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作者 杨树 那年冬天，袭人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晴雯因与麝月半夜玩闹而受凉。为了不惊动别人，宝玉就悄悄传了一个大夫从后门进来为晴雯瞧病。 这大夫诊脉、开方子都还顺利。只是回家之后，越想越得意，便忍不住向街坊邻居描述今天进贾府为一位小姐瞧病的辉煌经历—— 那位小姐的闺房是如何的惊人、小姐那两根三寸长通红的指甲又是如何摄人心魄……“只是一次简单的出诊，人家一出手就是二两多的银子啊！” 我们当然知道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发生。这位大夫在小厮们的班房里写方子的时候，已经被“打击”过了。 领他进来的那位老嬷嬷嘲弄道：你新来的吧，什么小姐？小姐的绣房你能进得去？刚才只是我们小哥的一个丫头罢了！ 我们不知道这位新来大夫的小自信有没有瞬间被击碎，但我们相信那位老嬷嬷一定会把今天这位大夫的自我“膨胀”，当作一件新闻讲给别的老嬷嬷们听。  芳官的干娘也“膨胀”过一回。 那一次，宝玉有一碗烫嘴的火腿鲜笋汤叫芳官吹吹凉，芳官的干娘便冲进来要亲自吹，说是怕芳官不老成，打了碗。 晴雯的话通常都很难听——打了碗算什么？你吹过的汤给猪吃啊？ 几个受连累挨了骂的小丫头顺便给这个干娘上了一堂课： 这个世界分上中下三个部分，我们是在下面的，您老却还在我们下面呢！——我们到的地方，有一半你去得，还有一半去不得呢！您刚才却去了一个连我们都去不到的地方耶？ 外边的婆子趁机也取笑了她一回：嫂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小丫头们伶牙俐齿，婆子们隔岸观火，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固然可恶，但让芳官干娘自取其辱的却是她从头到尾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换一种情况，小丫头们、老婆子乃至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突然膨胀，而忘了自己是谁。  贾琏偷娶尤二姐，王熙凤决定把事情搞大。 她先把二姐控制住，然后叫人带话给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去督察院告发贾琏。 张华当然不敢造次，王熙凤知道后就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 可是，这样的话能说出口吗？ 秦可卿大殡后，水月庵的老尼姑求凤姐帮忙出面处理张财主退亲的事。 声称不等钱使的凤姐起初并没有兴趣，但是架不住那老尼几句奉承话，凤姐便改了主意—— 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有高潮的话，这一瞬间肯定就是风姐的人生巅峰了。 皇帝都知道给自己少建半间房，凤姐却是神鬼不惧，我们只能说这个人这一回是真的疯了…… 如果上帝决定谁拥有财富和权势，从逻辑上讲，拥有者自然更靠近上帝。 凤姐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离上帝更近的人，因此她说话的声音更响亮，也觉得自己更重要。 但这是上帝的意思吗？  老祖宗就一直担心凤姐心气太盛了：“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王熙凤的“道理”是老祖宗更伶俐十倍，不也福寿齐全？连神鬼都不信的凤姐，真的相信老祖宗的福寿是因为更伶俐吗？ 王熙凤天生就是个美人，加上聪明能干，从小就顺风顺水。这些年当家理财，又深得老祖宗信任，难免就认了真。 凤姐过生日由老祖宗亲自策划并主持大局。 从老祖宗起，几乎是全员上阵，出钱出力。对凤姐而言这是她在老祖宗心里位置的体现，自然是她天大的荣耀。 而在负责操办的尤氏看来凤姐这是行了大运，便也想借机卖个乖、撒个娇，讨好一下凤姐。 但凤姐并不认账，她对尤氏说：嫌辛苦去跟老祖宗说。 尤氏便趁势敲打了凤姐一下：你瞧她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要泼出来的。 秦可卿临终前也曾认真劝导过王熙凤——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身边的平儿肯定是真心实意为凤姐好。 她一直在开导凤姐：差不多就行了，仔细保养身体才是正事。好不容易怀了个哥儿，六七个月还掉了。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你终究是那边的人…… 这些苦口良言凤姐听进去了吗？她肯定也有警醒的瞬间，但是在凤姐眼里，荣华富贵是如此真切，杀伐决断又是这样令人心醉神迷。 她终究过分相信自己就是那个离上帝最近的人，行事张扬，心狠手辣，最终还是“泼出来”了——只得一张破席卷身。  中等人家——这是老祖宗的自我定位。 大部分时候，我们相信老祖宗是清醒的。贾府的各种隐忧她不可能不知道，对繁华不能永远倚恃的大道理也不可能没有认识。 我们甚至相信，在老祖宗心中，一切该来的总会来，这跟你做不做应对都没有太大关系。 秦可卿死前曾对贾府的未来进行过一次十分悲观的预言——她认定目前能做的只是为将来收拾残局做好准备。 元妃省亲肯定是贾府的最高潮，但元春深知这样张扬的富贵已经太过了。 因此，我们看见的是，置身权力最顶峰的元春从走进大观园的那一刻，一直到最后离开都对眼前的热闹忧心忡忡。 大观园里有谦卑者吗？ 宝玉生日，妙玉自称“槛外人”为他祝辰，宝玉不知如何回复，找人请教时在妙玉家门口巧遇刑岫烟，让宝玉大感意外。 妙玉为人孤僻，不合时宜，万人不入她眼……可见岫烟也不是俗人。岫烟却轻描淡写说： 妙玉也未必真正看得上她，只是大家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此尚可交流。 正是这样的清醒与矜持，使得邢岫烟就像是大观园里的一缕清风。 大老爷看上小鸳鸯是贾府的一件糗事。 鸳鸯心中烦难便找平儿、袭人诉说，她二人拿鸳鸯取笑，就说已经许了琏二爷、宝玉了，看大老爷还怎么要！ 她们平日屏声敛气惯了，难得开个玩笑。鸳鸯那一次显得格外犀利： 你们自以为有了结果，可以做姨娘了，只是世上的事未必都随心如意的。你们且收着些，别高兴太早了！ 她们的清醒与节制也许不能阻止什么，但这至少让她们自己的人生在某些时刻显得从容些。  《红楼梦》志在为女性立传，全书群芳争艳，脂粉气十足，读起来琐碎细腻，倒也满口余香。 但作者真正的志趣并不为此。 就像《金瓶梅》其实也是在进行道德说教一样，曹雪芹从一开始就借那癞僧跛道为我们设置了进入大观园的“通行证”：一切都不是真的，至少你不能当真！ 但书里的大部分人也是当真的。 元妃省亲之后，正是贾府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贾珍便挑了孙行者、姜子牙这样的热闹戏文，在家里大肆庆祝。其时宁府上下群魔乱舞，锣鼓喧天…… 这样的情景正合了街上那些贩夫走卒的口味——如此热闹，家里一定富贵！ 只是对宝玉来说，他们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实在很难理解。 但在茗烟看来那些广场舞一般的喧闹正是合心意的“好戏”。 然而，冬去春来，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万物生生死死，没有谁可以超越这样的万劫不复。 冬天总会过去，黎明也一定会来临。 白天过后不可能还是白天，不管秋千荡多高，它最后还是会回到起点。 如果说风月宝鉴的一面是温柔与诱惑，另一面就一定是死亡与陷阱……但诱惑与陷阱都不能当真——事实上，那就是一面镜子。 你可以让自己身陷花柳繁华之地，你也可以站在半空，以神的视角关照大观园里的每一个人，以及那里的喜怒哀乐……就像我们此时此刻双手捧着《红楼梦》一样。 如果你让自己陷进去，那就是一个陷阱。  毫无疑问，大观园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诱惑。 但《红楼梦》的意义就在于没有人会怀疑世界上真的曾经存在这样一个所在，也没有人怀疑那里的风流富贵—— 就像仅仅在一年前我们都不会怀疑共享单车一样。 在那之前，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我们伟大的共享模式正在改变全世界。 2015年10月底，中国共享单车的数量仅为2万辆，而到了2017年，这一数字已经攀升至2300万，共享单车注册用户超过4亿。 时至今日，看着排在我前面那800万等待退还押金的苦主，我们不得不承认，“共享单车”实际上已经是一个过时的话题了。 共享单车最辉煌的时候，有个很夸张的说法叫“新四大发明”。高铁、网购、移动支付和共享单车正在成为那些“歪果青年”们最想带回他们祖国的生活方式。 几个20出头的年轻人，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帮一群有钱人烧掉了200个亿——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坑爹的投资了。 但那就是一个烈火烹油的时代，所有人都处在轻微癫狂之中，没有人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即便是今天，依然有人相信共享单车从传奇走到萧条仅仅是盈利模式的问题。 因为连“谷歌”这样的伟大企业，在没有找到盈利模式之前，创始人都曾想过要放弃；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人接盘，硬是撑到了赚钱为止。 换句话说，如果共享单车能够找到适当的盈利模式，它依然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他们始终不愿承认，“共享单车”从一开始就有非常清晰的盈利模式：押金。 他们更不愿承认的是烈火烹油的日子实际上早已结束，共享模式只是被大家吹起来的肥皂泡。 而退一步看，所有的事物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万境归空才是它们共同的结局。 一百年之后的人们看今天的共享单车，就像我们此时看“大观园”一样吧？问题是下一个“共享单车”是什么？ 就如同《金瓶梅》旨在以淫止淫一样，《红楼梦》的初衷只是在警示世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大观园越是美好就越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的现实世界中，它们皆属于“立此存照”。 《红楼梦》以大隐喻的方式呈现，是因为作者想要描述的东西太过复杂。 佛道思想肯定是全书的一个核心。 一块无缘补天的顽石，因为凡心已炽，决定下到红尘中去经历一番……身心俱疲之后，决定回到青埂峰下。 这原本就是一个开悟的故事。 但开悟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宝玉悟性足够，在警幻仙姑引领下，翻阅过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终身册籍后，当可幡然醒悟。 见宝玉情痴，警幻仙子又以仙茗美酒及缱绻美色促其醒悟——也仅仅是在让我们觉悟罢了。 贾宝玉、神瑛侍者、晶莹美玉，既是无用的顽石，也是晶莹的宝贝，他们就是世界的一体两面。 辣椒好吃，但吃多了会上火——真正健康的东西都是不好吃的。 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一种东西所有人都喜欢吃，否则它早已绝种了。 这就是世界的基本逻辑。 在那段木石奇缘里，金童玉女，恍若天界，因为它太美好，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分清真假，把控“我”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就是我们此生最重要的使命。 大观园、太虚幻境原本就是同一个地方。 甄宝玉、贾宝玉，并没有两个宝玉。 顽石终究还是会回到青埂峰下的，你看见的只是顽石看见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每天早晨，从300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在一望无际的泳池游完泳，然后在3万亩的花园里看日落，这就是王子的幸福生活吗？ 我们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生活？作者将大观园里过往的记忆呈现出来，也许只是为了让你我“惊奇”一下，就像数万年前的古人留在山洞里的某个场景一样。 我们仅仅需要表达自己的“惊奇”，而无需求解其中的意义。  《金瓶梅》有序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红楼梦》中有缠绵，有淫邪，也有宫闱秘事，所有这些面向都以“梦”的方式呈现在了那面“风月宝鉴”上。 “风月宝鉴”是贾瑞手中那个磨人的小妖精，也是那部书的名字。 《西游记》肯定是佛书——一只无法无天的猴子最终修成了斗战胜佛，乃至书里那只贪婪的猪、愚痴的挑脚汉最后都成就了相应果位。 《金瓶梅》秉持的是菩萨心肠，《红楼梦》之初衷可能就是为了度脱世人…… 大观园里纸醉金迷、活色生香固然会让我们心醉神迷；但是合上书，你该加班加班，有房贷的还是要按时还啊—— 大观园只是一面“风月宝鉴”罢了，照多了是会伤身体的。 每个生命都是一个堕落的天使，嚣嚣尘世就是一面风月宝鉴。 向你招手的凤姐肯定是陷阱，但是，看清楚之后那也只是一具红粉骷髅而已。 而当你穿越幻觉，遇见真相，甚至觉知骷髅也只是一个幻相，这面镜子才真的成了一个宝贝。 人类的全部历史是百万年，曾经不可一世的恐龙也只是在博物馆里留下了几片化石。 亿万年后，人类应该不存在了，但地球还在，宇宙还在，身量太小的我们连化石都未必能留下。 即使花费一生的时间懂得，这个世界仅仅是我们心的投射都是完全值得的。 知道一切都不是真的——与自己和解，让心灵自由。 到那时候，灵魂被从我们的身体里解救出来，并恢复了神性，与众神一起参与下一届生命的创造。  按照作者度脱世人的菩萨心肠，《红楼梦》的前半部有多热闹，后半部就该有多惨烈。 贾府的结局必然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里面的每一个主子、奴才也都到了为自己买单的时候。 世界的真相就是：天道有循环，苍天饶过谁？ 书中惊人的事情确有不少。 贾瑞最后抓在手里的稻草——那块镜子在救人性命的同时，竟然还具备了高清视频功能，而且极有可能是折叠屏幕：一面是缠绵的凤姐，另一面是要命的骷髅……且能口吐人言，是妖精无疑了。 然而，是妖精磨人吗？ 镜子原本无罪，真正伤害我们的却是自己的心魔啊。 我们最不该忘记的是贾瑞手里那个小妖精最后留下的箴言：千万不可当真！ 雅物 · 红楼梦研究 热/卖/推/荐  喜鹊梅花 春喜上眉梢 黛玉原是草胎木质 宝玉也只是一块顽石 长按购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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