

似看乔木阴,俯听横飞泉。

景物自清绝,优游可忘年。

结庐倚苍峭,举觞酹潺

临风一长啸,乱似归来篇。

 

正是以这种魏晋风貌,朱熹的诗得到尤袤的推重称赏。

朱熹在文学上的探索,是同他与同时代的诗人词人广泛交游讲论联系在一起的,这使他成了文学上的一面特殊的思想旗帜,吸引着四方的文士与诗人。同他关系最密切的大诗人,有陆游、辛弃疾、杨万里等。建阳士子严居厚赴剡中为官,朱熹作诗相送,要他去拜望陆游:“平日生涯一短篷,只今回首画图中。平章个里无穷事,要见三山老放翁。”(《题严居厚溪庄图》)陆游作了一首和诗:“鹤俸元知不疗穷,叶舟还入乱云中。溪庄直下秋千顷,赢取闲身伴钓翁。”(《次朱元晦韵题严居厚溪庄图》)

淳熙十年(1183年)四月,朱熹在武夷五曲构建的武夷精舍落成,那里成了理学“素王”传经讲道的当代洙泗弦歌之地。淳熙十一年(1184年)二月朱熹创作的十首《武夷棹歌》,是他武夷精舍时期的代表作,也成了他生平诗歌创作达到顶峰的象征:

 

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
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

 

一曲溪边上钓船,幔亭峰影蘸晴川。
虹桥一断无消息,万壑千岩锁翠烟。

 

二曲亭亭玉女峰,插花临水为谁容。
道人不作阳台梦,兴入前山翠几重。

 

三曲君看驾壑船,不知停棹几何年。
桑田海水兮如许,泡沫风灯敢自怜。

 

四曲东西两石岩,岩花垂落碧毵。
金鸡叫罢无人见,月满空山水满潭。

 

五曲山高云气深,长时烟雨暗平林。
林间有客无人识,矣乃声中万古心。

 

六曲苍屏绕碧湾,茆茨终日掩柴关。
客来倚棹岩花落,猿鸟不惊春意闲。

 

七曲移舟上碧滩,隐屏仙掌更回看。
却怜昨夜峰头雨,添得飞泉几道寒。

 

八曲风烟势欲开,鼓楼岩下水萦回。
莫言此地无佳景,自是游人不上来。

 

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
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

 

《棹歌》十首,一首一曲,相对独立,又相互关联,每曲之中有山有水,融历史古迹(如船棺)与宗教传说逸闻于一炉。浓缩了山水辉映、美不胜收的武夷精华,表达了朱熹陶醉于武夷仙境时的由衷喜悦。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人在景中,景在自然中;欣赏山峦风光时怡然自得的心绪完全融为了一体。朱熹认为诗和大自然同样美好,诗人畅游其中,有着无限乐趣。通过形象的叙述和描写,勾勒出一幅幅动人的画面,引读者进入一个富有美学情趣的诗歌境界。因此全诗生动、活泼,充满了画意和审美趣味。启发人们对生命活力的热爱和追寻。朱熹的《武夷棹歌》开风气之先, 是最早赞美武夷历史文化和九曲两岸风光的名篇。千古绝唱, 代代相传。郭沫若就称:“棹歌首唱自朱熹。”

 

朱熹的确讲过一些贬低诗歌地位的诗论,如“今言诗不必作,且恐分了为学工夫,然到极处自知作诗果无益”。其实,宋代理学家对待诗歌的态度非常微妙。朱熹一面说“顷以多言害道,绝不作诗”(《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一面创作了1200首诗。就诗论诗,朱熹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位“大诗人”;或者,依照钱锺书的说法,朱熹是“道学家中间的大诗人”(钱锺书《宋诗选注》之“刘子翚”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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