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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路》(16、17)

 三驾马车1966 2019-03-10

十六、老妈,再陪你最后一晚

【2016年7月21日】

2016年7月21日,又一个黎明来临了。

母亲依然纹丝不动地静静躺着。

虽然连续两天暴晒,但是松软的麦茬地里还相当地泥泞。一大早,事先联系好的挖掘机就碾着厚厚的泥巴开进了麦地里,在指定的位置开始向下挖掘出一个数米深的长方形大坑——墓坑。明天早上9:00就要出殡,利用机械施工这样可以大大节省人力,节省施工时间。墓坑挖好后,再在墓坑靠北的位置并列砌出两个拱形的棺墓——西侧的一个属于母亲,东侧的那个为父亲预留。

三轮车一趟趟地往墓地拉砖头、水泥、沙子。村民们冒着酷热轮班施工,一刻不停。我们不时去坟地给村民们送烟、啤酒、矿泉水,感谢这些可爱可敬的村民们。

昨天下午,我们各自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相关亲友。今早九点以后,各方面的亲友陆续前来吊唁。我和代芳就职的河南宏力集团领导和河南宏力学校领导也驱车数百公里专程赶来吊唁。

按基督教要求,母亲的灵前不设香,只有一张遗像,一幅十字架挂帘,遗像前摆放有鲜花。吊唁者三躹躬即可。村民刘运平负责司仪。

雪梅妗、淑云姐、玲聪婶及村子里青季、换英等一群妇女们忙着在母亲住过的小卧室中制作各式孝衣。

院子内外四周,挂满了亲友们送来的挽幛。院门两侧,摆满了亲友们送来的花圈。从张店镇教会租来的音响,从早上开始就一遍遍地播放着沉重的哀乐。

在我家地坑院大场上,一早就搭起了巨大的帐篷。一条龙厨师班子从上午开始就为帮忙的亲友们提供八菜一汤的流水席了。我们搀着父亲到帐篷下吃饭,——母亲停止了呼吸,父亲瞬间变得无比孤单,他一整天都默默地坐在院子的角落里。

中午时分,天气更热,有三十七八度的样子,别说干活,我穿着白色的孝袍,稍一走动就是一身的汗。我抱了一箱啤酒、雪碧、矿泉水到坟地里,送给村民们。榜照舅、小亮舅、向民哥和生义、留锁、要有、锁雷、榜记、平照、小永等村民们正在紧张地砌墓穴。两个墓穴要用五千块砖头。虽然在墓坑上搭了一块很大的防晒网,但是村民们依然个个汗如雨下。

下午五点,我再次到坟地看望村民们。工程进度很快。榜照舅让我放心,说天黑前肯定能完工。

晚上八时许,张店镇教会的三十来名信徒穿着教会聚会时穿的圣洁端庄的服装,在郑翠娥知事的带领下,在我家房院中奏乐、吟唱、祷告,并表演了一些表现基督教关爱世人的小节目。这应该是我们村子里第一次以教会的仪式来办丧礼。信徒们的表演训练有素,内容祥和,形式优雅,围观的村民们很是赞赏。九时许,表演结束了,信徒们进入我家客厅,站在母亲的遗像前为母亲祈祷。

信徒们所唱的歌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哼唱的,信徒们所演的节目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看的,信徒们所念诵的祈祷词是母亲生前念诵过无数遍的。此刻,母亲在静静地听。

我的心忽然又得到了一丝宽慰:在基督徒看来,死亡只是生命在人世间的结束,而生命同时会在天堂中开始更加幸福的旅程;有这么多教会姊妹们的祷告,有母亲一生在人世间用心的祈祷,母亲必定在天国里永得幸福安康。

夜,又深了,静了。

亲友们忙碌了一整天,都累了。我让大家各自休息。今夜,我继续为母亲守灵。

我铺了一片凉席在母亲灵前的客厅地板上,找了一个枕头和一条床单,就睡在地上。客厅的门一整天没有关闭过,因而飞进了大量蚊子和苍蝇。此时,蚊子们尤其活跃,我虽然点燃了一截蚊香,作用也不甚明显。心绪的不宁,蚊子的扰攘,使得我这一夜辗转反侧,始终没有入睡。

老妈,你此时是已经升入了天堂呢,还是留在咱们家有最后的劳作、不舍、牵挂?老妈,明天你瘦弱的躯体就要永远离开咱们家了,今晚是你睡在咱们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在陪着你,你知道吗?

老妈不语。静静的夜,只有冰棺的制冷机时断时续地发出鸣响声。老妈再无声息,再无翻动,已经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多了。

唉,我的老妈,儿子再陪你最后一晚……

(2019年3月1日,于河南长垣)

十七、人间再无老妈

【2016年7月22日】

2016年7月22日,农历六月十九日。

今天上午9:00,母亲将要离开我们家,她的尸骸将被埋葬到我家西边二三百米远的我家的麦田里。

我们要让母亲体面地离开我们的家——她经营了一辈子的家。

清晨5:00,趁帮忙的亲友们还没有来,天气也凉快,我和大哥、二哥将地坑院场上大帐篷下昨天人们吃饭时丢弃的满地狼藉的一次性筷子、勺子和包装用的塑料纸清扫完毕,以便今天大家在帐篷下继续用餐。

清晨6:00,大哥让我关闭了冰棺电源,以免母亲的身体在入敛时太凉。

清晨6:30,我们把一张很大的床单挂在院子的东北角雨搭下——母亲小卧室的窗外,床单东西向从接近雨搭的高度垂下来,离地面有一米高,离房子的墙壁有两米多宽。按习俗,死者是不能被太阳晒到的。有了这张大床单,就遮挡了天日,棺材就不用抬进房中了:棺材的底座宽,房间门框窄,无法抬进去。

清晨6:40,木棺材从县城运上来了。这是一口淡黄色的松木棺材,很厚重。村民们从停在院子背后马路上的汽车中把运来的棺材抬进院子里,放在我们刚才搭起来的大帐中。

打开虚掩的棺盖,里面有许多木屑——这是制作棺材时的习俗,木匠师傅们制成棺木时不能让棺材内太干净。我们先把棺材中木屑的大部分扫掉,又按风俗留了一些在里面。

早上7:00许,我们准备将母亲从客厅的冰棺里移到门外的棺材中。我们抓紧母亲身下的床单,轻轻地把母亲从冰棺中抬了出来。我抬着母亲的头部,母亲的头发有些湿,母亲的脸颊冰凉。我们把母亲平稳地放入大帐遮挡着的棺材中。敏霞扯出了母亲棉裤中的尿不湿,然后,敏霞和代芳又给母亲的右手戴上了银手镯。我将昨晚和代芳一起精心挑选整理好的母亲的几样遗物——母亲平时最爱看的繁体字的《圣经》、老花镜、手机、收音机、充电器——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放在母亲的身旁。

“嬷啊,我把你平时爱看的《圣经》,你平时用的老花镜、手机、收音机、充电器都放到你身边了……”我喊着母亲,把遗物告诉母亲,泪如雨下。

“嬷啊,你一辈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你把这钱带着花吧……”代芳哭诉着,将一张百元钞票塞在母亲的左手中。

大嫂、二嫂、淑云姐、青云姐、换果姐等人也在棺木旁,她们帮忙把母亲的新褥子、被子、棉衣按习俗一层层铺好,塞紧母亲脚部和头部四周的空隙,以防下葬时母亲的身体在棺木中移动。

母亲的枕头中装的是一些土,这是昨天下午我从前滩村和后滩村的十字路处用手刨了半天才挖到的一些比较干燥的黄土。

按教会的要求,母亲不使用口含钱。

在大家的痛哭声中,在寻找、安置衣物的忙乱声中,母亲躺到了棺木中。

我摸着母亲冰凉的脸颊,将母亲的头挪正。

在出殡之前,棺盖半掩着棺材——棺材头部的位置没有盖住。透过棺盖所留的那个大缝隙,可以看见母亲紧闭的两眼,瘦削平静的脸庞,依旧微张着的嘴。

大舅、大妗——母亲的娘家人——来到棺材前,看了他们的姐姐最后一眼。

父亲一直默默坐在西房门前。我和代芳过去搀着父亲来到母亲棺材前。父亲伸手将母亲胸前的被子抚平,老泪纵横。

上午8:00,张店镇教会的乐队和唱诗班的信徒们都来了。他们一遍遍演奏着教会乐曲。

8:30,教会告别仪式开始。先是教会的负责人朗声宣道,接着是唱诗班的信徒们集体祷告,下来由二哥介绍母亲的生平,最后由大哥致答谢词。

8:55,棺盖上的大钉被一颗颗钉紧。木匠手中的铁锤“咚—咚—咚—”一下一下有力地砸在棺盖上。大哥跪趴在棺木下号哭,我们跪泣在棺木边,那钉棺盖的铁锤一下一下如同砸在我们心上。

9:00,棺材被抬出大门,放在大门口的两根长凳上。村民们开始用木杠、绳子固定棺材,准备抬往坟地。

“起!”

随着总管一声喊,抬棺材的村民们一起用力,棺材离开了长凳,平稳地前行。

小民哥举着我们制作的木质十字架走在最前面,刘辉手捧着奶奶的遗像跟在他的后面,我和大哥、二哥、永杰在棺材前牵引,其他孝子跟在棺材后面,还有些孝子拿着花圈随行。

在一片哭声和纷乱的嘈杂声中,母亲永远离开了她操持了一辈子的家!

几分钟后,棺材就被抬到了209国道西侧我家麦田的坟坑前。先开动升降机将棺材吊起,接着平稳地放入墓坑中,然后再把棺材推入砖砌的墓穴里。

墓坑下面有几个村民帮忙在封墓门。大约半小时后,墓门封好了。推土机轰鸣着开始往坑里铲土。

天气太热,我们让其他孝子都先回去了。我和大哥留下来,陪部分村民继续填埋、堆砌坟墓。又用了三四十分钟,上午11:00许,一个高大的坟堆耸立在了麦田中。坟头上插着那根红色的十字架,坟堆周围放着许多花圈,坟上还插了教会人员让插的许多小白旗。

一切都结束了。

村民们都回去吃饭了。

烈日下,麦田里此时一片寂静。

大哥在母亲坟头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我们才一起回家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亲友们和村民们都到大场上的大帐篷下吃午饭去了。

客厅里空荡荡的,冰棺已经运走了。

母亲的小卧室里空荡荡的,床上和桌子上散乱着一些纸张和孝衣。

大场上,大帐篷下,亲友们、村民们正在吃午饭。我们给大家准备的正餐很丰盛,味道也很好。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笑、吃喝着。我们给一桌桌就餐的人们送去啤酒、饮料、矿泉水,表示我们由衷的感谢。

下午,在榜照舅、小亮舅、向民哥的帮助下,我们用三轮车将张店镇教会的乐器送还。场上的帐篷也被拆掉装车拉走了。给一条龙的厨师们算了账,他们也收拾好工具走了。我们又在大场上收拾、处理了剩余的饭菜、馒头,回收、归类了剩余的烟酒饮料,清扫、焚烧了大场上的各类垃圾。

回到家里,我们将客厅的沙发重归原位,将母亲的小卧室打扫干净,将母亲的遗像摆放在小卧室北侧的单桌上,然后,将院子仔细打扫了一遍,将平时摆放在院子的小桌子、小板凳仍然摆放在平时的位置。一切像母亲生前的样子。

黄昏时分,所有的亲戚们都各自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一大家人——少了母亲。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母亲的院落,是真的宁静了。

我们一时都还无法适应这种宁静,这是一种心里空荡荡的可怕的宁静,这是一种心无所归、心无所依、心无所望的百无聊赖的宁静。

有母亲在,我们就都还是孩子,无论年龄多大。哪怕母亲卧在病床上,我们依然拥有完整、温暖的家;哪怕母亲躺在冰棺里,我们还有一个有寄托、有守望的家。而今,母亲永远离开了家门,我们是再也等不到她回家了!

我的老妈,我们陪护着你一直到你生命的终点,我们护送着你一步步远别了你一手创建的咱们的家,我们亲手把你安葬在你耕耘了一辈子的大地里。

我的老妈,人世间再无你的踪影,从今而后,你永远幸福地生活在天国里,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2019年3月4日,于河南长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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