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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宁白草塬人写的《白草塬的年》

 刘沟村图书馆 2019-04-05

白草塬的年

作者:治军

大年初一的晌午,太阳像一坨新鲜的粑粑,烘着空气中烟花爆竹燃放后释放的二氧化硫和一氧化氮等气体,使得本来空气清新的农村也带有了一点工业化城镇臭鸡蛋的味道。

我想给我家的老黄牛吹吹风,于是我将它牵出来,走一走,晒晒太阳。

我说的此吹牛非彼吹牛,望读者朋友不要过于解读。

只因很久以前,女娲娘娘在大荒山无稽崖下炼石补天之时,散落了一些小石头到这黄土高原,那天正好是大年初一。据当时捡到石头的人说这石头很是神奇,能驱鬼辟邪,带来吉祥。于是人们每年大年初一都争抢去捡石头。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传统。到现在时,大年初一却并不是捡石头,而是大家在一个地点集合起来,敲锣打鼓,放鞭炮,舞狮子,庆祝新的一年,老土话叫做“出心”(不知道字对不)。

2019年人们照例会集结起来出行。也照例会敲锣打鼓,放鞭炮,舞狮子。

以往的传统,大家都会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牵着牲口,赶着羊。农村人,一年就图个人畜兴旺,平安热闹,也会相互暗暗比较,谁家的牲口毛色最为光亮,谁家的羊群最大。赶猪的却没有,因为猪到年底基本会宰完。倒是能看到几个猪尿脬,有几个小孩拿着用嘴吹着玩。

传统都会慢慢变化。当农村耕地的牲口都被拖拉机代替了时,大年初一也就没有牲口可牵了。于是有车的人家就都开了车,城里买了房子的人家,还专门比照着实物做了一个模型,也一并带来了。村子里的姑娘不管漂亮与否,也不管年纪究竟多大,必定要认真仔细打扮起来,脸上皮肤不是特别纯白的,或者有一些小黑点之类的,必定要涂上厚厚的粉质。腿上稍微有些肉的,必定是不敢多穿衣服的,只穿一件保暖的肉色贴身底裤,再配上一件短裙,便使人觉得夏天已经早早的来临了。

    大家集合在一起出行,一来是庆祝新的一年,二来也是开一个集体的聚会。农村人不比以前一辈子都栓在这土地。如今的农村人,有留在家里种点薄地,照顾老人的,也有散落在全国各地打工的;有随着孩子一起留在大城市生活的,也有外面创业成功,自己当了老板的。这些人不管身在何处,一到过年,竟然无一例外,或者单身,或者拖家带口,像被一个黑洞吸引了一样,在全国范围内,做着无规则的曲线运动,最终都粘在了一起。

    聚会一来是相互聊天关心问候,一来自然是看人了。这时候人们的穿着打扮自然也是财富的象征。这时候村里也会出现很多新鲜的女性面孔,引起骚动的人群当中,不光有年轻人,也有老太婆。这几年农村光棍率骤然上升,究其原因,暂且不论,但是一些老太太却比自己的光棍儿子还着急。农村人,婚丧嫁娶,传宗接代都是头等大事,怎能不急。一些老太太自然喜欢人群中穿着得体,举止优雅,面相和蔼的女孩子,儿子却喜欢穿着时髦,顾盼神飞的,那双肉色的大腿,露在外面,像极了过年香喷喷猪肘子,馋的儿子直流口水。母子二人在人群中悄悄议论着,不料却被旁边的几个姑娘听到了,果然那穿着打扮得体的,牟然一个回首,捂着嘴笑着离开了,那神态更使老太太喜欢。几个打扮时髦的,却嘴里骂着神经病,一副俨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只把儿子的心凉到了脚底。

    据此,老太太们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从姑娘们穿着打扮和言语举止上,老太太也可以猜测出她们的学历,教养,工作等等。因此,心中各有了数,也各有了目标。

    村里西头的空地上停满了各种名车,唯独我牵了一头牛。本来经常和我牵牛出心的还有村子里的老光棍武治军,可是武治军家的牛却得了奇怪的病症,只好把它宰了。话说那牛生的病真是千古奇病。只要武治军家来人时,不管男女老少,武治军一开口说话,那牛便从牛圈里飞起数丈高,像弹簧一样,做往复运动,那牛的毛发都竖立了起来,像是牛圈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牛圈底直冲了上来,引的村里人驻足围观,惊讶不已。

    其实我一直挺讨厌武治军这样的人,无论他如何炫耀和多少个女孩有过感情,说到动情处还声泪俱下,可他至今还是个老光棍。

    我牵着牛靠近武治军时,老黄牛就不走了,四个蹄子紧紧抓着地下,像四棵老榆树的根部,牢牢生长在大地深处。老黄牛身上的毛发直直竖了起来,像触了电。直到武治军向漂亮的姑娘群中移过去,离我家老黄牛百米之外时,我家老黄牛才显的轻松了一些。

    我又牵着老黄牛经过一群男人身边时,老黄牛猛地跳了起来,表情极其痛苦,好像身不由己,被弹簧弹起来一样,接着又重重摔在了地上。老黄牛翻起来就跑,直到碰见叶家老汉时,才喘着气,卧了下来。叶家老汉是个憨厚人,曾经借我家老黄牛耕过地,两人似乎极有感情,四眼相对,老黄牛眼中流出几滴泪来。

    不知道谁在人群中放了一个响亮的炮仗,震耳欲聋,炸的尘土飞扬。炸的人从中间往外拥挤扩散,一群妇女退到了我家老黄牛身边继续聒噪了起来。我家老黄牛翻起来就跑,我只听到妇女群中有人说:“儿子…..,媳妇……,工资……,上万…..”只见我家老黄牛飞起来一丈高,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像天上掉下了一块陨石,声响巨大,惊得众人目瞪口呆,老黄牛乘着大家惊讶的没回过神来,一言不发时,翻起来火箭一般逃走了,我只好赶着去追。

    我家的牛会飞,惊动了万老头来了我家。万老头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我只认识村里的一对70多岁的老人,原来那李老太太是他的姐姐,且瞎了一只眼睛,李老头瘸了一条腿,俩老人身边却无儿女,一直相依为命,受尽村里的欺负。这万老头原来干着一件国家极为保密的工程,直到退休许久,才能回家看看。

    万老头极其怜爱地抚摸着我家老黄牛的头,问我:“你知道你家的牛为啥会飞吗?”。我自然不知道,我只以为武治军家的牛会飞,据说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我不知道我家的牛啥时候也得了这种奇怪的病。我只好对着万老头摇了摇头。

    万老头又扶抚摸着我的头说:“小伙子你知道不?牛是最憨厚,最诚实,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呀!”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万老头说:“我给你讲一个牛的故事吧!也许你就会明白牛为什么会飞了!”

     原来有一对极为恩爱的贫穷夫妻,家里只养了一头奶牛,因受人欺负,失手打了人,怕遭报复,只好牵着牛逃走。到了白草塬时,却死了丈夫。不到几个月,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却因饥饿营养不良而没有奶水,只好挤牛奶将儿子抚养长大。等儿子到了上初中时,妻子也得了要紧的病,撒手人寰。不久之后,老奶牛也寿终正寝了。留下这孩子孤苦伶仃,边要饭边上学,终于考上了大学,跪在父母坟前,放了一株响亮的炮仗,哭着说“娘啊!我长大成人了!”

    后来,人们从没有见过这个孩子,直到原先生活在这里的少年白了头发,偶尔才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日理万机的孩子时,才想起了当年的那个瘦骨嶙峋的羸弱少年。

    这事就这样传开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便急忙查家谱,分亲疏。哪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自然盘不了亲戚,却把他的故事当成了一个励志故事,哪些多少沾了点血缘的人却把这事当成了炫耀的资本。后来,据说有人看见那少年家奶牛呆过的圈里,冒气了一股青烟,那烟极大,极为浓厚,高达数百丈,直插九霄。那青烟的顶端好像有一只牛再飞。

    我将信将疑地听完了万老头的故事,却还是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原因。我看了看我家累的奄奄一息的老黄牛,又想起了武治军家的牛,自然又想到了武治军。说实话大家讨厌这个人是有原因的,他好像极为成实,却又很奸诈;他好像极为老实,却又很虚伪。但他又好像极为聪明,早已经洞察到了农村人喜好攀比的虚伪心理。因此他过年之前他花了一百多万,批发了几十吨烟花爆竹。腊月28晚上,等人吃过了晚饭后,武治军便在自家院子放了一颗烟花就跑出门去观察。果然,他的烟花刚落幕,村子另一角也响起了烟花,不多时,整个村子,整个白草塬也相继响起了烟花。过了几个时辰,武治军又点燃了一个烟花,收到了同样的效果。武治军奸笑着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整个白草塬的人就陆陆续续到武治军仓库来买烟花,补充弹药。如此反复折腾了三个晚上,武治军的仓库竟然被抢劫一空。这种奸诈下流小人,说实话,入不了我的法眼。

    且说万大爷刚刚从我家离去,我家老黄牛就在圈里挣扎,好似失散了多年的老朋友酣聊意犹未尽。原来这万大爷失去父母也较早,全靠自己的姐姐拉扯长大成人。万大爷当年考上大学时,姐姐穷的没啥可送的,只是剪了一些羊毛,压了一片毡,送与弟弟,说是哈尔滨太冷。不料万大爷一脚踏出门外,就再杳无音信,姐姐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常常暗暗独自哭泣,竟将一只眼睛的泪流干了。最近几年,却在新闻联播上看到了弟弟,姐姐半信半疑,不料大年三十的晚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猛地跪倒在地,大哭一声:“娘啊!我来看你来了!”惊的李老头拖着一条瘸腿,连滚带爬赶了过来,盯着老婆,目光射出一道凶狠的光来,那目光似乎要说:“你这个瞎老太婆也偷过情,生过孽种?”

    姐姐突然反应了过来,也扑通一声跪倒,喊道:“弟弟呀!……”于是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抱在一起放肆地痛哭,那哭声惊动了村里所有的人,都急忙丢下手中的筷子,来看个热闹。

    不要低估农村人的智商,很快人们都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于是,这对老人,突然多了好多亲戚,有喊舅舅的,有喊姨姨的,有喊姑姑的,乱哄哄一片。这时候我看着武治军嘴动了好几下,有扑通跪下去喊一声娘的趋势,幸好被我一把扶住了,我是好心,要不然突然多出一个儿子来,两老人估计又要闹家务了。

    万老头回老家看姐姐,却极为寒酸。手里仅仅提着两只烧鸡,虽然箱子里装满了给姐姐买的衣服,自己穿着打扮却极为简单朴素。这让喊了舅舅,姨姨,姑姑等等的人心里格外难受,都自觉跑到自己家里,不一会搬了好多年货。万老头却手里紧紧攥着两只烧鸡,要让姐姐和姐夫尝尝。

    万老头也不认识这些亲戚,可毕竟是姐姐家,想到自己从未回来看过姐姐,这些亲戚平时一定给姐姐帮了不少忙。本来烦躁的心情,硬是给压了下来,也只好招架了一些亲戚们敬的酒,不过几杯,竟然不分东西南北,和着衣服躺倒炕上睡着了。

    还是武治军带的头,为了表示对万大爷的感情和爱戴,大家相继放了一阵烟花,便又聚到武治军家喝酒去了。

    喝酒的阵营很快分化成了两派,一派是坚决支持万大爷派的,发誓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像万大爷一样扬名立万,出人头地。一派是在社会上挣到大钱的,持读书无用论,他们信奉马云,李嘉诚等社会名流。话到深处,鸡飞狗跳,各种粗俗下流如同啤酒一样,上面进得去,也吐得出。

    杨大哥却不是很高兴,想自己一年四季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挣钱,希望两个儿子也能读点书,将来有个出息。于是特意让自己的母亲和媳妇各带一个孩子,在会宁县城租房子,照料孩子生活,陪伴读书。不料过年回家,自己的媳妇和老娘都被人用微信勾搭走了,实在无语。酒到深处,大家各自吹牛炫耀,有说自己有日天的本事,有说自己有下海捉鳖的伎俩,语言中夹杂着对日子过得不好的人的羞辱和对女人的粗鄙言语,老杨听不下去,借着酒量,突然生出一股怒火来,于是开了车,头也不回走了……..

    我也跟着刚出了门,就听见我家庄子附近一声巨响,我赶紧奔了过去看时,我家的老黄牛已经摔成了一滩烂泥。

    我又回过头看时,万大爷姐姐家火光冲天,等人们赶到时,火围着万大爷姐姐家的玉米杆子吐着鲜红的舌头,像一个吃人的怪兽,使人靠近不得。可怜万大爷姐姐一生勤劳,不舍得浪费,将玉米杆子围着自家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真是苍天做怜,怜悯兄妹俩阔别一生,初次见面,竟然安排得再也分不开了。

    我望着这熊熊大火和听着远处嘈杂的声音,竟然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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