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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琮|琮璧的名与实

 睫毛上的风尘 2019-04-12


说 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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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之琮,如何有了这样的名称?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得同时将琮与璧合并探讨,因为这两种器形具有非常紧密的关联性。

琮璧的名称,让人颇费思量。依《说文》的解释,两字的部首,是表玉质,“宗”与“辟”则都是表音。这两个音,我觉得其实应是实名,并不是单纯的注音,它们各有来历。

陕西扶风出土西周琮与璧

先说辟。《诗经》中有辟王,如《大雅·棫朴》“济济辟王,左右趣之。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周颂·载见》有“载见辟王,曰求厥章”。这里的辟王,就是周天子。孔颖达《毛诗注疏》解“荡荡上帝,下民之辟”,说上帝是托言君王,辟就是君,是天子。

《尚书》中也有辟,也指的是天子。如《尚书·尧典》:“嗣王戒哉,祗尔厥辟”,《书传》说,“辟,君也”。《尚书·洪范》:“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尚书全解》引王肃语曰“辟,君也”。

古人注《书》解《诗》,均以辟为君,为周王,为天子。《尔雅》也说:皇,王后;辟,君也。

还有《汉书·五行志》有“辟遏有德”,应劭注云:辟为“天子也。”汉晋称诏书为“辟书”,称天子征召为“辟命”,如《后汉书·贾逵传》:“隐居教授不应辟命”。

贾谊《新书·审微》说到这样一个故事:卫侯要朝见于周天子,周行人问他的名号,说是“卫侯辟疆”。周行人听了不高兴,对卫侯说:“启疆、辟疆为天子之号,诸侯是用不得的”。卫侯不得已更改了自己的名字,如此天子才接受了他的朝见。可见辟字的用法,还是有明显的限制的。

还需要提到的是,《礼记·王制》曰:天子之学曰辟雍。《韩诗外传》说,辟雍“圆如璧,壅之水。”班固《白虎通》说:“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辟者,象璧圆法天;雍之以水,象教化流行”。辟雍之义,本取象于璧,《论衡》干脆写作“璧雍”。《说文》和《说苑》又说,辟雍为天子飨饮之处。天子或讲学或饮酒,不论怎样说,这辟雍都是天子活动的地方,以辟(璧)取名,也在理中。

北京清代国子监辟雍

北京清代国子监辟雍示意图

刘向《五经通义》云,辟雍为养老教学之所。辟雍的建筑,以形制言之:雍,壅也;辟,璧也。壅水环之,圆如璧形。以义理言之:辟,明也;雍,和也。

后代学人也都没有异说。元代刘瑾《诗传通释》云:辟,璧通;廱,泽也。辟廱,天子之学,大射行礼之处也。水旋丘如璧,以节观者,故曰辟廱。清李光地《诗所》说:辟廱,学名也。辟,璧也。廱,壅也。四面壅水环之,周圜如璧也。

这些解说将天子、辟、璧相提并论,这样说来,辟之名,可以是天子,也可以就是璧。享天子以璧,璧是献给天子的,璧因此有了天子的称名“辟”。璧的得名,是顺理成章的事,辟(天子)之璧用以祭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再说宗。《玉人》说:“驵琮五寸,宗后以为权。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是谓内镇,宗后守之”。宗后是天子之后,是王后。据明代王应电《周礼图说》的解释,“宗后者,或先王之后,或王后。世次相传以主内政,故曰宗也”。

日本学者林巳奈夫说,玉琮是主,又称为宗(引自丁乙:《良渚文化璧琮意义研究》,《中国文物报》1989年11月24日)。中国学者像这样理解琮的还不多,这是一个很值得重视的说法。

享宗后以琮,琮是献给宗后的,琮因此有了宗后的称名“宗”。琮的得名,是顺理成章的事,宗后之琮用以祭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天子之璧,宗后之琮,在周代仪礼中这种区别是明显的。《周礼》之《典瑞》与《玉人》,多次提及祭祀与献享都用到璧琮,而且对规格大小还有限定。最高规格的璧是九寸,为诸侯献享天子的礼器。诸侯享夫人,用的是八寸瑑琮。宋代王昭禹《周礼详解》论及《小行人》中“合六币,璧以帛,琮以锦”,为侯伯之享礼,“盖璧有辟之道,礼天之玉也,故以享天子。琮有宗之道,礼地之玉也,故以享后”。辟之道就是天子之道,而宗之道就是宗后之道。享天子璧以帛,享宗后琮以锦,两样玉器的包装都是有区别的。

也许这样的说法是一种倒置,不一定是礼天之玉才用以享天子,而是因璧为天子所用玉才可以祭天。同理,不一定是礼地之玉才用以享宗后,而是因琮为宗后所用玉才可以祭地。

读到了周南泉一文,他过去就发表过类似的认识,周引用《说文》所言,“璧,从玉,辟声”,说“辟,显然是璧所具有的真正含义。查诸古籍,辟字的本意有多种,其代表和象征着天、君主和法”。辟究竟何指,他没有明说。谈到琮的名称,周南泉说,琮,从玉,宗声。“查宗字,共有三种含义:一是自然界的某种神及日、月、星、河、海、岱的代表和化身;二是祖庙的同义词;三是主管祭祀之某种特定的官职名。”宗究竟何指,他也没有明说。周虽然没有进一步展开讨论,但是他已经接触到了问题的实质。可惜他的讨论没有引起注意,没有产生明显影响(周南泉:《试论太湖地区新石器时代玉器》,《考古与文物》1985年5期)。

由此一论,可以确定琮璧的名称与天子和宗后有关联。

陕西长安张家坡出土西周玉琮

我们以周代的相关制度为依据,说琮璧的名称与天子和宗后相关。但在周代之前,琮与璧早已出现,它们最初的名称是什么,我们并不能知道。假设周代琮璧的名称是承自更古老的时代,比如是辗转承自良渚人,那我们要问辟、宗之名会有如此久远的历史吗?

不少研究者注意到,在良渚文化墓葬中,随葬琮璧可能已经形成一定的制度。蒋卫东就指出过,“良渚玉璧的使用界限不及玉琮、玉钺分明。玉琮,只出土于规格较高的良渚大墓,而玉钺的界限更严,只有在良渚最高级别的大墓中才有出土,有玉钺必有玉琮,一般一座墓只随葬一件玉钺。玉璧的使用界限相对要宽松得多,也更具有独特性”。瑶山12座墓葬有几座是出土玉钺玉琮的最高级别大墓,却不见一件玉璧,这引起过很多学者的注意(蒋卫东:《试论良渚文化玉璧》,《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学刊》,长征出版社,1997年)。

浙江余杭瑶山出土

良渚文化镯式玉琮

虽然良渚人墓葬中璧与琮的随葬已经有了一定的规制,但我们还不能确定当时已经有了王与后的名位。假设由琮璧的名称判断那时真的是出现了王与后,哪怕还只是最初意义的王与后,那也将是探索文明形成的一个新的命题,值得深入研究。另外,假设同时出土玉钺玉琮的最高级别的大墓,表示出的是权力至上的特征,对于良渚人社会的研究,这是又一个新的命题。

良渚文化中琮与钺的关系,在墓中是共见的,也即是说男性葬玉琮亦葬玉钺。瑶山葬琮的4座墓都见有玉钺,反山葬玉琮的7座墓有6 座是琮钺同在,疑为女性的反山M23虽然葬玉琮,但无玉钺。

这让我想到在杭州良渚博物院展厅生出的疑惑,有两幅巨大的墓室图片,一张是“国王”的,他的随葬品中我注意到有几件玉琮,而且放置在很显眼的位置。另一张是“王后”的,她的墓里堆满了玉璧。我怀疑是否墓主的性别判断有误,或者是说明文字写错了。也有网友问及此事,我无言以对。

良渚文化墓葬 

与这说法相类似的疑问,还见于霍巍和李永宪的研究。他们在讨论琮的用途时,对比了诸种观点之高下,比较赞同认为琮代表着女性、阴性,是用以“祭地”的礼器的观点。不过也提出了疑问:“根据我们对我国新石器时代各地区墓葬中琮的出土情况加以排列分析来看,却引出了一个十分值得注意的重要现象,即琮几乎全部出自男性墓葬中”。他们认为“这至少表明琮应该与男性、阳性也有关系,并非完全代表着女性、阴性”,不是什么“女性贵族的权标”(霍巍、李永宪《关于琮、璧的两点争议》,《考古与文物》,1992年第1期)。

很有意思的发问,对此我想在以后的文字中进行讨论,觉得由此可以揭开琮的另一个重要用途。

总之,琮与璧的得名,一定有一些故事。当然,我们也可以作一种反向思考。也许是先有了璧和琮的物名,比如是良渚人最先赋予了两种玉器这样的名称,也不必去问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称,因为两种玉器拥有者的身份不同,可能会用玉器名称去指代拥有者,璧和琮就分别成了身份的代称。或许在造字之初,还没有玉字的部首,只有“辟”与“宗”,及至周代,这样的名称还被保留着。不过到了汉代,一般的人就不明所以了,还要进行注解才能明白。

这样说来,天、天子、辟、璧,是一组同义词,地、宗后、宗、琮是对应的另一组同义词。辟与宗,是我们展开讨论的基点,辟与宗是理解璧与琮的门径。

我们前面说到,汉代以后在常人看琮已经隐没无闻,但在上层社会却也有念念不忘的时候。隋唐时代宫中有专设官员管理玉礼器,其中就包括有琮。《唐会要》与《唐六典》中都能读到有关记述,如册封皇后有奉琮、玺及绶之礼。唐代复兴了周代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的古礼,尚书左仆射王起有《创造礼神九玉议》,推进了古礼的修复。

试想武则天那会儿,也应当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的那件琮会去了哪儿呢?

即使是宋代,也还承袭着黄琮祭地的传统仪礼。见《宋史﹒礼乐志》所述,宋初筑方丘在宫城之北十四里,以夏至日祭皇地祇。又别建坛于北郊,以孟冬祭神州地祇。礼部员外郎陈旸建言,他引论《大礼格》说,“皇地祇玉用黄琮,神州地祇、五岳以两圭有邸。今请二者并施于皇地祇,求神以黄琮,荐献以两圭有邸。神州惟用圭邸,余不用”。他还说到玉琮的形制规格:“玉琮之制,当用坤数,宜广六寸,为八方而不剡”。苏轼曾建言天地合祭,但不知晓用琮的细节。

在后面的讨论中,我们还会涉及琮的起源与名称问题,研究渐渐有所延伸,这里讨论的并不是最终结论。

来源:转载自公众号器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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