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药治疗湿疹探析

作者 / 1周媛媛 2魏跃钢

1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2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江苏省中医院皮肤科

湿疹是由多种因素引发的、具有明显渗出倾向的皮肤炎症反应性疾病，其病因复杂，与遗传、环境、饮食、免疫、药物等因素密切相关。临床上以皮肤丘疹、水疱、渗出、瘙痒、糜烂等为主要临床表现，具有多形皮损、剧烈瘙痒、反复发作及缠绵难愈等特点。而中医学并无“湿疹”病名，但依据其临床表现，可归属于“湿疮”“湿癣”“浸淫疮”“湿毒疮”“血风疮”等疾病范畴。《内经》有谓“诸痛痒疮，皆属于心，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这一论述奠定了本病主要病机的理论基础。中医学认为以“心脾两虚、风热湿搏结”为特点的本虚标实为其主要病机。本病初期，风热湿偏重，以标实为主；中期，风热渐盛，湿邪渐消；后期，心脾两虚兼有风热湿，以本虚为主。“风为百病之长”，风邪为多种内外邪气致病的先导，常能使湿、热等邪气依附为患，结合湿疹的病因病机演变特点，风邪贯穿其中。因此，“治风”是其主要的治疗原则。

1 风药应用理论基础

风药自仲景《伤寒论》中已有应用，但其概念雏形最早见于张元素《医学启源》，而风药之名则首见于李东垣《脾胃论》中，将防风、升麻、羌活、葛根、细辛、白芷、桔梗等药称之为风药以用于治疗各种内伤脾胃杂症，取其升发、舒畅的特性以舒畅中焦、调达阴阳，开创了运用风药升阳的先河，正如其所谓：“味之薄者，诸风药是也，此助春夏升浮者也。”后世医家在其基础上对风药的应用又有不同程度的发挥与创新，如徐灵胎谓“风药之质轻而气盛者，皆属风药，以风即天地之气也”，指出了凡具有升发、宣散之性者，皆属于风药。现代医家颜德馨亦曰：“所谓风药，乃指味辛性轻之品。”风药质轻，能升、能散、能透、能燥、能动，既有“治风之用”，更有“如风之性”，因此，现代医家将风药的定义进一步拓展，是具有类似风木属性药物的统称，除解表、祛风湿类药物外，还包括平肝息风类以及其他兼有治风作用的药物等。

2 风药应用的功效

2.1 风能胜湿

《医宗必读》载“风药多燥，且湿为土病，风为木药，木可胜土，风亦胜湿”，言明风药常以其温燥之性制约湿性，以其辛发之势散湿渗湿，达到祛除病因的目的。湿疹初期，临床可见皮损粟疹成片，水疱密集，糜烂渗液，伴瘙痒严重，此为湿热蕴结之证，起病快，病势急，甚至可并发感染，是以临床治疗中除清热利湿解毒之外同时可配用地肤子、菊花一类风药，取其风性胜湿利湿之功。此二药又因其善入肾、膀胱二经，有通利小便之效，小便通，则湿热尽随之而解。湿疹初期，患者多伴瘙痒难耐，取地肤子苦寒、燥湿之性的同时尚能祛风止痒，以达到标本兼治的目的。湿疹初期若湿热蕴结且热重于湿，多表现为皮疹红斑、心烦口渴、尿赤便干，可取菊花味苦、质地轻扬之性，于外可散风止痒，于内可清热透湿、解毒凉血，内外皆清，则湿热尽除。正如《冯氏锦囊秘录》记载：“散风淫湿痹，除皮肤死肌……退胸中烦热”，言明了菊花散风清热的作用。

2.2 风能散邪透邪

《医方考》言：“无窍不入，惟风为能。”风药质轻味辛，宣通开散，既能透皮肤毛孔，宣散肌表之邪；又能开脏腑之窍，使郁里之邪透散而解。湿疹若迁延不愈，临床上可表现为皮损范围广，以丘疹、鳞屑和结痂为主，水疱、渗出减少，瘙痒剧烈，此为风热表邪交阻较甚之证，治疗上应以疏风清热、除湿止痒为主。防风、蝉蜕、牛蒡子等因能开腠理、透风邪，多为应用。防风一味，祛风解表，善治疗风疹等风邪较盛疾病，以其治疗湿疹瘙痒兼有表证者，因其既能发散祛风以解表邪，又善走窍胜湿，与化湿药物(如苦参、薏苡仁等)相配，可倍散湿之效。防风性温，与之相配，一可增消透之功，二可制约寒凉之性。除此之外，防风亦有升清燥湿之效，可助中焦散湿，尤其适用于脾虚以致清阳不升、水湿失布的患者。蝉蜕善行，是治疗风热外感、皮疹初起、皮肤瘙痒的要药。此药不但能疏散风热、透疹止痒，又善通肺窍，可宣发肺气、通行郁滞，肺气畅达则邪自有出路。牛蒡子苦寒，滑窍通肌、疏风止痒。其透散之力虽然较弱，但善入气分，可助气分热邪达表、消散。同时，牛蒡子又能通利二便，可使湿热从二便而消，可谓散风除热、清里解毒之要药。

2.3 风能通阳化气

风药主春气，善宣发走窜，不仅能畅通三焦气机，更能振奋全身阳气，阳气通畅，则湿邪消散。因此，凡因阳气不振，或阳虚失运以致水湿内停者，皆可用风药化气利水。湿疹后期，临床上皮损多以红斑、丘疹、鳞屑为主，常伴腹泻、纳呆、乏力，此属脾虚湿盛之证，多见于小儿或成人脾胃虚弱者，治疗当以健脾化湿为主。临床中多运用桂枝一类风药，配伍苍术、白术、薏苡仁等通阳化气、助脾化湿。桂枝一味，用药殊深。湿性黏滞，易阻滞气机，而桂枝主动。叶天士认为“桂枝辛温散结行气”，言明了桂枝通阳之效。同时，桂枝又善入肝经，肝气畅则能醒脾助阳，以达到调畅气机、化湿导滞的目的。此外，桂枝性温，亦有温阳健脾之效，与苍术、白术等健脾化湿药物相配，一可健脾通阳，此为治本；二可助脾化湿，此为治标。因此，对于湿疹后期脾虚湿盛者，方中配伍少量风药桂枝以通阳化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2.4 风能搜风通络

湿邪为患，多胶着难解，缠绵不愈。若因正虚无以托邪外出，或因风湿热邪较盛，直达内络，皆可导致伏邪难祛，病程延长。伏邪非一般药力可及，而风药以其宣通走窍之力，不仅能深入病所、祛邪外出，更能通利血络。湿疹病久，或反复发作，临床上皮损多表现为浸润肥厚，表面粗糙，上覆有少许糠秕样鳞屑，或因搔抓破溃而结痂，瘙痒无度，此证当属血虚风燥之证，治疗上以养血润燥、祛风止痒为主。是以临床处方中多用当归、川芎等养血活血，天冬、麦冬等养阴润燥。湿疹久病，伏邪深陷，而久病多虚，虚者又常兼瘀滞之象。僵蚕、白蒺藜等风药搜邪力较强，因其轻扬疏达，极富活力，其疏利之功可祛风邪外出。而叶天士言“络以辛为泄”，风药多辛，能入血入络，行脉中瘀滞。此二味用于方中，一可助当归、川芎等通利血络，祛邪外出；二与养血滋阴药相配，一敛一泄，使补中有泻、散中有通，所谓“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散”。故养血祛风化湿药中配用此二药，以驱逐风邪、通阳达络，则痒止疹消。

2.5 风能引经报使

风药升浮，善引药上行，正如李东垣《兰室秘藏》言：“高巅之上，惟风可到。”湿疹发于头面部者，临床上多运用荆芥、防风、升麻、蔓荆子等风药，取其轻清上浮之势，引诸药直达头面，配伍方中化湿之品，共奏疏风止痒之效。风药发散之性，又能引药达表。有学者认为，湿疹不论外感内生，皆是邪气搏结于肌肤所致。因其皮损发于表，故治疗湿疹等肌表病症，风药能祛诸药走表、走外，直达病所，必不可少。风药善走行，除引药上行、引药走表外，更可引药入经。风药多入肺、脾、肝经，如柴胡善入少阳，而葛根、升麻善入阳明。善入肺者可助肺气宣发肃降，使水湿分消；善入脾胃可助中焦升阳举陷，使浊湿得化；善入肝经可使肝气疏泄，使湿随气化；善入肾、膀胱者可通利小便，使湿有所出。故风药以其引经报使之功，引药达病所、助三焦以化湿、祛邪走表，可谓意义深重。

3 验案举隅

患者，男，39岁，于2017年1月11日初诊。主诉：四肢及腰腹部皮疹反复发作3年。患者3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腰腹部及四肢散在片状红斑，瘙痒剧烈，渗液明显，反复发作，尤以秋冬季为重。就诊时腰腹部及四肢可见密集红斑，大小不等，部分融合成片，伴抓痕、血痂。平日乏力，食欲不振，舌淡，边有齿痕，苔白，脉细。诊断慢性湿疹，中医辨证：脾阳不足、水湿内停，治宜理气健脾、化湿止痒。处方：苍术6g，白术6g，茯苓6g，泽泻6g，白鲜皮6g，白花蛇舌草15g，陈皮5g，防风6g，牛蒡子6g，乌梢蛇6g，甘草3g。每日1剂，水煎服。药进14剂后复诊，红斑有所消退，但上覆少量水疱，瘙痒仍剧，原方去牛蒡子，加蝉蜕5g、黄芩6g、桂枝10g。继服14剂后三诊，皮损颜色转淡，水疱、渗出不显，复诊方去泽泻，加海桐皮10g、白蒺藜10g，继服14剂后各症明显改善。后患者继续于门诊随症加减，药进半年后皮损处只余少量色素沉着。

按：本案患者诊断慢性湿疹，患者初诊辨证为脾阳不足、水湿内停，处方以苍术、白术、薏苡仁健脾燥湿，脾健则湿无所居；泽泻、白鲜皮、白花蛇舌草清热渗湿，散内外之邪；湿疹迁延难愈，周身经络必有瘀阻，以丹参凉血活血；食欲不振，以陈皮调中和胃。方中另配以风药防风、牛蒡子二味，既能辛散祛风、助湿消散，又与乌梢蛇相配，增强通络止痒之效。

4 结语

风药以其宣散之性，广泛用于皮肤病等内外科杂症中。湿疹多表现有瘙痒难耐，但风药绝非仅有祛风止痒之效。在湿疹湿热内盛证中，风药能燥湿胜湿、凉血止痒；在其风热交阻证中，风药能通窍启闭、发散郁邪，使风邪散、湿热消；在其脾虚湿胜证中，风药辛香温燥，能苏醒脾气、助脾化湿；在其血虚风燥证中，风药能透伏邪外出、活瘀滞之络。除此之外，风药善走行，能引药上行，散头面之邪；引药走表、祛邪走外；引药归经，助三焦化湿。风药临床应用功效甚多，故在临证处方之时，需依据病情，抓住湿疹病机特点，合理应用风药，使其能达到治风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