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柈湖文录卷之七

 我读吴敏树 2019-04-28

  目录

  许孝子传2

  书杜贞女3

  业师两先生传

  方稼轩传7

  郭氏家传10

  孙劭吾先生家传12

  黄特轩传15

  太常徐先生传19

  徐克轩先生传22

  龚府君家传23

  方先生传25

  程日新先生家传27

  刘姑母吴孺人传28

  姊氏传30

  书李烈妇杨氏32

  孙烈妇耿氏传33

  郭依永传36

  郡中三诗人传37

  先考行状39

  先妣氏墓道状44

  亡弟云松事状48

  培孙圹志52

  适湘阴彭氏长女四姑墓志铭52

  万石冈阡碑55

  秦石畲先生墓表60

  例授儒林郎福建候补通判浣溪何君墓表63

  毛西垣墓志铭67

  许孝子传

  许孝子,巴陵人,县之学生也,名伯泰,康熙间人也。岁大役,伯泰之父圣行,客长沙而病,伯泰驰侍疾,父病已,而闻母在家病急。时官有施药者,其药良,急求得之,犯风下湘,溺死洞庭中。其夕,母见伯泰来,饮已以药,顷而汗出,病大苏。呼伯泰,家人告未至,始言梦已,乃知伯泰死也。

  吴敏树曰:“孝子之为孝也,岂不悲哉!”方其犯风泛舟,意急归,诚不知择,及溺以死,魂魄犹切切以母病为急,何其孝也!而世之人子,或父母病笃,漠然若无有,彼殆与禽兽无异,而许君独至于此耶!夫死而犹孝,而孝安穷耶?夫许君之孝,而不得生,尽其孝而以死,而不可悲耶?

  (此文余初学古文时所为,经数年,稿几十数易,即前数行字也。自是颇知叙事之难,庚午七月柈湖翁自识。)

  今译

  许孝子,岳阳人,县学生,名伯泰,康熙年间人。有一年为完成徭役,伯泰的父亲圣行,寄居长沙而生病,伯泰迅速去侍候父亲疾病,他父亲因病而殁,转而听说母亲在家病急。当时官府有施舍药物的,那药物很好,伯泰急急求到手,冒着狂风坐船顺湘江而下,溺死洞庭湖中。那晚上,他母亲看见伯泰归来,拿药给她饮下去,不久就出大汗,疾病没了,身体康复。母亲急喊伯泰,家人告诉她伯泰还未到家,开始说梦醒了,才知道伯泰已经死了。

  吴敏树曰:“孝子之所以为孝,难道不悲壮吗!”正当他冒着暴风划船回家,心里想着快快回家,确实不知道选个好天气,直到溺水而死,魂魄还急切地以母亲的病为急事,多么孝顺啊!然而现实中做儿子的,有人他父母病势沉重,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没这回事似的,他大概与禽兽没什么差别,然而许君独独做到了孝顺!他即使死了还是孝顺,这孝顺哪里有穷尽啊?许君孝顺,然而他不得活下去,他尽自己的孝顺而以死相报,而不可悲壮吗?

  书杜贞女

  年丈杜召亭先生,知县山西时,以其长女议姻余从叔之家。既成言矣,未久来告曰:“吾女向许黄氏,黄氏子不幸死,吾以未嫁适人,理无疑者。吾今年独身官应州,遣信时,女实未知,不料女昨闻吾此言,便号泣投地,计不欲生。家人以终归黄氏,慰之,乃止。观此女性行,非吾所能制也,子其为我辞于尊叔前。”而其家又以女所致其大父书来,读之言词激烈,使人敬畏而不敢复有违言。及召亭辞官归,女竟归黄氏。余惟女未嫁而守贞,犹士人未官而急公事之难,岂得谓其忠之过哉?

  抑余乡俗,男女始生,而父母即为之定婚。夫其为女子者,自其数岁微有知之日,固显然知其身之有所系属也。而其家之吉凶事,婿虽幼,或往会焉,其相为夫妇之道彰矣。然则杜女之守贞,其所感于其中者,岂其微哉?女今年二十余,而余书其事如此,以此事余知之独详,书之宜自余,他日传贞行者当取此。

  今译

  年伯杜召亭先生,在山西做知县时,把他的长女商议着嫁到我堂叔家做儿媳妇。本来是已经说好的事,不久杜召亭先生来告诉我说:“我女儿从前许给黄氏,那个姓黄的后生不幸死去,我因为女儿并未嫁过去,再嫁的道理是没有疑问的。我今年独自一人去山西应州做官,传信的时候,女儿实在不知道,不料女儿昨日听闻我这番话,便嚎啕大哭仆倒在地,打算不想活下去了。家人顺着她的意思最终将她嫁给黄氏,安慰她,她的哭声才止住。由此看这女孩本性行为,不是我所能约束的,您为我在您尊叔前美言几句。”然而杜召亭先生家又因为女儿所写给她祖父的书信,读它时只见言词激烈,令人敬畏而不敢还有违背的话。等到杜召亭先生辞官回家,他女儿竟然出嫁到了黄氏家。我原来只认为这女孩是不嫁而在娘家守贞,好像读书人没做官而急于公事之难一样,怎可说她的忠诚过分了呢?

  我们乡里习俗,男孩女孩开始出生,而父母亲就为他们确定婚姻关系。那些做女孩的,从她几岁稍微有认知能力时候起,本来显然知道自己是有主子的人。而她家的吉凶大事,女婿虽然年幼,有时前往相会,他们作为夫妇的道理是很明显的。既然这样,那么杜召亭先生女儿的守贞,她所感慨其中的,难道它的意义微小吗?女孩今年二十余,而我书写她的事在这里,因为这件事我知道得特别详细,写下它无怪此外,将来为贞节者立传的应当取这个材料。

  业师两先生传

  老无成学,思始授书,传我师事,心伤苦儒,作两先生传。

  孙先生讳万伟,字翘楚,于敏树为世舅氏,实继祖妣氏之季弟也。先生竟世为童蒙师,自吾诸叔父诸长兄,幼时皆从授读,最后及敏树与诸弟侄辈人,而先生年七十矣。敏树幼羸弱多病,先大人怜之。八岁时始令入塾,塾中儿杂有族人邻里十余,后多为田夫或贱艺役去者。敏树始读,已颇异诸儿。先生喜曰,此真读书材矣。稍与语自尧来帝王相传代次第,一日敏树问曰:“尧舜禹及周文王,其父善恶皆有著名,汤父为何?”先生惊而告之曰:“主癸也。”遂骤举以语人曰:“吾幸者不为是儿所难。”又书两语黏壁间曰:“莫欺此地童蒙学,中有他年翰苑人。”然敏树资实钝,凡三年读,而五经未遍也。先兄石林先生,虑群儿争嬉坏学,乃携入荷塘僧寺,亲督课之。先生送之行,远半里许,泣而归曰:“将我良弟子去,空我学矣。”

  先生故尝试童子高等,未得入学,老且耄,犹徒走郡城院试。先生吾家内亲,又老人,数至后堂,试罢后,尝至吾嫂房坐茶,语苦流涕即向嫂诵其试文,曰,是当不佳耶?嫂故不识字,人以为笑。盖其迂穷可怜,如是甚也。噫嘻!一博士学生,先生穷老求之不能得,而所谓翰苑人者,敏树又终非其人也,无乃适为人笑哉!吾县中在国朝二百年,入翰林者才两人,宜人以是名为奇重,而先生以厚夸敏树,岂非爱誉之尤甚也耶?

  秦先生讳维城,字西臣,别字石愚,邑之名诸生也。初,敏树从孙先生授书时,家已延石愚先生,教诸学为文者为大塾,先兄携敏树僧寺,犹不语以文,曰:“吾笔非颖利,毋误汝。”其冬归家。始令从石愚先生学,又六年,敏树年十七,遂试为巴陵县学生。先生于书多读,通知古今文章各体,不专事四子书章句,而先兄实攻苦制艺,与先生相切厉为文。所语学,必前明震川、陶庵、正希、大士,及本朝熊、刘、韩、方、储、张诸号称家数者。敏树从旁熟闻,因窃视其所抄读书,甚喜,欲效为之。先生怪其课文有异,召诘之曰:“汝年少文字,当令生嫩秀发,奈何作如许老成状,然字句间又苦不可更易,是汝之能也,汝慎无遽然。”敏树乃知戒为文不可妄学,而亦自此稍进矣。

  先生善饮酒,饮即喜谈诗。敏树尤愿闻之,每夜饮侍执壶,旁问所语,酒至语益多。其课塾徒只用试贴体诗,不以其所语者。敏树独时窃窥其案头汉魏人诗及陶诗,以为奇又欲效之,而先生又喜读八家古文,时有论说。盖敏树稍知学为诗古文辞,皆自于先生,而当时吾县中士以文学有声,以至于今日,终未有与先生相类者。顾先生喜诵说古人诗文,取快意,亦不常自有所为,与诸徒治帖括。少暇,杂取医卜风水书,细究其技,间亦窥场屋墨册,以备应试。既久厄乡举,愤而语敏树曰:“吾以不悦时人之文,故未能工为媚状,以取投合。今欲以三年尽屏诸书,日夜手一册子,穷吾老力为之,则可乎?”敏树对曰:“即为江东罗秀才,奚不可者,乃尔耶?”先生为哑然笑也。卒时年五十五,先生又与先兄姻家,其季女为从子光朝妇云。

  今译

  我老了还学无所成,想着开始写篇文章,为我的两位老师立传,为苦难的读书人伤心,作两先生传。

  孙先生讳万伟,字翘楚,对于敏树是一辈辈相传的舅家,实际上是继祖母的小老弟。先生一世作小学生的老师,从我的各位叔父各位长兄,小时候都跟随他启蒙读书,最后到敏树我与各位老弟子侄辈等人,然而先生年纪有七十岁了。敏树我小时候羸弱多病,我父亲可怜我。我八岁时开始叫我进入私塾读书,书塾中的小孩子混杂着族人邻里十几个,这些人后来多为种田的人或者做手艺的人。敏树我开始读书时,已经和各位小孩很不相同。孙先生高兴地说,这孩子真是个读书的料子。孙先生稍微对我说从尧帝以来帝王相传的代数次第,有一天敏树我问孙先生说:“尧舜禹和周文王,他们父亲的善恶都很著名,商汤王的父亲怎么样?”孙先生惊喜而告诉我说:“他的父亲叫主癸。”于是疾速地举起我对别人说:“我所幸的是不为这个小孩所难住。”接着又书写两句话黏在墙壁上说:“不要欺侮这里读蒙学的小孩,这其中将来有翰林人。”然而敏树我资质实在愚钝,总共在孙先生那里读了三年蒙学,而五经还未读完。已故的老兄石林先生,考虑一群小孩争着嬉戏坏了学规,就带我去荷塘僧寺,他亲自督导教我。孙先生送我远行,走了半里多路,流着泪水回去说:“将我最好的学生带走了,空了我的学堂。”

  孙先生过去曾考试童子高等,没有考上,进入老年且七十岁了,还步行去郡城参加院试。孙先生是我家内亲,又是老人,多次进入后堂,考试完后,曾到我嫂子房来坐喝茶,话语痛苦流涕就向我嫂子背诵他考试写的文章,说,这难道不是好文章吗?嫂子本来不认识字,人们把这看作笑话。这是他迂腐穷酸可怜的地方,像这样很厉害。噫嘻!一个博士学生,孙先生穷其一生追求它却不能得到,而孙先生所说的翰林人物,敏树我又最终不是这样的人,莫非应当为人耻笑!我们县中在国朝二百年间,考入翰林的才两人,合人心意的是以这名称作为奇重,而孙先生因为厚爱夸赞敏树,难道不是爱誉尤其严重吗?

  秦先生讳维城,字西臣,别字石愚,我们县里的著名诸生。当初,敏树我跟从孙先生读书时,家里已经请来了石愚先生,教各位学写文章的为高级书塾,故去的老兄带着敏树我来到荷塘僧寺,还不教写文章,他说:“我的文笔不聪慧敏锐,不要耽误你。”那年冬天回家。开始叫我跟从石愚先生读书,又过了六年,敏树我年龄十七岁,就考为巴陵县学生。秦先生读了很多古书,通晓古今各种体裁的文章,不专门从事四书章句教学,而我故去的老兄实际是苦苦研究八股文的,与秦先生互相切磋砥砺写文章的窍门。所说到的学问,一定是前明归有光、张岱、正希、大士,以及本朝的熊、刘、韩、方、储、张各位号称大家的几个。敏树我在一旁听熟了,因为私下里看他们所抄写下来要读的书,非常高兴,想要效法去做。秦先生怪他的课文有不同,就把我叫去诘问我说:“你一个少年写的文章,应当叫它幼稚的,为什么写成这老成的样子,然而字句之间又苦苦寻觅不可改动,这是你的能力,你要谨慎不要这么急躁。”敏树我才知道准备写文章不可胡乱学习,然而也从此稍微有点长进。

  秦先生好饮酒,饮酒就喜欢谈诗。敏树我尤其愿意听他谈诗,每夜饮酒时我就在一旁侍立执壶,在一旁问他所说的话,酒到了酒盅话语更多。他向学生讲课只用试贴体诗,不用他饮酒时所说的。敏树我只有一个人时暗中窥见他案头上有汉魏人诗以及陶诗,认为惊奇又想仿效他们,然而秦先生喜欢读唐宋八大家古文,时不时还有论说。所以敏树我稍知学着写诗和古文辞,都来自于先生的教诲和影响,而当时我县一般的读书人因为文学有声誉的,一直到现在,最终没有与先生相同的人。回看秦先生喜欢传述解说古人诗文,选择称心如意,也不是常常自有所为,与各位学生研究科举应试文章。短短的空闲时间,附带选择医卜风水书,仔细研究它们的技巧,间或也偷看科场从乡试、会试试卷中选择刊印的文章,用来准备应试。已经困厄乡举很久了,秦先生愤而对敏树我说:“我因为不取悦时人的范文,所以不能精巧地做到献媚的样子,用来选择投合。现在想用三年时间尽量屏蔽各种各样的书,日夜手拿一册子,穷尽我老力去做好它,那么可以吗?”敏树我回答说:“就为江东罗秀才,为什么不可以,硬要如此吗?”秦先生露出哑然笑意。去世时年纪五十五岁,秦先生又与我过世的老兄是姻家,他的小女是我侄子光朝的妻子。

  方稼轩传

  呜呼,人生朋友之合,虽人事,亦有若天数焉。至若其人近出于乡里,年齿略均,而交识最早,其术业志趣,甚同而相得,若有聚而置之其处者然,岂不尤为难遇而可幸哉?而年命短长,忽焉以死生断绝,又孰为之?此其可悲者也。

  余自弱冠后,稍知好学问文章,于县中得友二人,曰毛子西垣,方子稼轩。西垣之殁,余既为铭其墓,而回思稼轩,盖死已十九年矣。因以余之所以交于稼轩,与所及知者,为传其略云。

  方氏为巴陵巨家,稼轩之先世,累为大官,而其家甚贫,年二十,举道光乙酉乡试,而余从兄杰人与为同年。余始识之,貌丰皙,秀发照人,翩然故家子也。明年正月,杰人北上,余送之至郡城,值大雪,因与稼轩并宿湖船中,与语大合,语连三日夜。谓我曰:“子他日必为名人矣。”自是常来余家,为留一二日,稼轩之居远余家四十里许,而其舅家张氏,余邻也。稼轩又娶于其舅氏,故往来余家为多,而其上春官未第,亦时时走他方,从其家之宦者。

  癸巳春,余入京师,稼轩自迁安来,见即高诵其诗,乃前岁之秋,闻余乡举而作者,其相为欣喜如此。是年,稼轩成进士,官兵部主事。明年,考选军机章京。又明年正月,以疾卒于京师,年仅三十。余尝怪稼轩资厚而强力,气锐以坚,不类世人凡短命者,何也?

  其为学蚤治毛诗,力主汉以来旧说,既为书高尺许矣。数岁乃大悔,尽毁其书而更为之,曰:“朱子传未可易也。”余以是服其速进,而勇于迁改之为难。我朝治经之家亦盛矣,多能考究训诂,而正其讹失。其后学者习其风,往往追袭汉儒,专家一师之陋,以自名其学,反以矜异于人。其为说愈益支离,胶固昏塞,逮死而不悟。若君之贤于人者,岂其有所厌尚趋舍哉?亦求通于其心者而已矣。

  又尝治四子书章句,破俗师之陋,其行身坐立语言,必于礼法,不少有轻倚戏笑。遇人虽凡贱,必起问,语杂细事,皆精当尽其条理。至于当世利病,尤喜闻而切究之,及在部曹,将进直枢机,益自奋厉。称贷以售书,天下郡国方志之图与书,求之必备,将日夜事之。以期他日为天子大臣,建旄节,任封疆,可更易施行者。而遽以蚤死,岂非其命也夫!其可憾也夫!而余以少相知爱,不至于久长,又以为终身之私戚。盖余尝与西垣论诗,至遇稼轩,则多道经学古文。稼轩蚤死,而余终老无成,以是愧稼轩,而自悲其不幸也。

  注释

  方大淳:(1806--1835),又作大纯,字希程,又字稼轩,号淡人,岳阳县龙湾画眉村人。道光五年乡试中举,道光十三年登进士,授兵部主事选取军机章京。好学能文善政。清朝重臣左宗棠说:“此君不夭,当为吾楚第一人”。

  今译

  呜呼,人生朋友的聚集,虽然是人事,也有像天命的东西在里面。至于这人近出生在乡里,年岁大体差不多,然而交往认识最早,他的学业志趣,很相同而且相得,如果有幸聚合而安置他那个处身的环境样,难道不尤其为难遇而可幸的吗?然而年纪寿命的短长,倏忽之间因为死生而断绝,又谁说不是这样?这就是人最可悲的地方。

  我从二十岁懂事后,稍微知道喜爱学问文章,在本县中得到两个好朋友,他们名叫毛西垣和方稼轩。西垣的去世,我已经为他的墓镌刻了墓志铭,然而回想稼轩,已经死了十九年。就拿我之所以和稼轩交朋友的原因来说,说给可及知道的人,为传他的大略情况。

  方氏为我们岳阳巨家,稼轩的先祖,世代为大官,然而他们家非常贫穷,二十岁那年,参加道光乙酉乡试,而我的堂兄杰人和他是同年。我才开始认识他,(方稼轩)相貌丰满白皙,秀发照人,翩翩然没落官僚地主家的公子。第二年正月,杰人北上,我送他到郡城,正遇大雪,因而和稼轩一起住在湖船中,与他谈话很合得来,一连说了三天三夜。他对我说:“你在将来一定是名人。”从此他常来我家,为的是留他住一二日,稼轩的家离我家有四十多里路远,然而他的舅家张氏,却是我的邻屋。稼轩又娶亲于他的舅氏,所以往来我家次数为多,然而他考试礼部没考上,也时时奔走在别处,跟着他们方家做官的人。

  癸巳(1833)春,我进入京师,稼轩从河北省迁安来,一见面他就高声朗诵他的诗,这是头年秋天,他听说我中了乡举而写的,他互相欣喜到这地步。这年,稼轩考中进士,做官兵部主事。第二年,他考选军机章京。又在第二年正月,他因为疾病在京城去世,年仅三十岁。我曾怪稼轩智慧能力雄厚而坚忍有毅力,年轻气盛而不动摇,不像世人那些短命的,为什么呢?

  方稼轩做学问早就研究毛诗,大力主张汉以来的传统说法,已经写了一尺多厚的书。过了几年就大为悔恨,把他写的书尽行毁弃而更加去做这事,他说:“朱熹的传不可以变易。”我因此佩服他的快速进度,而勇于变易的为难。我朝研究诗经的大家也很多,他们大多能考究训诂,而纠正它的讹谬失误。那些后学者沿习这股风气,往往追赶沿袭汉儒,专家一师的浅陋,用来自命他的学问,反过来就夸耀与众不同。他们得出的结论更加分散残缺,固执昏聩,到死而不觉悟。像方稼轩那样贤良待人的,难道有所满足自负厌恶吗?也是寻求通于他的心罢了。

方稼轩又曾经研究四书章句,破除俗师的浅陋,他的立身处世坐立语言,一定合于礼法,极少有微小的偏差戏笑。遇到的人虽然平凡卑贱,一定发起问候,说到各种杂细事,都精确恰当尽其条理。至于当今利害,尤其喜欢听闻而深究它,到他在部曹的时候,将要进入直枢机,更加自我激励振奋。向别人借钱用来买书,天下郡国方志的图与书,搜求它使它成为必备之书,并将日夜读它。用来希望将来为天子大臣,建旄节,担任封疆大吏,可以改变施行者。然而方稼轩马上早死了,难道不是他的命吗!他的命运真是值得遗憾啊!然而我因为年轻时就对他赏识喜爱,不至于久长,又认为是终身的个人悲哀。我曾经与毛西垣论诗,到知遇方稼轩,那么就多说经学古文。方稼轩早死,而我到老了也一事无成,因此有愧于稼轩,然而我为方稼轩感到悲哀不幸。

  郭氏家传

  吴敏树曰:余观古贤士大夫,称道其先世行事,大都皆有累积厚施,不报于其身,以遗其子孙者,不可胜数也。而《春秋》传称郑之罕,宋之乐,皆有富能贷人,遂昌其宗,何则?利者,天之所以养人,不私天之利于其身者,天亦终利之,岂非然哉?

  余交郭编修嵩焘助教崑焘兄弟,粗闻其家世事云。郭氏为湘阴巨族,世有科第官人,而编修之本生祖县学优行生讳诠世,父封儒林郎翰林院编修讳家彪,皆以行义闻。郭氏当优行君时,家最富,为人性豪,尚气谊然诺,一语斥千金不惜。人以乏告,必有以应,不应不自惬也,未尝计虑其负,日常数辈环其坐请求,虽所玩弄物,客或欲之,辄举以赠。盖所资假以兴起其业者,至数十家,其收恤存活者不计也。县令某贷重金而死,其家人请以两美婢偿,遽却之,焚其劵,至所宽舍于乡里者又多也。往时湘阴城中,颇多富室。郭氏富不大彰,而喜施者称郭氏。及儒林君之世,资且落矣。犹勤贷不已,无则为人任贷于他家,数数代还其负,坐是卒困于贫人,则益讲治方书,储善药以施病者。每与人药,必躬候视病差否,与忧喜如家人。盖郭氏之世积者如此,故编修兄弟出,以才子决科文章动天下。咸曰:“是家宜然。”其兄弟又称优行君,始尝以县试第一,及学政试前二日而母卒,众惜君当入学,咸劝君强就试。君曰:“吾尚能试乎?”即奔丧以归,又数岁,始补县学生。又言儒林君平生温温,家人不见其有怒,遇众疑争,常以徐语服人,因示余以曾侍郎国藩所为儒林君及张安人表墓之文,其言尤详。盖儒林为优行君长子,年长矣。以伯父子死,出为之后。张安人奉事严姑,睦孀姒,厚于姑之子若婿,而俭于其子女,皆其处地人所难为者。又言其兄弟幼少时,家已甚贫,儒林君不虑有无,常喜为歌诗。张安人蹙缩衣食,资其兄弟读书,语其状欲涕流也。优行君四子,其季家彬,举人,候选知县,与编修兄弟后先有名。而编修季弟候选训导崙焘稍后起,才又相亚,时称三郭。

  余乃掇其两世行善大略著于篇。赞曰:“郭世有植,若农于田,父耕子种,孙子逢年,其施在人,而报自天,有兴厥后,曷观其先。”

  今译

  吴敏树说:我看古代的贤士大夫,说到他们先祖行事,大都都有聚积财物然后以丰厚的财物给人的事实,他们不求别人来报答他,用来留给他子孙的,不能计算数目,数也数不清。而《春秋》传称郑国的罕氏,宋国的乐氏,都有财富能借给人,于是他们宗族就昌盛起来,为什么呢?利的缘故,上天之所以养人,不把上天赐予的恩惠看作个人的利益,上天也会长久地恩赐于他,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和郭编修嵩焘助教崑焘兄弟交往,粗略地听说他们家世事。郭嵩焘兄弟家族为湘阴巨族,世代有科第官人,而郭嵩焘的亲生祖父是县学学行兼优的生员,讳诠世,他父亲封儒林郎翰林院编修,讳家彪,他们都因为品行道义闻名于世。郭嵩焘祖父当学行兼优的生员时,家庭最富,为人性豪爽,重义气交情讲究答应的事,即使一句话就退出千金也不可惜。人们因为困难求告,他一定有回应,不回应就不自我满足,从未考虑他的负担,平常很多人围着他坐并请求支持,纵然是他掌中玩弄的物件,客人有的想要它,郭嵩焘祖父就拿去送给别人。由于他的帮助借以兴起家业的,有数十家之多,他收容救济存活下来的人不计其数。县令某某因为借贷重金而死,他的家人请求拿两个长得很美的婢女作抵押,他急忙拒绝这请求,将借条焚烧了,他所宽舍乡里老百姓借款的还很多。过去湘阴城中,有很多富室。郭氏家富不大彰显,而喜欢施舍的要数郭氏。到儒林君这一辈,资财开始败落。还在经常借贷不止,若自己没有就为人担保从他家借贷,过了几年还在为人还债,因为这原因最后困难到穷人行列,那么他更讲究研究方剂学著作,储备良药用来施给病人。每当给人药时,一定亲自去看病人好没好,与病人同忧喜如家人一样。郭氏几代人如此积德,所以郭嵩焘兄弟出生后,因为才子参加科举考试文章振动天下。都说:“这家人应该这样。”他们兄弟又称学行兼优的生员,开始曾以县试第一,到学政考试前二日他母亲去世,众人可惜他应当入学,都劝他勉强去参考。郭嵩焘说:“我还能考试吗?”就回家奔丧,又过了几年,开始补县学生。又听说儒林君平生柔和的样子,家人没见他有过怒气,遇众人因疑虑而争,常常拿缓慢的话语服人,因为拿曾侍郎国藩所为儒林君及张安人写的表墓之文给我看,那上面的话尤其详细。儒林君是优行君诠世的长子,年纪大了。因为他伯父家儿子死了,出继为伯父家做后人。张安人奉事父母,亲睦孀居的嫂子,厚待姑家儿子像待女婿一样,然而俭省于自己的子女,都是她设身处地为常人所难做到的。又说他们兄弟幼小时,家庭已经很贫困了,儒林君不考虑家资有无,常常喜写歌诗。张安人急迫地准备衣食,资助他们兄弟读书,说到这情状就想流泪。优行君诠世有四子,他的小儿子叫家彬,举人,候选知县,与郭嵩焘兄弟后先有名。而郭嵩焘编修的小弟候选训导崑焘稍后一点起来,才能又相上下,时人称为三郭。

  我就拾取他们两代人行善的大略情况著于文章。赞词说:“郭家代代有人树立榜样,好像农民种田,父亲耕田儿子播种,孙子获得丰收,他们的布施在人,而回报来自上天,从那以后就有兴盛,何不看看他们家原来做了什么。”

  孙劭吾先生家传

  先生孙氏,讳葆恬,字劭吾,善化人。祖讳绳武,岁贡生,考讳先振,直隶抚宁隆平知县。本生考讳先捷,县学生。先生之生,本生府君年且五十,一子,兄无子,以后其宗,兄卒,遗财产以与族人。

  先生既单子,稍长自力学,以文名,举嘉庆二十四年乡试,屡会试不第,为桃源县教谕。学官为虚职久矣,官以教为名,士莫从于学。而为是官者,其人率钝敝无进取,益偷不自好,尤不肖者,至趋走假息县令,贱辱过丞尉,盖少有贤可称道者。

  先生之教桃源,更数令,皆以名行加敬礼。人莫敢以其得于令一干以私,令有以事罚富人钱二十万,置之学宫,阴欲以相资,则召诸生使籍掌之。而常虑求其职所以为教,既进生之才者,勤与讲学艺,尤惜其弃者。蒯生者,才无行,将黜于学使,痛责之,令自悔改,为言而免。程生贫无家,夜止学宫旁,日狂饮市中,试之文,能即置斋中,亲督之学,已而逸去。每叹曰:“程生负我。”诸生数十人,讼钱粮上官,碑于县门。令怒,将尽逮治之,先生召而数之曰:“学生干公事,大戾也,于国有法。”又益怒令君,无礼,且为此者,始缘民情抉胥役奸,稍且自蚀其中。诸生何为者,命亟毁碑,令亦遂已。居桃源九年,卓荐,当谒选知县,以亲老不行,忧归,未几卒。鄞yin县沈道宽栗仲,以名进士令桃源,尤善先生,称其才达于吏治,而惜其不施也。子鼎臣,翰林院侍读;颐臣,兵部主事;观臣,举人。先生累赠中宪大夫。

  吴敏树曰:侍读与余共喜为古文辞,属余为中宪先生传,他行不悉著,著其为学官事。敏树尝一为是官,惭负,念有以为退计,即自免去。先生乃以贫养士,其志意皦然不诬,岂易耶?凡官者惟其职之难也,然以时弊流失,而诬于其名者,独是官也与哉?

  注释

  岁贡生:明清时,每年或二三年从各府、州、县学中选送生员升入国子监就读,成为岁贡。如此录用的读书人便是"岁贡生",如蒲松龄、吴承恩。意思为保送生。

  教谕:官名,元、明、清县学的教官,主管文庙祭祀,教诲生员。

  学使:学政,全称"提督学政",亦称"督学使者",俗称"学台"。清代地方文化教育行政官。

  令君:对县令的尊称。

  沈道宽:(1772-1853)字栗仲,先世鄞县(今浙江宁波)人,籍大兴(今属北京市)。嘉庆二十五年(1820)进士,官湖南酃县、桃源知县。工书,善画山水,有话山草堂诗钞。卒年八十二。

  今译

  先生孙氏,讳葆恬,字劭吾,善化人。祖父讳绳武,岁贡生,父亲讳先振,直隶抚宁隆平知县。亲生父亲讳先捷,县学生。孙先生出生时,亲生父亲年将近五十岁,生下一子,老兄无子,他父亲就用自己的儿子接续老兄的宗室,老兄去世,遗留的财产送给族人。

  先生已经是孤子,稍微长大后尽自己的力量读书,凭着文章扬名当世,参加嘉庆二十四年乡试,后来又多次参加会试,均没考上,担任桃源县教谕。学官是虚职由来已久,官以教为名,读书人不专心于学。然而做教谕的,这些人大略破败没有进取精神,更加苟且不知道自爱自重,尤其是那些品行不好的人,到奔走在苟延残喘的县令前,轻视羞辱过丞尉,所以少有贤良可以值得称道的。

  孙先生在桃源担任教谕,换了几届县令,都因为名声品行更加让人尊敬并以礼相待。人们不敢因为他得于县令一帮人因私,县令有因事罚富人钱二十万,放入学宫,暗地里想要拿来帮助他,那么就找个诸生叫他掌握这笔钱。然而常常考虑设法得到职位所用来教谕,已经收进有才的学生,勤奋地与他们讲解学习六艺,尤其怜惜那些落第的人。一个叫蒯生的,才能品行不端,将要被黜逐于学使行列,孙先生痛责他,叫他自我悔改,为他说话而免除处罚。程生贫穷无家,夜晚住在学宫旁,白天狂饮于市中,考试他的文章,能够就安置在斋中,亲自督促他的学业,这人不久逃走。孙先生每每叹气说:“程生有负于我。”诸生数十人,看到用于诉讼的钱粮积于郡府,就在县门前刻碑。县令大怒,要将他们尽数逮捕惩治他们,先生召集他们而数落他们说:“学生干预公事,是大罪过,治理国家有法律。”又更加恼怒县令,没有礼仪,并且为了这事,开始顺着老百姓的愿望挑选小官使唤狡诈的人,略微并且自己损伤在其中。诸生是干什么的,叫他们立即毁掉碑石,县令也就停止了追查。孙先生在桃源九年,因卓异而被举荐,作为官吏赴吏部应选知县,因为父母年老不行,忧虑归家,没几年就去世了。鄞县沈道宽栗仲,凭着名进士在桃源做县令,尤其喜爱孙先生,称赞他的才华达到了吏治标准,然而可惜的是他没有施展出来。孙先生的儿子鼎臣,翰林院侍读;颐臣,兵部主事;观臣,举人。先生多次受封中宪大夫。

  吴敏树说:孙鼎臣侍读与我都喜欢写古文辞,嘱咐我为中宪先生作传,其他事迹不详写,只写他做学官的事。敏树我曾一度做过这官,惭愧负疚,想着有什么可以退隐的计谋,就自行免去。孙先生于是因贫穷培养人才,他的思想精神清白的样子不假,怎么可以变易呢?凡是做官的只说在他的职位上做官很难,然而因为当世的弊病去另谋职业,而诬陷他名节的,只有教谕这官吗?

  黄特轩传

  黄森,字特轩,居湘阴东北乡长乐里。长乐为岳州走长沙古驿道,地宽平,四面倚山,罗江流其间,下入湘水。

  咸丰四年,湖南起勇军,将东下剿贼,贼复自安庆上犯,陷武昌岳州,急趋长沙。时贼由水路掠船至罗江新市,长乐人惊走。而其里人有先在贼中者,至是以长发归,胁里中率钱米输贼。黄君为里富室,挈家去,已而钱米大集,胁者皆自取之。众怒曰:“此伪耳。”相与执而杀之,已杀则又大恐。乃请豪长者谋之,皆尤,众人莫为计。黄君至曰:“杀此贼诚善,今惟有团练耳,尔等但能一心致死,何患所须?钱物无多少,从我办之。”众大喜,即日户阅壮丁,具器械,立帜于门。别拣勇力数百人,分营要隘,是时巨贼,已率众南上。而巴陵土贼大起,皆先在贼者,一人辄倡数百众,劫夺村聚,无敢抗者。而杨某陈某者为之渠,以千余人。入平江北界之岑川,闻长乐独执杀其党,首倡团练,欲乘其未定破之。

  岑川西去长乐五十里,一日,以四百人天未明而往。长乐人不意其猝至,黄君方与诸团首会食,贼已近里许矣。即呼召所营勇,独五十人,先往御之山下小村。地有长沟杨柳蔽翳,各不相望见,突相遇小桥间,即刺毙贼大旗一人,连刺红衣骑马贼,杀之,即其渠陈某也。因大呼远近皆应,群贼遽失魄,痴立不能动。勇益集直推刃仆之,杀百数十人,又追杀走者,贼逃还岑川不能半,即皆走归巴陵。黄君旋又逐之巴陵新墙市,土贼即时皆散,于是黄君名赫然闻数县间,省府盛奖其功。

  其年五月,提督塔公已破贼湘潭,将收岳州,营于长乐。黄君与其团人,常为军导,军进退皆依倚之。明年六月,贼帅何某,自通城以数千众出巴陵,杀数百人,将由长乐犯长沙。黄君大集其勇,他乡团皆争赴之,几二万人。贼至巴陵关王桥,距二十里,闻炮声大起,即退去,是时粤贼方与楚军相持于湖北江西,常以一股住崇阳通城,窥湖南,为冲我心腹计。我军屡入,击破之,旋复合聚。黄君又尝以团勇随官军剿贼通城,贼先遁,长乐人自是颇轻贼。而团事既久,资绌不给,练营亦遂停罢,但以探候约相警集而已。又明年五月,何贼自通城乘夜入巴陵,即复犯长沙,即卷旗轻去。走长乐,缘山岭以入,杀牧牛儿山中,始觉之,遽出勇与斗,而四山皆有贼出,遂惊溃,挟妻子渡水入南山,贼亦不敢逼。

  其明日,贼将渡水,由古驿北上,长乐水南地属平江,与长乐合团,其人复相聚御之水上,贼竟日望之不敢渡。抵暮,遂纵火焚市屋,下走三十里,始渡水至新市,夜杀千余人。而长沙已闻贼,城备完,贼乃掠东境,由醴陵萍乡去。盖长乐团为省城北蔽者且数年,至是始不振。黄君郁郁以为恨,年余,遂病疽以卒。

  余因避兵早识黄君,备知其团事始末,其人意气洒落,异于寻常富人。仓卒立事,有非偶然者。然余有以见团练之不易为,而今官吏一闻贼警,辄以此责望于民者,未察其实也。当贼初起,常以诳言鼓动一世之贫民,彼贫民忌恨富人而欲坏之久矣,皆谓害不及我而甚有利,则孰肯出其死力以为富民卫?虽出钱财,莫之应也。应者亦阴挟两端,贼至则迎之耳。故凡为团兵者,必其乡之人适然与贼角有衅仇,而后可用也。而其地必深阻易守,人必简练,习部分战斗,气力精专而又财用饶给,然以居贼所必经地,以与贼连岁持久,则未有能也。若黄君之为团,可谓能用其人,其功效卓著,非仅保全其乡。虽及其坏散之时,贼终忌之不能逞残于其人。而省城犹得其一二日阻遏之力,至其所恨,亦非人之所宜加过于君者也。

  故余尝谓乡团御贼之事,独宜听民之自为,而官无多预焉。何则?彼其身家诚知自急,其形势苟可合而有恃,固宜有能因便而用之。若将以为法令而驱之使集,则民苟以其名相应,而黠猾之徒,妄为侈张,以取媚于官,而渔猎闾伍之利,因为武断者,皆是也。此适足以饵贼而殃人,奚团练之有乎?余故纪黄君而备论之如此。黄君早岁读书,尝以例贡生应举场,既弃去,以其才治家,益兴其产,而甚能施,故里人尤乐从之。其为团练也,官以军功保奏,加五品衔,赏戴蓝翎,卒时年五十一。

  今译

  黄森,字特轩,住在湘阴东北乡长乐里。长乐是岳州去长沙的古驿道,这里土地宽平,四面倚山,汨罗江贯通其间,往下流入湘水。

  咸丰四年(1854),湖南兴起乡勇军队,将要顺江东下剿贼,贼寇又从安庆往上进犯,攻陷武昌岳州,急忙直趋长沙。当时贼寇由水路劫掠船只到汨罗江新市,长乐人四散惊走。然而长乐人有先投军贼寇队伍的,到这时蓄着长发归来,胁迫长乐人带着钱米送给贼寇。黄特轩为长乐富户,带着家室离开,不久钱米都集中了很多,胁迫者都自行取走它。众人发怒说:“这里面有假。”他们将这些胁迫者捉住杀掉,已经杀人了则又产生莫大的恐惧。就请豪门长老到一起商议这事,都很忧惧,众人没有好的打算。黄特轩到会说:“杀掉这些贼寇确实是好事,现在只有组织团练才能自保,你们只要能一心致死,怕什么没有所应当具备的东西?钱物无论出多少,从我开始办理。”众人大喜,就天天一户户登记壮丁,准备器械,在门前树立旗帜。另外挑选青壮年数百人,分营把守要隘,这时的大股贼寇,已经率众南上。然而我们岳阳本地贼寇大起,都是那些最先投军贼营的,一人就可以发动数百众,他们劫夺村庄,没人敢于抵抗的。而杨某陈某这二人就是首领,已经有了千余人。他们进入平江北界的岑川,听闻长乐人独独敢于执杀他们的党羽,首倡团练,想要乘长乐人未成定型攻破他们。

  岑川在西边离长乐五十里,一天,他们用四百人作为进攻队伍在天未亮而前往长乐。长乐人没想到他们突然来到,黄特轩才与各位团练首领一起吃饭,贼寇已经只隔一里多路了。就招呼所在营勇,只有五十人,前往山下小村防御。那里地有长沟杨柳遮蔽,互相看不见人,两军突然相遇在小桥间,黄特轩的乡勇就刺死了贼寇擎大旗者一人,又连刺红衣骑马贼寇,杀了他们,那人就是贼首陈某。因而大呼远近乡勇都来响应,群贼突然丧魂失魄,痴痴站在那里不能动。乡勇更加来的多了,他们举着刀杀过去,杀了贼寇百数十人,又追杀那些逃跑的,贼寇逃还岑川不到半数,就都跑着回到了岳阳。黄特轩立即又追逐到岳阳新墙镇,土贼这时候都逃散了,于是黄特轩的名字赫然闻名于数县之间,省府盛奖他的功绩。

  这年五月,提督塔齐布公已经在湘潭破贼,将要收复岳州,扎营于长乐。黄特轩与他的乡勇,常常为官军向导,官军进退都要依靠他们。第二年六月,贼寇首领何某,从通城带领数千人来到岳阳,杀了数百人,将由长乐进犯长沙。黄特轩将他的乡勇都集中起来,其他的乡团都争着赶来参战,差不多有将近二万人。贼寇进到岳阳关王桥,距长乐二十里,听闻炮声大起,就退了回去,这时候粤贼刚刚与湘军相持于湖北江西,常常用一股人住在崇阳通城,窥视湖南,为了冲杀我心腹大计。我军多次进入崇阳通城,击破贼寇,不久他们又合聚一处。黄特轩又曾经用他的团勇随着官军去通城剿贼,贼寇先逃,长乐人从此就很轻贼。然而团练事已经很久了,资财短缺不能供给,练营也就停止,只用探子候约互相警戒集中罢了。又到第二年五月,何贼从通城乘夜晚攻入岳州城,就又进犯长沙,卷旗轻去。经过长乐,顺着山岭进入,在山中杀死牧牛儿,长乐人才开始感觉贼寇来了,急忙组织乡勇与贼寇作战,然而四面山上都有贼寇出没,于是黄特轩的乡勇惊恐溃散,他们携带妻室儿女渡水进入南山,贼寇也不敢威逼。

  那第二日,贼寇将要渡水,由古驿道北上,长乐水南地属于平江,他们与长乐人合伙组成团练,这些人又相聚一起在河边抵御贼寇,贼寇整天望着他们不敢渡河。到了傍晚,就纵火焚烧市屋,往下跑三十里,开始渡水到新市,夜晚杀害老百姓千余人。然而长沙已经听闻贼寇要来,城防工事准备完毕,贼寇就劫掠东境,由醴陵萍乡离开。所以长乐团练作为省城北边屏障将近数年,到这时才开始不奋起。黄特轩抑郁将这看作恨事,过了一年多,就害病去世了。

  我因为避兵早就认识黄特轩,尽知长乐乡团事的始末,他这人意气洒脱,不同于一般的富人。匆忙急迫中举事,又不是偶然的。然而我有道理看见团练不容易组织,如今官吏一听说贼寇欲来的警报,就把抵御贼寇的责任寄希望老百姓的,他们是没有考察其中实际情况。当贼寇初起来时,贼寇常用诳言鼓动一生穷困的贫民,那些贫民忌恨富人而要毁坏他们的想法已经很久了,都说贼寇危害不到我而很有利我,那么谁肯拿出他的死力来为富人家做保卫工作?富户虽然出了钱财,也无人响应。响应的人也是背地里怀着两种打算,贼寇来了就迎战他。所以凡作为乡团战士的,一定是他的乡人偶然与贼寇较量后留有争端仇恨,然后才可以用。而抵御贼寇的地方一定路途偏远险阻容易据守,战士一定经过演习训练,熟习部队战斗,精力精纯专一而又财物有充分供给,然而凭着占据贼寇必经之地,凭着与贼寇连年持久作战,则没有能这样的。像黄特轩组织的乡团,可说得上能用那样的人,他们功效卓著,不仅能保全其乡。虽然到他们乡团解散的时候,贼寇终于忌畏他们不能逞凶残于长乐人。然而省城还可以得到他们一二日遏止的力量,至于他们所遗憾的,也不是人们的所应当增加过错给黄特轩的。

  所以我曾经说乡团抵御贼寇的事,只应当听任老百姓自己做主,而官府不需要过多干预。为什么呢?他们的身家性命的确知道自己着急,他们面临的局势如果可以因为团结在一起有依靠,本应当有能力顺便而使用他们。如果将因为法令而驱策他们使他们结为一体,那么老百姓如果因组织乡团的名义相响应,然而那些狡猾的人,胡乱地去张大其事,用来取媚于官府,而盘剥乡民之利,因而变为武断的人,遍地都是。这就是刚巧够得上引诱贼寇而祸害老百姓,什么团练的有无?我所用来纪念黄特轩而作这样的详细叙列。黄特轩早年读书,曾以例贡生身份应试举场,已经离开科举考试,凭自己才能治家,更加兴起了他的产业,然而他很能施舍,所以乡里人尤其喜欢跟从他。他组织团练,官府凭他的军功保奏,加五品衔,赏戴蓝翎,死的时候年纪五十一岁。

  太常徐先生传

  先生讳法绩,字定夫,一字熙庵,泾阳人。嘉庆丁丑进士,选庶吉士,改编修,擢监察御史,转刑科给事中,以礼科给事中主湖南乡试,旋奉命分往东河,转太常寺少卿,还朝未几,移疾归,道光二十三年,卒于里。

  先生志行正直,而淡于进取,始官翰林,以亲老屡告归,十余年乃转官。既为御史,所上疏必关大体,上尝嘉纳,为刑科给事中,稽查银库,同官某与库丁共为奸,匿云南饷银四十余万两。先生适充礼闱同考官,及出,乃发之,其后库大狱兴。先后管库者,以库丁贿通奸伏法,或以失察黜官,而先生无预也。是岁为道光壬辰,其秋主试湖南。先生于文章,主其正大名切者,副者入闱而卒。先生专其事,自房荐外,必搜取其遗者。同考官至声詈,先生不为动。榜出,举者多知名士,而得于遗者六,敏树与今陕甘总督左公崇堂与焉。

  今年同治庚午,先生孙部郎某,自陕以状来,且传左公之言曰:“吾与吴某以遗卷获收于先生,吾任表墓,可属吴某为先生传。”嗟乎!若左公者,勋名冠世,而亲至先生之里,抚其家人。虽无为文,固不虚先生之举矣,而敏树何为者也。且凡师门生云者,大都泛泛人耳。古之可道若韩退之之于陆宣公,苏子瞻之于欧阳,以文章相授受,垂光于无穷。先生之贤,不减陆欧阳,而敏树穷老江湖之上,声名不彻于朝廷,文又不足为一家之史,以传先生,殊自恧nv也。承左公之命,而次其本末。盖非先生借文于敏树,而敏树附先生以有传也。

  注释

  徐法绩:(1790-1843)字熙庵,陕西泾阳人,清朝官吏。嘉庆二十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

  庶吉士:明清官名。清沿明制,于翰林院设庶常馆,掌教习庶吉士事。庶吉士又通称“庶常”。

  给事中:明初,承前代制度,统设给事中,不分科,康熙五年(1666),改都给事中为掌印给事中。雍正元年(1723)并入都察院,六科给事中与各道监察御史合称科道,同任漕、盐等差,台省合一,品级亦提高为正五品。

  礼闱:指古代科举考试之会试,因其为礼部主办,故称礼闱。

  部郎:中央六部中的郎官。

  陆贽:(754年-805年),字敬舆。苏州嘉兴(今浙江嘉兴)人。唐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政论家,韩愈的科举考官,溧阳县令陆侃第九子,人称"陆九"。陆贽为中唐贤相,其学养才能、品德风范,深得当时及后世称赞。

  今译

  徐先生讳法绩,字定夫,一字熙庵,泾阳人。嘉庆丁丑(1817)进士,选拔为庶吉士,后改为编修,擢升监察御史,转为刑科给事中,以礼科给事中主考湖南乡试,不久奉命分往东河,转为太常寺少卿,返回朝廷不久,上书称病回家,道光二十三年(1843),死在老家。

  徐先生志向和操行正直,而淡泊于进取,开始为官翰林,用父母年老为借口多次告假回家,十余年才转官。已经成为御史,所上疏一定事关大体,皇上曾经赞许并采纳,作官刑科给事中,检查银库,同官某某与库丁共为勾结做不忠于国家的事,隐藏云南饷银四十余万两。徐先生刚刚充任礼闱同考官,等到出来,就告发那人,这之后银库大案揭发起来。先后管库银的,因为库丁贿赂互相勾结做坏事伏法,或者因为失察而罢官,然而先生没有关联。这一年为道光壬辰(1832),这年秋天徐先生主试湖南。徐先生对于科举文章,主要看重那些雅正宏大名声贴近的,次一等的进入评卷过程而完毕。徐先生一心一意对待这事,从房官所推荐的文卷之外,一定搜取那些有遗漏的。同在一起的考官忍到发声责骂,徐先生不为所动。皇榜张贴后,中举者多为知名人士,而得于遗漏的有六人,敏树我与现在的陕甘总督左公崇棠在其列。

  今年是同治庚午(1870),徐先生的孙子部郎某某,从陕西将他祖父行状寄来,并且传左宗棠的话说:“我与吴敏树因为遗漏的考卷获得先生的赏识,我负责写徐先生的表墓,可嘱咐吴敏树为徐先生立传。”唉!像左公这样的人,功名冠世,然而亲自到徐先生的老家,慰问他们家人。虽然没写文章,本来不虚先生的举动,然而敏树我能做什么呢。况且凡是老师的门生,大都是平平常常的人。古代可值得一说的像韩愈之于陆贽,苏轼之于欧阳修,因为文章互相给予接受,普施恩泽于无穷无尽。徐先生的贤良,不比陆贽和欧阳修少,然而敏树我在江湖上贫困年老,声名不通于朝廷,文章又不足为一家之史,用来为徐先生作传,特别自我惭愧。承蒙左公的吩咐,而写下徐先生的本末。这不是徐先生到敏树我这里借文章,而是敏树我附着徐先生将有自传。

  徐克轩先生传

  克轩先生徐氏,讳承照,字宫月,巴陵三都人也。吾母太孺人,克轩同族,幼时每闻言外家之故,多为佐职官于外,则克轩之祖部翁者,尤敦谨。敏树少时,见其家所书于堂屏者,皆先正名言,而传家之要道也。

  余始入岳麓读书,克轩年过四十亦至,以为急求举也。而日与人为弈,其往长沙以肩舆,路旁有茨而红葚,跳下摘食之,日多步行,舆寄焉耳。至会城之明晨,携其舆夫,自铁佛寺至白沙泉,城外内可观游处,行走殆遍,乃遣归。所食饮与衣,皆俭陋,食惟饱其先进者。一日见人以贷钱斗者,遽止之,而偿其负。家田不盈六百亩,以二百亩为公田,施族之鳏寡婚丧不举者,余以置义学。岁俭,冬寒甚。语其弟巡检君曰:“今日我大寒,加裘乃已,质谷者衣物多在此,奈何?”明日,即呼乡人与衣,明春,召还谷者,以其谷与之。凡出谷千余石,不复质焉。吴敏树曰:自吾先君子损贷谷万石后,继之者惟徐君。徐君非效人为名高者,非市恩于凡人者。敏树尝见学中门斗从索钱不与,至于争辨也。

  注释

  三都:当时岳阳县的下属行政区划,一都相当于一个乡镇大。

  今译

  克轩先生姓徐,讳承照,字宫月,我们岳阳县三都人。我母亲太孺人,和克轩同族,我年幼时每次听闻母亲说外家的旧事旧人,大多为在外做辅助的副官,然而克轩先生的祖父部翁先生,尤其敦厚谨慎。敏树我少年时,看见他们家所写在堂屋屏风上的,都首先是辨正身份的话,和传家的最切要的道理。

  我开始进入岳麓书院读书,克轩先生年过四十岁也到了,我认为他是急着要考举人。然而他天天与人下棋,他进出长沙城也用的轿子,遇到路旁有茨藿和红了的桑葚,就从轿子上跳下来采摘着吃它们,每天大多步行,轿子就寄在半路上。来到省城的第二日早晨,带着他的轿夫,从铁佛寺到白沙泉,城外城内可以观览游玩的地方,大概都行走尽了,于是就回到岳麓书院。他所吃的与穿的,都很俭陋,吃饭时只图吃饱那些先进食的。一天看见有人因为借钱而互殴的,急忙制止他们,并且帮助欠债人还清了钱。他家的田不足六百亩,拿出二百亩作为公田,施舍族上那些鳏寡孤独和不能举办婚丧喜事的穷人,剩余的用来置办义学。年成歉收的时候,冬寒很厉害。对他的老弟巡检君说:“今天我遇到大寒,加一件裘衣就可以了,借债抵押稻谷人的衣物多在这里,怎么办呢?”第二天,就叫来乡人送衣给他们,第二年春,召回那些还谷的人,用他们的稻谷送给他们。总共借出谷千余石,不需要再次抵押。吴敏树说:从我已故的父亲损失借贷的稻谷万石后,继续做这件事的只有徐君。徐君不是仿效别人求得好名声的,也不是从老百姓那里买恩的人。敏树曾经看见官学中的仆役从他手里索钱而不给的,以至于二人争辨不休。

  龚府君家传

  龚府君讳显行,字纯斋,巴陵人,余姻家智轩太守之考也。初,府君兄弟二人,友爱甚至。弟早死,君痛之,日夜常哭泣,抚孤侄如子,提抱之不以离,女亦如女。弟妇感其义,数十年不求分异,以至于今。智轩得官,从弟乃求分,智轩不肯,以君之教也。好钓游,不急争进取,不预人事。人有得罪于君者,后有他故,虑君持之,君一以平处,其人输服修好。君无有也,智轩所与言大者如此,他不能详也。

  噫!余于君有感矣。余之痛吾亡弟也,与君同有孤侄,同共财三十年。近儿子辈以家口多,余当门用费大,必与侄为分。侄多推与余产,新营屋,大为之以处余。余有所欲,先求得以来。有疾,亟趋侍不去。两侄女亦皆然,与君家之至今未分。家咸听命者,亦未始不同。夫人之生于天地,自父母外,惟兄弟亲耳。一世之人皆安全无恙,而吾之一人者,独不得与之同居处共生死,是诚可悲也。顾非身亲之者,不知耳,然则傅君非余孰宜?

  论曰:巴陵今修县志,人争以家状求书,大抵皆称孝友。然其情伪,国人知之也。龚君之行事,人所不能假,故余为之传以俟焉。

  注释

  傅君:指太傅。

  家状:旧指记述有关个人履历、三代、乡贯、年貌等的表状。

  今译

  龚家已故的先祖讳显行,字纯斋,我们岳阳人,我的姻家智轩太守的父亲。最初的时候,纯斋有兄弟二人,友爱达到极点。老弟早死,纯斋痛心他,日夜常常哭泣,抚养孤侄如自己的儿子,提抱他不用离手,老弟的女儿也如自己的女儿。弟媳妇感谢兄长的大义,数十年不要求分家,以至到现在还住在一起。智轩升官,他的堂弟就请求分家,智轩不肯,按照他父亲的话教育堂弟。纯斋喜欢钓游,不急着争追求,不事先处分人情事理。人家有得罪于纯斋的,后来因为有其他原故,考虑纯斋会坚持下去,纯斋一概用平和的态度处理,那些人表示心服口服,与纯斋修好。纯斋没有啊,智轩所给我说的大体情况就这样,他不能再详细了。

  噫!我对于纯斋有感情啊。我的痛心我亡弟,与纯斋一样的有孤侄,也一起共财产三十年。近来儿子辈因为家口多,我挡在门前用费必大,一定与侄儿子来分家。侄儿子多推给我家产,还有新建的房屋,大的东西要求我做决断。我有所想要的,先求得这东西拿来。我有疾病,急忙趋前侍奉不离开。两个侄女也是这样,在纯斋家也是至今未分。家人都听长辈的话,也未尝不同。人生在天地之间,除父母外,只有兄弟最亲。人一生都安全无恙,而我一人,独独不能够与他们同居共处生死,这的确可悲。但不是亲身经历的,就不知道实情,既然这样,那么太傅不是我谁最适合?

  议论说:岳阳现在修县志,人们争着拿家状来请求书写进去,大抵都称孝友。然而他们的情状虚假,居住在大邑内的人知道他们。龚纯斋的办事,人们不能够作假,所以我为他作传用来等待。

  方先生传

  巴陵之山,自幕阜出平江岑川,至于巴陵沙陂,山渐平,苍然而古色,水清而停潆。方氏居之,明世为宦家,至我朝读书者至多,衿于庠者相望也。余所知识,曰方堃冉亭,博学,达于舆地水道之说。而方颐肃翁善能为医,不择人而治,人多客之。余尝访之逆旅,案有书曰《养正斋砚谱》,索观之。出其敝笼藏者,皆小砚。一面刻鸜鹆quyu,绳系之绕其背,其家参政启参宏治时赐物也。一得之临湘市,才费数十钱。余深叹物聚所好,而世家之风远也。

  二人皆君山先生之从昆弟,余尤钦服先生之行义与其文章。先生少丧母,晚岁与门弟子言之,犹涕泣。有遗产田,惟以与兄,而身以教读为生。既兄益贫,时时给之,为侄娶妇。好《近思录》、《小学》书,出入必由之,而不喜人言道学以为名者。为文章,深入理趣,而义味不薄。年八十,犹能日行二十里,就居侧为塾,待四方之来学者。日手一书,未尝问生产,两子生晚,教之规矩秩然,循循学校中也。

  吴敏树曰:余县中读书长者,余多识之。盖未有若君山先生者也。先生遭兵乱,多地匪,约束其乡子弟,毋为淫暴游酗之习,皆遵其教戒无犯者。以是知先生非独迂谨人也。先生名竹,卒年八十有四。

  今译

  岳阳的山从幕阜出平江岑川,到岳阳沙陂,山渐渐平缓,苍苍茫茫而显古色,水清澈而停止回旋。方家住在这里,明朝为官宦之家,到我朝读书的人最多,在学校读书的秀才互相对望。我所认识的,叫方堃冉亭,很博学,达到舆地水道学说。然而方颐肃老人擅长行医诊病,不选择人而治疗,人们大多客气对待他。我曾在旅馆中访问他,桌上有书叫《养正斋砚谱》,我要来读它。拿出他破箱子中的藏品,都是小砚。一面刻着鸜鹆,绳子系着它绕着它的背,他家参政启参宏治时代的赐物。其一得之于临湘市,才花费数十钱。我深深感叹好东西聚集在喜爱者手里,然而世代贵显的大家之风深远。

  二人都是君山先生的堂兄弟,我尤其敬重佩服先生的品行道义和文章。先生少年丧母,晚年与自己的学生说到母亲,还涕泣不止。有些田地遗产,只给予老兄,然而自己用教书作为生计。老兄已经更加贫困,时时接济他,为侄儿子娶媳妇。喜欢读《近思录》、《小学》书,出入一定带着它们,然而不喜欢人们说道学作为出名的东西。写文章,深入义理情趣,然而文章的意味与情趣不薄。八十岁年纪,还能日行二十里,就近居所一侧作为书塾,等待四方来求学的人。天天手捧一书,从未过问生产,两个儿子出生很晚,教育他们规矩秩序井然,有顺序的样子就像在学校中。

  吴敏树说:我们县里读书的长者,我大多认识他们。还没有像君山先生这样的人。先生遭遇兵乱,大多是本地匪徒,他约束他们乡里子弟,不要染上暴虐无度游手好闲耍酒疯的恶习,乡民子弟都遵从他的教导没有犯规的人。从这里知道先生不是只拘谨的人。先生名竹,死的那年八十四岁。

  程日新先生家传

  余幼时闻诸父兄,言里中程日新先生,先辈读书,诚长者,而未及请问其行事,近以讯之从甥程礼明。礼明曰:“我高祖也,为老儒终乡里,以笃行高年,乡党宗敬之。”其言行之详,远矣,莫能多道之也。仅一二事,识于家人,代传之相训厉不敢忘者,非曰奇书异行也,然固常人之所难者。

  祖公少读书,而家极贫,年十六,即为人课童子师。里胡氏请之以岁奉八金,公诺之矣。他家闻而争请,三胡氏之奉,或劝公迁就之。公曰:“吾贫,金多故善。顾吾已诺胡氏,且吾始出而诱于利,利可尽乎?”竟馆胡氏,主人高其义,岁增其奉,学徒益进,卒以教读至有薄产,遗之子孙。今百余年矣。公应试于府,列名首县士,闻父病,不待竟后场而归。父尤之,命往复,则已毕试矣。太守嗟异之,明岁更新守,公又试得首以入学焉。此二事者,虽微见问,礼明固愿有谒,倘蒙赐为之文,推扬其先世之美,以永诏其后嗣,其可乎?

  余闻而称曰:“吾里中昔时读书长者之行,有如是哉,而何今者之不见乎?”夫不以利伤信,而师者利之所便居也。不以名忘亲,而亲又甚乐其子之有名也。世之人苟名利之在,不必其有辞,有辞焉,借之无问矣。若先生之行,微独吾里中不复见之,凡吾所见于今之人,皆不然也。礼明之称其先世,约而知要,书而论之。不惟程氏之传,亦使学者习闻旧儒之风,而信于得失之命也。先生讳煌,日新其字,年九十一乃卒,妻贺氏,年八十七。夫妇偕及见元孙,子孙繁盛,多能继儒业者。

  (李习之自言叙高愍女杨烈妇不后班坚,习之文高,妙微至尚,非班氏所及。仆此传及书义猴,殆欲步其后尘矣。己巳仲冬至前一日,君山听涛阁下乐生翁书。)

  今译

  我年幼时听闻各位父兄话,说到我们乡里程日新先生,先辈读书,的确是长者,而不曾涉及问到程日新先生做事,近来因在堂外甥程礼明处问讯。礼明说:“程日新先生是我高祖父,是个老儒生终老乡里,因为他行为淳厚、纯正踏实和高寿,乡里人都很尊敬他。”关于程日新的语言和行动的详略,因为时间久了,不能够过多说什么。只有一二件事,家人还记得,也是他家人代代相传互相教诲勉励不敢忘记的,不是说奇书和怪异的行为,然而本来是常人所难做到的。

  祖公程日新年少时读书,而家里极为贫困,十六岁时,就为人教小孩子启蒙。乡邻胡氏请他用岁奉八块银元,程日新答应他们。其他屋场人听到这消息后就争着去请他,三倍于胡氏的薪奉,有人劝程日新迁就他们。程日新说:“我穷,钱多自然是好事。但是我已经答应胡氏,并且我刚开始做事就被利益引诱,利益有穷尽的吗?”终于在胡氏开馆授徒,主人认为他的道义高尚,增加他的年薪,学徒更加进步,终于因为他的教读成绩到有了薄产,留给他的子孙。到现在一百多年了。程日新在州府应试,列为县里的第一名,听闻父病,不等到考完下一场而回家了。他父亲怨恨他,叫他回去参加考试,却已经考试完了。太守嗟叹感到他怪异,第二年更换了太守,程日新又考得第一名进入县学。这两件事,虽然微小见问,礼明本来愿意有陈述,倘若承蒙赏赐为他写成文章,推崇颂扬他先祖的美德,用来永远告诉他们的后人,这可以吗?

  我听到后而称赞说:“我乡邻中过去读书长者的德行,有这样的,而为什么现在不见了呢?”不因为利益伤害诚信,而教书的人总怀着便利的心情。不因为名声忘记父母亲,而父母亲又很乐于看到他儿子做出成绩。世上的人如果名利摆在那里,不一定有人不接受,有不接受的,假托它是毫无疑问的。像先生的行为,不止在我乡邻中不再见到,凡是我所看见的现在的人,都不会这样做。礼明称赞他的先祖,简约而知道重大,叙述而加以议论。不只是程氏的传记,也使学习的人常常听到过去儒生的风尚,而不怀疑得失之命。先生讳煌,日新其字,年九十一才去世,妻贺氏,年八十七。夫妇一起活到看见元孙(玄孙,孙子的孙子),子孙繁盛,大多能继承教书这个职业。

  刘姑母吴孺人传

  姑氏,吾祖石渠公之第三女也,适近里刘氏。先祖资姑夫营生利,姑氏贤,遂起其家。盖其治家也整,用物也精,待人也恭,自处也静。

  自堂室洒扫精洁,一器之置,必当其所,厨舍薪灶,待用咸宜,此治家整也。一蔬干鲜之食,必得其味,葅菜之甕,醃鱼之砙,人不得轻启。腐干而糟之,或逾肉食,匙铜碗漆,数十年如新。有所置之,不易其处,此用物精也。客至具饭,不急而具,寻常往来,茶汤肃然,此待人恭也。端坐终日,无少偏倚,因事有言声不闻于外,此自处静也。而身勤纺织,缝絍浣濯,无不亲之,乞者至门辍所事与之饭,所佣佃人,咸得其意,无不尽力。教子女及妇,皆有法度,此又难也。盖先祖有五女,所适者,长赵,次李,次即姑氏,次荣,次张。赵姑性行颇不若,不得来家,张姑蚤世,余皆岁时迎归,侍祖母前。

  敏树幼习其间,颇知大略。荣姑无子而寡,抚一子,早死。又别抚孙,孙年亦不永。又鞠曾孙,稍长,姑氏乃殁。于为人至苦矣,而其为家与刘姑氏大同。世言人自发迹有立者,子女皆异人,以为有运命,不知皆人之为也。盖习于见闻而然,然非其质性有过人者,亦乌能若是哉?姑之孙县学生倬云,请余为传藏之家,著其大要如此。

  今译

  姑妈,我祖父石渠公的第三女,嫁在邻近的乡村刘氏。先祖资助姑夫经营生产财富,姑妈贤良,于是兴起他们家业。姑妈治家也有秩序,用物也精当,待人也谦恭,自处也宁静。

  从堂室洒扫精致洁净,一件器具的放置,一定恰当放在它应处的位置上,厨舍薪灶,待用都适宜,这就是治家的有秩序。可做菜吃的植物无论干货鲜货的食材,一定得做出它的味道,做酱菜腌菜的坛子,醃鱼的砙子,别人不得轻易开启。豆腐干糟烂它,它的味道有时候超过肉食,汤匙铜碗油漆,数十年仍如新买的一样。有专门放置的地方,不随便变换,这就是用物的精当。客人来了就准备饭,不急急忙忙准备,寻常往来,茶汤十分恭敬的样子,这是待人的谦逊有礼貌。整日里端正地坐着,没有或者绝少偏向,因事有话说,声音不传到外面去,这就是自处的宁静。而亲身勤劳纺织,缝缝补补浆洗衣裳,没有不亲力亲为的,讨饭的人上门,就停住手里的事情给他盛饭,所雇佣的租佃人,都懂得她的心意,无不尽力。教育子女以及媳妇,都有法度,这又是难事。祖父有五个女儿,所嫁的,长女嫁赵氏,次女嫁李氏,三女就是这里说的姑妈,四女嫁荣氏,满女嫁张氏。大姑妈本性行为和三姑妈很不像,不许回娘家,满姑妈早年去世,我都在一定的时间里迎接姑妈回娘家,侍奉在祖母前。

  敏树自幼在其间长期重复做这事,很知道大致情况。四姑妈无子而寡,抚养一子,养子早死。又另外抚养孙子,孙子年纪也不长寿。又养育曾孙,曾孙稍微长大,四姑妈才去世。四姑妈做人到了极苦境地,而她为家庭的付出与三姑妈大致相同。世人说人由于自己发迹有成就的,子女都是不同的人,认为有命运,不知道这都是由于人的努力啊。都习惯于见闻而这样说,然而不是他的资质本性有过人的,也不能像这样的吗?三姑妈的孙子是县学生倬云,请我为他祖母作传藏于自家,写她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姊氏传

  敏树有兄弟各一人,姊一人,兄前母子,非同产,姊亦长敏树十又七岁。盖吾母于是极苦矣。初,母生姊后五岁,而生二姊细贞。又六岁,生兄福缘,福缘六岁而殇。当嘉庆癸亥,其岁兄神赐生。间二岁乙丑,细贞姊十三而殇,神赐又殇,而生敏树。其岁,姊适刘氏。又二岁,母生吾弟。当敏树之生,吾母盖未知己之果得有子也。敏树又最弱多病,家无佣仆。自母外,姊氏常提抱之。噫!是可痛也夫。而吾母见姊夫之殁,晚又见吾弟之亡,长甥之亡也。然母殁时,年八十有三,姊亦高寿至八十,不可谓非幸也。而姊亡其长妇孙,其次子尚幼,姊提之以长也,三女适人,皆极贫。余家分姊金钱,曰以赒女,姊不肯私有积钱,以付其家,亦不能多与女,时稍稍给之,至今而后有分也。身勤其家,一日不纺织则不安,声未尝出户外。

  舅姑以劳起家为富人。舅性颇放佚,见姊必庄;姑性急,子妇有不顺,扑地呼不已。独于姊无不可意,曰是真名家女也。姑殁,舅继娶,益酗酒为暴,闻姊来,辄少止。吾母殁后,姊岁时犹一再来家,居之四五日。敏树往来姊家,常以事不留宿,宿者希矣。姊送其归,常不忍。次子忠㳽与妇张,甚有孝道。姊卒未一月,张亦卒。后年,孙妇亡,所爱孙女适余侄孙者又亡,而姊才及见元孙而卒,余乃知姊之犹有幸也。盖姊之节不登于旌,以年过三十,又以夫职当授安人,命妇故也,然其事行足以传矣。

  今译

  敏树我有兄弟各一人,姐姐一人,老兄是前母的儿子,和我不是同胞兄弟,姐姐也长敏树十七岁。我母亲于是极为困苦。当初,母亲生我姐姐后五年,又生二姐细贞。又过了六年,生老兄福缘,福缘活到六岁而夭折。应当在嘉庆癸亥(1803),这年老兄神赐降生。过了二年乙丑(1805),细贞姐十三岁而夭折,神赐又夭折,而生下敏树我。这年,大姐嫁到刘氏。又过了二年,母生我弟云松。当敏树的降生,我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结果会有儿子。敏树我又身体最为瘦弱多病,家里没有佣仆。从母亲之外,大姐常常提抱我。噫!这是很可悲痛的。而我母亲看见姐夫的去世,后来又看见我老弟的去世,长甥的去世。然而母亲去世时,年纪八十三岁,大姐也高寿到八十岁,不可说不是幸事。而大姐的长媳孙氏去世,她的次子还幼小,大姐提起他当作长孙,三个女儿嫁人,家境都极为贫穷。我们家分给大姐金钱,叫她拿去接济女儿,大姐不肯自己有私房钱,把这钱交给家里使用,也不能多给自己的女儿,时不时稍稍给点她们,到现在和以后都有分别。亲自在她家里勤劳做事,一日不纺织就不安心,声音从未出过户外。

  大姐公公婆婆凭着劳动起家成为富人。公公性情很放纵,看见我大姐一定庄重;婆婆性子急躁,儿子和儿媳妇有不顺的时候,就扑地号呼不停。只对大姐没有不中意的,说大姐是真正的名家女儿。婆婆去世,公公又继娶,更加酗酒做暴虐的事,听说大姐来了,就短时间停止。我母亲去世后,大姐在一定的时间还一再来家,住上四五日。敏树我往来大姐家,常因事情不留宿,住下来的时间稀少。大姐送我回家,常常不忍心。大姐的次子忠㳽与媳妇张氏,很有孝道。大姐去世没满一月,张氏也去世了。后年,孙氏去世,所钟爱的孙女嫁给我侄孙的又去世,而大姐才到看见玄孙而去世,我就知道大姐还是有幸的人。大姐的贞节不登在表扬榜上,因为年过三十,又因为丈夫的职位应当授于安人,受有封号的妇女原故,然而她的品行足可以传后。

  书李烈妇杨氏

  烈妇杨氏,贵州人,不知何县里也。余之再从子妇方氏来归时,其家婢杨氏。既数年,杨氏长有色,余家以属方家,为择而嫁之,今一年也。家人藉藉相告语曰:“青凤为其夫死矣。”青凤者,杨氏婢名也,余闻之骇然以惊,问其事,曰:“杨氏嫁湖西李生为妻,李生学宫士,相得也。归之四月,李生病,病三月遂死,李生将死,谓杨氏曰:‘吾病必不起,子能终吾丧而去乎?’杨氏泣曰:‘君如不起,妾当丧君百日,相从于地下耳。’及李生死,杨氏哭泣哀,然强食饮,不言欲死事。生兄弟后以子,以葬生,杨氏亦安之。至百日具酒馔祭生,立哭其灵前,竟日逮暮,入扃户缢死矣。”

  余因问家人以烈妇之素,皆曰:“杨氏为婢时,主家怒之,无愠色,亦无后言。”从嫂张安人曰:“此女在我家无他异,但时与言古今女流奇节事,辄心喜欲闻之,他婢子不然也。”又闻李生前妻死,期更娶必得处子,而其母性暴,人无肯与女,及杨氏归李生,事其姑甚欢,不闻姑之暴也。

  嗟乎,烈妇之为烈也,有以哉!又言杨氏生岁余而父母死,兄负之乞食,已而弃之,而方家官贵州,得之以来。盖其尝自记说如此,可谓天下女子之穷厄者,卒其所成就,赫然信乎人之所自立者大矣,其可感也乎。道光戊申夏六月。

  注释

  再从子:祖父亲兄弟的曾孙,父亲堂兄弟的孙子,自己从兄弟(即从祖兄弟)的儿子。

  今译

  重义守节的妇女杨氏,贵州人,不知哪个县里的。我的侄孙媳妇方氏出嫁时,她家的婢女就是杨氏。已经过了数年,杨氏长得有姿色了,我家就嘱咐方家,为她选择一个夫家而将她嫁出去,现在已经一年了。家人杂乱地互相转告说:“青凤为她的丈夫寻死了。”青凤,就是杨氏婢女的名字,我听说这件事后感到惊讶的样子,问这件事,说:“杨氏嫁到湖西李生为妻,李生是学宫士,两人相处得很好。嫁过去四个月,李生生病,病了三个月就死了,李生快要死的时候,对杨氏说:‘我的病一定不会好,你能够最终跟着我的灵柩去死吗?’杨氏哭着说:‘你如果不得好,我就在你去世的一百日,跟着你去地下。’到李生死时,杨氏哭泣悲哀,然而强行吃饭喝水,不说想死的事。李生兄弟的后人作李生儿子,按照习俗埋葬李生,杨氏也安心这事。到满百日那天,杨氏准备酒馔祭祀李生,立即在李生灵前哭泣,哭一整天直到傍晚,回去后关上房门自缢而死。”

  我因此拿烈妇杨氏向来的行为问家人,都说:“杨氏为婢女时,主家对她发怒,她没有愠色,也背后无话。”堂嫂张安人曰:“这女孩子在我家没其他的不同,但是有时与她说古今女辈奇特节操事,就心里高兴想听这事,其他婢女不是这样。”又听说李生前妻死了,希望再娶一个一定是个处女,而他母亲性情暴躁,人家不肯将女孩子嫁到他家去,到杨氏嫁给李生,侍奉她婆婆很高兴,没听说过她婆婆的暴虐。

  唉,重义守节的妇女之所以为重义守节,有原因啊!又说杨氏生下来一岁多她的父母就死了,兄弟背着她讨饭,不久就遗弃了她,而方家在贵州为官,捡到了她就带来了。她曾凭着自己的记忆说这样的事,可以说天下女子处在穷困境地的,最终她所成就的,令人惊讶地发现诚实可信是人能自立的最大因素,杨氏可以说很感人啊。道光戊申(1848)夏六月。

  孙烈妇耿氏传

  孙烈妇耿氏,上元人,孙氏居上元方山,去金陵城南四十里,家业贾楚中。烈妇之夫兄弟三人,时更代外出,独其父母与三妇常共止居。当咸丰时,粤逆据金陵,官军筑长围守之,贼且困,民恃官军,走者复还聚。十年三月,贼外援至,城中贼犯围出,官军溃。孙兄弟皆在楚,父母语三妇,吾两老人,贼幸不掠杀,汝辈不可令贼得,可皆去,得前数十里远,可免也。又语烈妇,汝有男子子,女孙且留此,儿森森甫断乳,家一仆,与汝负儿行。,烈妇固不可,促之去。

  时雨后,路泥水,三妇强行,裁二十里,次日至华家村。闻贼且至,烈妇急谓仆曰:“吾等止此,汝将儿疾走投远乡,幸得活,留孙氏嗣,儿衣中手缝白金簪珥数事,为汝用。”哭而遣之。

  贼至,将絷三妇,烈妇好谓贼:“吾等幸将军不杀,讵能逃走耶?”贼信,且易之,至塘岸,烈妇突跃入水死,贼遂絷两姒以去。已而冢妇侯氏,以年长得脱还,言烈妇死事。其叔姒张,亦死贼中。时村人少壮尽避贼,久无归者。去烈妇之死五十余日,姑忽梦妇来告曰,族某某归矣,乞令收我尸华村塘中,儿幸在无苦,仆当以归也。姑惊寤,族人果至,乃往取尸,就槁葬华村,尸浮水,身腐面如生。又一月,仆果负儿归。

  耿氏家亦业贾湖南,其本肆在巴陵鹿角湖上。先是,耿家人避常熟,孙氏亦寓句容,耿家旋由浙中走湖南,将以烈妇行。烈妇曰:“我夫在外,家有两老人,奈何舍之去?”竟辞耿氏。其在句容,一日讹言贼至,烈妇遽投池中,水浅,救得出,后五年乃死华村也。

  吴敏树曰:耿氏所贾鹿角肆者,本货之余家,与为主客将百年矣。余所见耿氏曰亢宗,其子让卿克卿,今其存者,皆诸孙辈。余来江宁,让卿子錞,亦以前岁自鹿角将其家来还,因以其姊孙烈妇状请余。烈妇,让卿之次女。余交耿氏三世,在市贾间,其女子之贤,乃有烈妇也,亟书之。

  (余以此文示曾公,曾公言末段赞语似归氏,余故知其然也。十一月十三日,君山听涛之阁。)

  今译

  孙家重义守节的妇女耿氏,上元人,孙氏住在上元方山,离南京城南四十里,家人在湖南从事商贸。烈妇的丈夫有兄弟三人,一年中替换着外出,只有他们父母与三个儿媳妇常常住在一起。正当咸丰朝时,粤贼盘据南京城,官军筑很长的工事防守南京,贼寇将近疲困,老百姓依靠官军,跑了的又回来聚在一起。十年(1860)三月,贼寇外援到了,南京城中的贼寇突破官军的工事出来,官军溃败。这时候,孙氏兄弟都在湖南,父母对三个儿媳妇说,我们两个老人,贼寇会意外地免去我们灾祸不会掠杀,你们就不可以让贼寇得到,可都要离开啊,到前面数十里远的地方,可以免去祸隙。又对烈妇耿氏说,你有男孩子,女孙暂且留在这里,儿女繁密刚刚断奶,家有一仆人,同你背着孩子走。烈妇耿氏坚定不答应,催促他们离去。

  当时正逢雨后,道路泥泞,三个儿媳妇勉强行走,一天才走了二十里,第二天来到华家村。听说贼寇将要到达,烈妇耿氏急忙对仆人说:“我们就藏在这里,你带着我儿子快速地躲到远乡去,如能免除灾祸得活,留下孙氏后嗣,小儿衣中我手缝了白金簪珥几件,让你去使用。”哭着而送走了他们。

  贼寇来了,将要捆绑他们三妯娌,烈妇耿氏用好好话对贼寇说:“我们幸蒙将军不杀,怎么能逃走呢?”贼寇相信了她的话,并且改变了对待她们的办法,到了池塘岸边,烈妇耿氏突然跃入水中溺死,贼寇就捆了其余两女人将离开。不久大媳妇侯氏,因为年纪大了得脱回来,说到烈妇耿氏的死事。她的弟媳妇张氏,也死在贼营中。当时村子里的少壮都去躲贼,很久了都没人回来。离烈妇耿氏的死已经五十余日,婆婆忽然梦见儿媳妇来告诉她说,族人某某已经回来,请叫他来华村塘中收我尸体,我儿幸好还在并无痛苦,我应当回去。婆婆从梦中惊醒,族人某某果然回家了,就前去华村塘中取来儿媳妇尸体,就草草埋葬在华村,尸体浮水,身子腐烂脸面如同活着时一样。又过了一月,仆人果然背着烈妇的儿子回家了。

  耿氏娘家也在湖南从商,他们做生意的地方在岳阳鹿角湖上。先前的情况是,耿家人在常熟避难,孙氏也寓居句容,耿家不久由浙中跑到湖南,将要把烈妇带走。烈妇说:“我丈夫在外,家里有两个老人,怎能舍弃他们离开?”终了辞别耿氏。他们住在句容,有一日讹传说贼寇来了,烈妇急忙投入池塘,因为水浅,救得烈妇出来,过了五年就死在华村。

  吴敏树说:耿氏所在鹿角做生意的地方,原来与我家做生意,结交为主客将近百年。我所看见的耿氏叫亢宗,他儿子叫让卿克卿,现在活在那里的,都是各位孙辈。我来南京,让卿的儿子錞,也在前年从鹿角将他的家迁还南京,因把他姐姐孙烈妇的情状告诉我请我写传。烈妇,让卿的次女。我们吴家和耿氏交往有三代人,在市肆中商人间,他家女子的贤良,于是就有烈妇耿氏,急切地写下她的传记。

(余以此文示曾公,曾公言末段赞语似归氏,余故知其然也。十一月十三日,君山听涛之阁。)

  郭依永传

  湘阴郭氏刚基,字依永,县学生援例员外郎,忠诚云轩君之子,湘乡曾相国之女之婿也。予闻少年人习华妩,无门户子弟之习者,盖鲜矣。若脱身富贵,不知在其中者,未之见也。

  初,云轩君有子婿于曾氏,而未闻其一至江南也。其死也,云轩道其行事。有乡中密友一二人,而闻达者无有也;录其诗,及于当世之巨公贤豪无有也;至广东矣,而言其风土繁华无有也。好书,好为古文,为诗好作绘事,独不好为时文;好畜名马,好整洁衣履,不好入城,以此终其身。云轩欲余传之,他无可道者。

  吴敏树曰:依永之志,岂不大哉?其不屑屑者,与充之以学,有天下不与,奚难焉?况于今之功名与其文章者乎?惜其死之早也!

  今译

  湘阴人郭刚基,字依永,县学生引用惯例授员外郎,中丞云轩君的儿子,湘乡曾国藩相国的女婿。我听说少年人学习华朊,没有门第子弟来学习的,很少啊。如果抽身摆脱富贵,不知道身在其中的,没有见过。

  当初,云轩君有儿子当曾氏女婿,而从未听说他到过一次江南。他死后,云轩说到他的办事。有本乡中密友一二人,而有名望的则没有一个;摘录他的诗,遭到当世大人物贤士豪杰(追捧的)则没有一个;到广东,而说它风土繁华的则没有一个。喜欢读书,喜欢写古文,作诗好作绘事诗,独不喜欢写应试的文章;喜欢畜养名马,喜欢整洁衣履,不喜欢入城,拿这终其一生。云轩想要我为他写传,其他方面没有可说的。

  吴敏树说:依水的志向,难道不很大吗?那些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与用学问来充实的,有天下不赞成,有什么难处呢?何况现在的功名与他的文章的吗?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郡中三诗人传

  余少时即闻巴陵诗人龚云涛先生者,少随父宦江南,授业袁枚子才之门,而未尝见其一诗。已,又闻余布衣耕石名,见其诗黄鉴藕船所,暗记之,已,又乞藕船书之扇。盖七子律诗之精者,黄秋士者,藕船兄也,实庵侍御之曾孙。才出其家,方夔卿言京师遇人他往,秋士欲寄书,倚所至店家柜台书之,盈数纸,四六文也,其才如此。攸陈珪兰庄讲岳阳,秋士从为诗,耕石亦受其法。耕石不为科举,岁从粮艘买木江南,易书归,工画,世多传之。善草书,楷法小欧。尝见其自书本集于其子天船,点画如刻本,尽录其句藏之。

云涛客游,与南城曾宾谷都转最密,诗不效才子,庄雅可诵。衡山魏篁村问余京师:“见先生集乎?”余曰:“先生以在外故,诗,乡人无传者。”魏曰:“吾师也,有之。”余乞副本未得也,今不知何处得之,残稿才三十章耳。伯乔并黄、余稿以示余。自三君后,郡中风流歇绝,有李布衣在庵,顾秀才云门,及天船,仅仅嗣之,而今皆死。余寓云门家,岁晚饯余,夜吟达晓,今犹记之。云涛名立海,黄名镕,布衣名昌榖。

  注释

  袁枚:(1716年-1797年),清代诗人,散文家。字子才,号简斋,别号随园老人,苍山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

  七子:明代弘治、正德年间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等七人,并以文章名世,称“前七子”。见《明史·李梦阳传》。又嘉靖、隆庆时期李攀龙、谢榛、梁有誉、宗臣、王世贞、徐中行、吴国伦等七人,亦以文章名世,称“后七子”。见《明史·李攀龙传》。

  黄熔:字秋士,今黄沙街镇下荷塘人,生卒年不详。清道光五年(1825)乡试副榜贡生。任安乡县教谕。黄熔写骈体语文,有六朝风,会填词,尤擅长写诗,吴敏树称他与龚云涛、余耕石为郡中三诗人。

  黄秀:(1657-1748),字实庵,号道山,今黄沙街镇下荷塘人。

  四六文:又称骈文,骈文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句式整齐的四六字句,被称为四六文。此种骈文全篇以双句为主,注重对偶声律,多以四字、六字相间成句,故称四六文。

  今译

  我年轻时就听说岳阳诗人龚云涛先生,他少年时随父亲做官江南,授业于袁枚门下,而从未看见过他一首诗。后来,又听说平民百姓余耕石的名字,在黄鉴(藕船)的寓所看见过他的诗,暗暗地记下了它,后来,又乞求藕船的扇子。七子中律诗写得最精工的,是黄秋士,他是藕船的老兄,黄秀(实庵)侍御的曾孙。才华出自他们黄家,方夔卿说在京城遇人到了别处,秋士想要寄书,倚在所到店家的柜台写就,满满地写了几张纸,都是四六文,他的才华就是这样。攸县的陈珪(兰庄)主讲岳阳书院,秋士跟着他写诗,余耕石也受益于他的写法。余耕石没考过科举,有一年跟着粮船去江南买树木,树木没买,买了书回家,精于绘画,世人多流传他的画。善写草书,楷书效法小欧。曾看见他自己书写本集给他的儿子天船,点画如同刻本,都是摘录他的诗句收藏它们。

  龚云涛在外游历,与南城的曾宾谷都转关系最好,写诗不效法才子,庄重文雅可以诵读。衡山的魏篁村在京城问我:“看见过龚先生的诗集吗?”我说:“龚先生因为长期在外的缘故,他的诗,乡人中没有流传的。”魏篁村说:“他是我的老师,他有诗。”我请求魏篁村送我一副本,没得到,现在不知道在何处得到他的诗稿,是残稿,才三十章。伯乔拿着黄秋士、余耕石的诗稿一并给我看。从这三个诗人后,郡中风流止息断绝,有平民百姓李在庵,秀才顾云门,以及余耕石的儿子天船,仅仅接续他们,现在这几个人也都死了。我寄寓顾云门家里,他在;年末设酒食给我送行,夜里吟诗到第二天天明,现在还记得那情景。龚云涛名叫立海,黄秋士名叫镕,布衣余耕石名叫昌榖。

  先考行状

  先考研田府君既殁之二十年,不肖中子敏树,欲有表于其墓,既以请于户部郎中上元梅先生伯言,而许为之文矣。谨具列里居世次,先人之性行事迹,大略如状。

  我吴氏上世,明初曰伏一公者,始自南昌徙来巴陵之南乡,十有四传而至府君。我高大父府君讳书泰,曾大父府君讳宅揆,大父府君讳传经。是生先考研田府君兄弟三人,府君次居长。始吾家故贫,先大父之世起有资产,为里中富家。

  府君始读书,即笃信宋儒之学,期必行之于身。尝扁于其塾曰“学四字,”而为之序以自励,取朱子淳熙入对时答人语也。为文章,理致深厚,朴而不华。试有司,辄不利,年三十,尚困童子试中。时昆明钱公沣为湖南学使,待士严,府君当入场,人拥失屦,觅屦乃复入。钱公怒其迟,退之不令入,既而召之,府君叹曰:“所以就试者,为进其身也。岂可受辱如此哉?”而先大父年且老,家务多,府君遂弃举子业,佐大父治家,家益起。

  初,府君年九岁,而先大母胥太孺人卒,继大母孙太孺人,又继大母李太孺人,府君事之,皆尽诚孝。而大父昆弟三人,仲季两大父皆早卒,府君待诸孤弟,尤有恩礼。然自敏树生时,府君年已五十有一,其前者皆不得见而尽知之矣。顾自其微有知识之日,日趋侍府君于家,而仰其容貌,则见其温然以和,又俨然以庄也。其于兄弟也,与吾仲父异母以生,同居以及老,未尝有一言之相责望也。吾季父早世,季母守节嫠居,其于府君,未尝有一事之不然于其意者也。其于子孙也,爱而教之,加意以抚之,然未敢有不敬恭于其侧者也。其日接于乡之人也,虽妄少年,未有不肃然于其坐者也。

  呜呼!此其外之大略可见者也,抑其行事,犹有能道者焉。吾乡家有赢谷者,多积头谷。头谷者,人质贷其谷,加息以偿。至来岁春夏间,除其息,仍以本谷贷。而吾家所积头谷,盖盈万石矣。嘉庆癸酉之秋,府君与仲父谋曰:“吾田产足可业也,而积谷又多,遂积而不已,以多财遗子孙,吾惧其为不义也。今岁颇不登,贷者艰偿,不如放之,此两利也。”仲父以为然,而所贷出谷万石,尽放出,不复收。然府君平时治家纤啬,不忍妄费一钱,人或疑其吝,及是放谷万石,一乡尽惊。有称颂于府君前者,则徐应之曰:“吾年老力衰,计自逸耳。”然自后府君果益少事,惟观览书史自娱。尤喜钞书,积巨册,首尾端楷若一,无违误者。素善饮酒,乃益召诸昆弟劝饮,未尝至甚醉,酒后滋益恭。时时自锄菜畦,树瓜果,及课佣人治田,必尽其法。子孙读书,训课甚勤,不多望以进取。敏树年十七时,补县学生,训之曰:“汝今为学校中士人矣,士者行义,必可观也,可不勉乎?”临终,戒子孙曰:“愿后世不失为读书善人,富贵非所望也。”

  自府君之殁二十年间,乡之人往往有叹而言者曰:“厚矣先生之教我也,我奉其教,以有今日之安也。”又有言者曰:“某某婚丧不举,往贷于先生,必得所求焉,不以其贫故疑难之也。某与某讼,以厚质请贷,则不得焉。又力劝谕而已之。凡先生之行皆此类也。”又有言者曰:“昔先生之存,乡之长者常有所听闻善言,以教戒其子弟,少年之为非者不敢肆,今不然矣。”呜呼!此皆府君之实也。

  府君讳达德,字怀新,别自号曰研田,太学生按察司照磨职衔,以子敏树候补教谕,得赠修职郎。生于乾隆乙亥八月二十二日,殁于道光乙酉正月二十日,享年七十有一。即以其年十一月初五日,葬横板桥之新阡,直家南十里。府君元配、吾前母罗太孺人,生吾伯兄友树,附贡生。继配吾母徐太孺人,生吾姊,适刘氏。次即敏树,道光壬辰举人,大挑二等,候补教谕。次吾弟庭树,县学生。孙男八人:昌烈、昌煜、昌耀、昌辉、贻孙、庆孙、似孙、雨孙。曾孙男十二人:坦、坚、均、圭、墉、坦、垕、堂、城、坤、域、堪。今吾伯兄与吾弟皆已卒世,

  敏树幸侍养老母,无能进取,以图显扬,惟思托贤人之文章,垂先型于不朽。谨状其实,以侯文焉。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不肖中子敏树谨状。

  注释

  府君:子孙对先世的尊称。

  朱子:朱熹。淳熙年间,朱熹被荐为江西提刑,到朝廷奏事,有人对他说:“‘正心诚意’一类的字眼,皇上不爱听,你小心不要提及!”朱熹说:“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入对:进朝廷回答皇帝的询问。

  照磨:官名,主管文书的对照磨勘。这里的“照磨职衔”和下文的“修职郎”皆虚衔。

  大挑:清制,三科以上会试不中的举人,挑取其中一等的以知县用,二等的以教职用,六年举行一次。

  今译

  我父亲叫吴研田,去世二十年了,不肖次子敏树,想将父亲的形状表于父亲的庐墓,就这件事请教于户部郎中上元梅曾亮先生,先生许诺,为我写一文。我郑重而恭敬地一一列举住址和世系相成的先后,还有父亲的本性行为和事迹,大约如下。

  我们吴氏先世,明朝初年叫伏一公,从江西南昌迁徙到巴陵南乡,十四代之后传到了我父亲,我的高祖父名叫书泰,曾祖父名叫宅揆,祖父名叫传经,生养了我父研田兄弟三人,我父排行为长。开始的时候,我家贫穷,祖父那一代开始,才有了资产,为乡里富户。父亲开始读书,就非常的相信宋儒理学,希望自己亲身实践宋儒理学,曾经题写一匾,悬于书房之上,叫“学四字”,还为此写了一序言用于自励,用的是朱熹淳熙年间到朝廷奏事回答人家的话。父亲写文章,义理情致深厚,朴实而不华丽,参试国考却往往不利。三十岁了,还在考童子试,当时,昆明的钱公澧,担任湖南的学使,对读书人极为严格。父亲进入考场时,人群拥挤着,挤掉了他一只鞋子,等他寻觅到鞋子再入考场时,钱公澧发脾气怪他来迟了,不准他进入考场,一会儿又叫他进入。父亲叹息说:“来参加考试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怎能受如此的羞辱呢?”钱公澧勉励一番后,父亲才进去。这时候,祖父年老,家务事多,父亲只好放弃学业,帮助祖父治家,家业开始兴起。

  当初,父亲年九岁,祖母胥太孺人去世,有继祖母孙太孺人,又有继祖母李太孺人,父亲事之,都尽诚尽孝。祖父兄弟三人,二祖父三祖父都早逝,父亲对待各位堂弟,尤为有恩有礼数。然而,生我的时候,父亲已有五十一岁了,以前生养的都没见过面只知道有过。

  独自我稍微学得知识之日,一天天开始懂得在家侍奉父亲,观看他的容貌,只感到温暖和蔼,又带着庄重的样子。父亲对于他的兄弟(很仁和),他和我叔父是异母兄弟,住在一起以至于老,从没一言是责怪抱怨叔父的。我三叔早逝,三婶守节寡居,父亲对于他们的家事没一件事是做得不如他们意的。对于他们子孙,在爱上面进行教育,特别留心抚养,子孙们也不曾出现过不尊敬长辈的人。接待乡亲,即使是狂妄少年,也不曾见过谁对父亲不敬佩的人。哎呀,这就是父亲表露在外大略可看到的事情。父亲所做的事,还有一些值得一说的。我们乡里有些人,家有余谷,一般多用作头谷。什么叫头谷呢?有人向他借谷,偿还时要加息谷,到第二年春夏之交,除开息谷,仍以本谷借贷,而我们家积聚起来的头谷,超过了万石。

  嘉庆癸酉那年(1813)秋天,父亲和叔父商议说:“我家田产足可以撑起家业,积谷已经很多,这样不停地积下去,把很多的财产留给子孙,我怕这是不义的行为。今年年成不好,借谷的人很难借到谷,我们不如把谷借出去,这是两赢的事情。”叔父以为我父亲说的对,就借出了万石谷子,借出去了也不曾收回来。其实父亲平时治家是很节俭的,舍不得浪费一厘钱,有人怀疑他吝啬,等到他放谷万石,地方上的人都惊呆了,有人在父亲面前称颂他,父亲则说:“我年老力衰,这是自讨安逸啊。”自此后,父亲果然很少管事了,只读读书用来自娱,父亲最喜欢抄书,积了厚厚一册,首尾皆用楷书,没有参杂其他。父亲平素喜欢饮酒,于是更喜欢叫我们兄弟一起饮,从没有看见他喝得很醉,喝酒后更加有礼数了。时时去园子里种菜栽树培育花果,叫长工做农事,必将办法教给他。

  子孙读书,督查学业十分勤勉,却不希望他们有什么进取。我十七岁的时候,候补县学生。父亲教训我说:“你现在是学校中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品行道义必然可观,你能不自勉吗?”父亲临终时,给子孙留下的遗言是:“愿意后世子孙不失为读了书的好人,我不希望你们大富大贵。”

  从父亲去世后二十年来,乡亲们往往有人叹息说:“厚道啊,先生对我的教导,我遵奉先生的教导,以至于有今日的安宁。”又有人说:“某人不举办婚丧,以前从先生那里借了谷  ,必然得到了所要求的,不因为他的贫困怀疑他偿还的能力。”某人与某人诉讼,用很多的抵押物请求贷谷,父亲不借给他,又力劝他们不要打官司。父亲的言行,都是这一类的。又有人说:“过去有先生在,乡里的长老,经常能听到良言,用来教育自己的子弟,年轻人做坏事的,也不敢放肆,现在不同了啊!”啊,这都是父亲的言行实际。

  父亲名达德,字怀新,别号自号研田,太学生。按察司照磨职官,因儿子敏树候补浏阳教谕,得到一个修职郎的封号。生于乾隆乙亥(1755)八月二十二日,殁于道光乙酉(1825)正月二十日,享年七十一岁。就在这一年十一月初五日,葬在黄板桥的新阡,正南面离家十里远。父亲原配我的前母罗太孺人,生我兄长友树,是个附贡生。父亲继配,就是我的母亲徐太孺人,生我姐,嫁给刘氏,次生我,道光壬辰(1832)举人,大挑二等作教职用,候补浏阳教谕。再生我弟庭树,他是个县学生。父亲有男孙八人,昌烈、昌煜、昌燿、昌煇、贻孙、庆孙、似孙、雨孙,有曾孙十二个,坦、坚、均、圭、墉、垣、垕、堂、域、坤、城、堪。现在,我的长兄和弟弟都已经去世了。敏树我有幸侍养老母,没能力进取,以图显扬家世。只想托贤人文章,让父亲的事迹流传不朽,小心写下父亲行状以等候先生文章。

  道光二十四年(1844)十二月十二日,不肖中子敏树谨状,年姻晚生毛贵铭顿首拜填讳。

  先妣氏墓道状

  呜呼!吾母氏之葬于此丘,二十有五年矣。初葬权也,亦虑有世故,坚厚营之,别求地得之。将以葬,会时兵乱,久不果,而新所卜地远,惧子孙数世祭扫或有阙,樵苏弗敬,不如兹丘之近且安也。又连有袝者,为茔域经久为宜,乃定弗迁。谨述吾母氏言行大略以碣焉,而后袝者并志之。

  谨按母氏平生之教敏树之言曰:“吾少丧父,无兄弟,依母氏居,母氏亦恃吾以生也。吾来汝家,尚俭陋无仆御。吾分日供炊,资纺织以为用,不能有赢以奉吾母,往还二十里许,步行,未敢言乏也。汝伯兄方九龄,我抚之,顺于我。逾年而生汝长姊,又数岁,生汝二姊,十二岁而殇。又数岁,一男曰福缘,最聪慧,六岁殇。中又有二女,养于他家,皆殇。又一男曰神赐,汝二姊殇之岁,神赐方二岁,亦殇。而以生汝,汝又苦弱,吾诚不意其能以长成也。间二岁,又有汝弟,付乳娘乳之。而以乳乳汝,为汝寄名于僧庙之神,曰薛和尚者,亦名汝和尚,许以十二岁而发也。每念前此诸殇,皆无甚疾病而死,譬如鹰攫鸡雏,忽然去耳。吾每年为汝兄弟作鞋,其式渐大,而吾目加昏,则且喜且叹曰:‘安得见如许尺长乎?’汝年十七入学,汝弟继之。汝又中乡举,吾不意其能有是事,谚云:贫乞儿做官。谁想到这步,汝其念哉!”

  又曰:“汝父任家事勤劳,吾服事惟恐不当,汝祖父喜我之能家,继祖母亦不我疵也。汝仲季两父,及诸姑氏,皆安于我。然吾实苦矣,不能尽言也。”

  又曰:“汝兄年及五十而殁,四子,与汝共家事甚好,惟人多,一切食用,难以周悉,不如分居。俗之分者,一人必当家产一分,不计人口多寡,非其义也。今以二分断之,以其半与汝侄,汝兄弟共有其一,俾汝弟治之,无累汝读书,足矣。”

  又曰:“汝以吾故累不赴会试,汝但往,吾不汝念也。”

  及甲辰大挑,敏树一入京师,得教官以归,而吾母病矣。明年四月八日,母氏卒。以生之年乾隆癸未四月十六日,为年八十有三。卒之岁十月日,葬来家山,即此丘也。后袝者孙妇何氏,煌孙之舅之女,沉静寡言,母喜之,年三十九,以辛酉十二月十九日卒,葬以明年二月日。曾孙女曰寿曽,生乙巳,吾母病之日,所名以为祷者,年十九卒,癸亥之岁月日,祔其母左方,曾祖母太孺人左之左也。孙副榜贡生念榖,字式甫,能文章,试拔贡生不得,同治甲子中副榜,榜题曰镜蓉。初不愜于名,将走从军中大人,余靳之,至是乃许,行有日而疾作,丙寅十二月十一日卒,年三十五,明年二月日,葬于此丘又后之左。死之短长,时也,吾母氏之灵顾诸子孙环侍者,庶几无寂寂乎,是以不卒改葬。同治八年十月,敏树述。

  注释

  大挑:是清朝乾隆年间制定下的一种科考制度,为的是让已经有举人身份但又没有官职的人有一个晋身的机会。

  走从:上门就读。

  今译

  唉!我母亲葬在这山上,已经二十五年了。初葬时衡量,也考虑有世俗人情习惯,做一个坚固的坟墓来厚葬,另外求得了这块葬地。将要用来葬人时,恰巧碰上当时兵患祸乱,久久不能下葬,而新占卜的地方很远,害怕子孙几代祭扫有时会有缺失,为了日常生计不去祭祀,还不如原来这块坟山又近又平静。又连着合在一起的坟墓,为墓地历时很久为适宜,才决定不迁地方。恭敬地叙述我母亲言行大略用来刻在石碑上,和后来的合葬者一起记下来。

  恭敬地按照母亲平时教诲敏树的话说:“我小时候就没了父亲,没有兄弟,依靠母亲居住,母亲也依靠我活下来。我嫁到你家,崇尚简朴没有仆役。我逐日逐日供给炊事,帮助纺织以为家用,不能有余利来供奉我母亲,往还二十里许,走着来去,不敢说疲乏的话。你长兄才九岁,我抚养他,他顺着我。过了一年而生你大姐,又过了几年,生你二姐,你二姐十二岁而夭折。又过了几年,生一男叫福缘,最聪慧,六岁夭折。中间又生有二女,抱养在他家,都夭折了。又生一男孩叫神赐,你二姐夭折那年,神赐才二岁,也夭折。就这样生了你,你又苦弱,我的确没想到你能长大成人。过了二年,又生了你弟,交给乳娘带养。而用我的乳汁喂养你,为你寄名在僧庙之神那里,那人叫薛和尚,也叫汝和尚,答应到十二岁送出来。每想到以前几个孩子的夭折,都没什么疾病而死,好像老鹰抓小鸡,忽然就抓走了。我每年为你长兄作鞋,那鞋样子渐渐加大,而我的视力越加昏花,那么边高兴边叹气说:‘怎么可以看见你穿如此尺寸的鞋啊?’你十七岁入学,你弟弟接着入学。你又中乡举,我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好事,古谚说:穷讨饭伢崽做官。谁想到这步,对此我感到很惶恐,你要记住啊!”

  母亲又说:“你父亲负担家事勤劳,我照料他只怕不周到,你祖父高兴我的能持家,继祖母也不挑我的刺。你二叔三叔二人,以及各位妯娌,都因为我而安定。然而我实在是苦,不能够一一说尽。”

  母亲又说:“你长兄活到五十岁而去世,他有四个儿子,与你共同操持家事很好,只因为人多,一切食用,难以周到详尽,不如分家。习俗的分家,一人一定应当得家产一分,不计算人口的多少,我们分家不是按照这意思。现在用二分法剖析家产,拿一半给你大哥的几个儿子,你和你弟共有另一半,靠着你弟弟治家产,不牵累你读书,足可以了。”

  母亲又说:“你因为我的缘故多次不去赴会试,你只管去,我不需要你想念。”

  到甲辰(1844)大挑,敏树第一次去京城赶考,得到教官一职而回家,而这时我母亲已经病了。第二年四月八日,母亲去世。因出生那年是乾隆癸未(1763)四月十六日,年龄八十三岁。去世那年的十月日,葬在来家山,就是这座坟山。后来合葬在一起的是孙媳妇何氏,她是煌孙的舅父家的女儿,沉静寡言,母亲喜欢她,年纪三十九岁,在辛酉(1861)十二月十九日去世,葬在第二年二月日。曾孙女叫寿曽,生于乙巳(1845),我母亲生病的日子,所说出来认为是祷告的,十九岁去世,癸亥(1863)那年月日,合葬在我母亲左方,曾祖母太孺人左边的左边。孙子念榖得副榜贡生,字式甫,会写文章,考试拔贡生没考上,同治甲子(1864)那年中副榜,榜题叫镜蓉。开始不乐意这名称,将要上门就读于军中大人,我奚落他,到这时才答应,走了些日子疾病发作,丙寅(1866)十二月十一日卒,年龄三十五岁,第二年二月日,葬在这坟山后面的左边。死时年纪的长短,都是时运,我母亲的灵柩却有各位子孙环绕侍奉的,或许没有寂寞,因此最后决定不改葬。同治八年(1869)十月,敏树述。

  亡弟云松事状

  亡弟讳庭树,字云松,别自号半圃,巴陵县学生。以道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卒,年三十。明年二月初五日,葬于近里彭仙塘祖茔之旁。妻李氏,子昌煊。女二人,适本县何氏、郭氏。孙期坛、期埏。

  先君子研田公,行善于家乡,有上元梅郎中曾亮为表墓。子三人,长先兄石林先生,讳友树,附贡生。次即敏树。亡弟季也,为三叔父宗海公后。先兄出前母氏,年最长。而吾母为先君之继室,生敏树,又最晚。弟少敏树二岁。兄弟三人虽异出,年相差,至相笃爱。弟名后三叔父母,皆已前卒,实无所为异产别居者。及先兄卒,母氏念诸侄与余兄弟年相若,且指众或难处,乃命析产半以畀四侄,而敏与弟共其半焉,乡人惊为义事。

  敏树颇好书,不解家人生计,弟独任之,纤毫不以相关。及有所欲物,或他有所费,无多少,则无不得者。弟又绝有干才,处置毕,惟相与怡怡母亲之侧。又从余读书为文字。喜艺花木,辟小园,为楼临之,可三里外望洞庭,花树绕楼下,两人读且卧其中,名楼曰听雨,取韦苏诗语也。当时兄弟相顾以为此乐可长有,人世间他可喜事,即不如志亦不足为有无矣。及余丙申会试归,而弟已病,则急为延医远地,又相从就医长沙,日夜守视之,疾竟不起。敏树盖自是丧精失魄,茫然视天地,独哭荒山中,凡三四年而仅能自活也。惟时先母七旬望八之年,孤侄才二龄,而又当强其所不能以治米盐牛豕田谷之务。往时所欲学而为者,中遂废弃。春官试亦不能上,而意气消耗,终已不可复振,凡以余弟之故。呜呼!非敏树之有性情,能厚于其同气而然也,惟余弟之贤而早死,所以困余者,岂非其命也夫!

  初弟为叔父后,有遗资钱千贯,弟所当独得。而不愿有私财,乃以创为族人义学之塾,尚有余,病时顾我,愿以积置义田,缮族人之贫者。及弟死,余检其籍,则所与假贷,皆姻戚,不能促偿,而籍首自注所以放息将为义田之语。余读之痛,而不知所为。先是义塾因旧有公田,稍增益之以起其事,乃还族人田,而自专其费。而弟所欲为义田缮族人者,至今未能就也。弟之葬也,余未为志,其地域已隘,而余终当相就,欲别择地而自营圹偕焉。近经兵乱不暇,而弟子孙又颇宜善,以葬家之说,意未可迁易之,遂定于此。呜呼!亦余之命也夫!

  咸丰丁巳之春,寓家长沙。遇孙芝房侍读,与言吾弟为人,及余兄弟不幸早相失所以为憾者。侍读文章高世,顷年罹其两弟之戚,盖能以类怜余而知其情者,因请表于亡弟之墓,而为之状如此。谨状。

  注释

  附贡生:贡生名目之一。科举制中,生员一般隶属本府、州、县学,若考选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

  韦苏州:唐代诗人韦应物,曾官苏州刺史。韦诗中有"山馆夜听雨"的句子。

  孙芝房:孙鼎臣,字子余,号芝房。官翰林院侍读。

  今译

  已去世的老弟讳庭树,字云松,另外自号半圃,岳阳县学生。在道光十六年(1836)十一月二十六日去世,年龄三十岁。第二年二月初五日,葬在吴伏一附近彭仙塘祖坟山的旁边。他妻子是李氏,儿子昌煊。女儿二人,嫁在本县何氏、郭氏。孙子期坛、期埏。

  我父亲研田公,在家乡行善,有上元梅曾亮郎中为他写表墓。父亲有子三人,已去世的长兄石林先生,讳友树,附贡生。次子就是敏树我。去世的弟弟排行第三,是三叔父宗海公的后人。去世的长兄为前母所生,年纪最长。而我母亲是父亲的继室,生下敏树,又最晚。老弟小敏树二岁。兄弟三人虽然是异母所生,年龄相差也大,互相最为厚爱。老弟挂名三叔之后认他们做父母,其实那时他们已经都去世了,实在没有为分家另居的。到长兄去世,母亲想着各位侄子与我们兄弟年纪差不多大,并且人多有时候难于相处,就叫剖析一半家产用来给四个侄儿,而敏树我和弟弟共另外一半,乡人惊叹为讲道义的事。

  敏树很喜欢读书,不大懂打理家人生计的事情,老弟一个人承任此事,丝毫不用来麻烦我。到有所需要购买的物件,或者其他方面的用费,无论多少,则没有不得到的。老弟又极有办事的本领,事情处理完毕,只和悦相伴着母亲坐在一侧。老弟又喜欢跟着我读书写文章。他喜种植花木,开发建设了一个小园,在小园旁边建造了一座楼,从楼上往下观赏小园,还可以远望三里外的洞庭湖,花树绕着楼下,两人在楼上读书并且睡在楼上,给楼取名叫听雨楼,取自唐代诗人韦应物诗语“山馆夜听雨”。当时兄弟互相照应以为这种乐趣可以长期拥有,人世间其他可喜的事,就不如志趣相投也满足不了需要为家计的丰和薄。到我丙申(1836)会试完了回家,老弟已经病倒,就急忙为他去远地请名医,又跟随他去长沙就医,日夜守候着他,他的病竟然不得痊愈。敏树我从这时起就丧魂失魄,茫然无措地看着天地,一个人独自在荒山中哭泣,这样子共有三四年而仅勉强活着。只这时母亲正在快到八十岁的年龄上,孤侄才有二岁,而又正是勉强他所不能够用来处理柴米油盐牛猪田谷的事务。过去所想要学习想要为之奋斗的事,中途就废弃了。礼部的考试也不能参加,而意气消散损耗,最终已经不可以重新振奋,这都因为我弟早亡的缘故。唉!不是敏树我有本性,能重视我们兄弟关系而这样,只因为我弟的贤良而早死,所以困绕我的,难道不是我们的命运吗!

  当初,老弟去叔父家做继子,有遗产钱千贯,老弟理所应当一人独得。然而他不愿有私财,于是拿这钱为族人创办义学书塾,还有剩余,生病时他看着我说,愿意拿这剩余的钱置买义田,整治族人中的穷人。到老弟死时,我去检查他的簿记,那他所给予的借贷,都是亲戚,不能催促他们偿还,而在簿记的开头自己所加的注释说之所以放息,将以息钱作为购买义田本钱的话语。我读了后心痛得很,而不知道要做什么。先头是义塾因为过去有公田,稍微增加一点用来开始做这事,老弟就归还了族人田,而独自一人专门负责这费用。而老弟所想要购买义田整治族中穷人的,到现在没能达成目标。老弟的墓地,我没为他写墓志,这里的地域已经狭隘,而我最终应当主动亲近,想要另外选择一块地方而和老弟一块做两个墓穴。近来经过洪贼兵乱没有空暇,而老弟的子孙又很应当向善,拿风水家的说法,想不可变换墓地,于是仍定在此地。唉!也是我的命啊!

  咸丰丁巳(1857)之春,我家搬到了长沙。遇到了孙芝房侍读,与他说到我弟的为人,以及我们兄弟不幸过早错过所以为遗憾的事。孙芝房侍读文章高超卓绝,近年遭遇他两个弟弟去世的悲戚,所以能够用类同的感情可怜我而知道我们的家事,因此请他表于亡弟的坟墓,而为我亡弟写下这样的文章。恭敬地状陈。

  培孙圹志

  期培,余之嫡长孙也,生六年,以咸丰三年十二月十四日殇,葬于此,曰大茅坡,诸殇之聚也。余痛之,为文以志,未刻石。明年二月,贼复陷岳州,乡盗起,遂焚吾庐。又二年,长男请吾文刻之,索残纸稿中无有,盖烬矣。余又尝有诗哭培,稿亦烬,今皆不能记之。方乱时,长媳忽产一男,余命之曰来喜,若培之复来也,而以避徙奔走间,不盈月又殇。悲夫!始培之生,日者推其命以为佳,形体充大,数岁嬉戏跳跃,若不可禁制,故未即授书,试指书字令识之,皆不误,而遂殇以死,今补之为志,且铭曰:

  是南屏吴子之长孙,生六龄而死,故以识其坟。

  今译

  期培,我的嫡亲长孙,活六年,在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十四日夭折,葬在这地方,叫大茅坡,各位夭折者共葬地。我痛惜他,写一篇文章用来纪念他,没有刻石。第二年二月,贼寇又攻陷岳州,地方盗贼兴起,就焚毁了我家房屋。又过了二年,长男念谋请我写文章刻在墓碑上,搜寻残纸稿中没发现原文,都烧掉了。我又曾有诗哭期培,诗稿也烧尽了,现在都不能记起来。刚刚贼乱之时,长媳忽然生产一男孩,我给他取名叫来喜,就像期培又活回来了,而因为家室避贼迁徙奔走之间,不满一月来喜又夭折。悲哀啊!开始期培的出生,算八字的推算他的命认为很好,形体长大,几年来嬉戏跳跃,好像不可以控制,所以就没给他授书,试着指书字叫他认,都不会认错,就夭折而死,现在补写这段话作为墓志,并且写铭文说:

  这是南屏吴敏树的长孙,生六龄而死,所用来标识他的坟墓。

  适湘阴彭氏长女四姑墓志铭

  长女讳邵端,字曰四姑。初,余有男子子三人,而未有女子,女之生,吾妻年四十,吾卅又七矣。而是年吾母太孺人,方以八十称寿,得女孙,贵爱之逾于男。后吾妻又连产二女,其兄弟凡六人,而余兄弟之女三人,年皆长于吾女,故以伯仲次字之,为四姑五姑六姑,而四姑实余之长女云。

  吾为学官浏阳,吾妻携三女偕往。学官无事,余日课四姑五姑诵书,四姑尤聪慧,毕四子书毛诗曲礼,即授刘向《列女传》,皆能言其大义,及事实不谬。诵唐人诗,以传教两妹,尤喜以勤劳。遭乱避他乡,余戏为三女诗五言四十韵,以自解忧,久而以问诸女,四姑举其词必熟。余素不取女妇人以文字被称说于人,或蒙讥议,召侮笑,余妻尤以为无用,故诸女皆令早断笔砚,习纺织浣濯之事,间治针绣。而四姑刺诸花样特工,又能绣摹小字出笔意,秀婉若写成,诸女伴争请其法。年十九,归彭氏,婿曰湘阴县学生彭原鎰,夫妇甚宜而有礼。舅姑早殁,事兄公长姒甚恭,来宁,未常有琐屑诉私之语。母或致钱与之私用,辄求余所嗜物,及母所乏以来。

  归彭氏三年,生男子听儿。间二年,生女谨容。又二年,生女重容。又后年,同治六年九月廿一日,四姑病疫痢以卒。重容方满岁,逾六日殇。而听儿又病,十月一日又殇,六岁矣,与其母皆以痢暴起冷厥,药不及治。呜呼哀哉!吾以为是女也,性行之美,粹然平中,当为闺门福寿人,而竟早夭以死耶。吾以为女之有子听儿也,形健而识悟当得读书有成就,而竟绝之不使嗣耶。其生之所当与归之所遇,幸皆淑善鬯谐,众推弗如,而旬日之间骤焉,凶陨几若扫迹于世者,其于受命厚薄,又何也?余为断句诗哭女十二首,大指援佛家空无为释说,又手写金刚一帙,将窖诸其墓旁,会其家以祖茔年月未利,初葬诸下道。间一岁,己巳之春二月初五日,始克从其先姑兆侧。其地当汨水入湖,荷包潭上之山。荷包潭盖即屈潭,屈子之所自沉也。余复以净纸更写经,录余诗其后,绢囊之,覆之棺上,以与之同朽,而为之志。且铭曰:

  廿七年,人间世。儿随亡,不留嗣。汝夫之仁兮,中道弃之。父母之痛兮,汝临死记之。生诚本无兮,死何惜?阴为野土兮,此数尺。

  皇清同治八年春正月,巴陵柈湖老人吴敏树为其女志墓,婿湘阴彭原鎰书石。

  今译

  长女讳邵端,字叫四姑。开始时,我有男孩子三人,而没有女孩子,这女孩出生时,我妻子年龄四十,我三十七岁。而这年是我母亲太孺人,刚刚因为八十岁祝寿,得到一个女孙,贵爱她超过男孙。后来我妻子又连着生产两个女孩,他们兄弟共有六人,而我兄弟的女儿一共三人,她们的年纪都长于我女儿,所以用伯仲次为她们取字,三个女儿叫四姑五姑六姑,而四姑实在是我的长女。

  我在浏阳做学官,我妻子带着三个女儿一同前往。学官无事可做,我就天天教四姑五姑读书,四姑尤其聪慧,教完四书毛诗曲礼,就教授刘向的《列女传》,她都能说出这些书的大致意思,以及说出事实不错误。背诵唐人诗,用来传教两个妹妹,尤其用她的勤劳来喜欢做这事。遭逢战乱避居他乡,我戏写三女诗五言四十韵,用来自我解忧,很久后用来问各位女儿,四姑举例其中词语一定熟习。我向来不赞成女孩子凭文字工夫被人称赞,有时会蒙受嘲笑议论,召来侮辱耻笑,我妻子尤其认为女孩子读书无用,所以几个女儿都叫她们早断笔砚,学习纺织浆洗的家事,间或学习针绣。而四姑刺绣各种花样特别精工,又能刺绣摹仿小字绣出笔意,秀丽得好像写成的一样,各位女孩争着请教她的刺绣法。十九岁那年,四姑嫁给彭氏,女婿叫湘阴县学生彭原鎰,夫妇结合很适当而彬彬有礼。公公婆婆早已去世,事奉长兄长嫂很是恭敬,来娘家省视父母,从未有过琐屑诉苦的私语。她母亲有时给钱她私用,她就请求我给她所喜爱的东西,及她母亲所缺少的拿来。

  嫁到彭氏三年,生男孩听儿。隔了二年,生女谨容。又隔了二年,生女重容。又后年,同治六年(1867)九月廿一日,四姑患严重的痢疾而去世。重容刚刚满岁,她在母亲去世六日后夭折。而听儿又生病,十月一日又夭折,六岁了,与他母亲都因为痢疾凶起昏厥,药物不能治疗。呜呼哀哉!我认为这个四姑,本性行为的美,实在纯正平和中正,应当是女辈中福寿高的人,而竟然过早夭折死了。我认为四姑的儿子听儿,身体健康而对事物的认识和领悟力很高,应当读书有成就,而老天竟然断绝他们的根不使他家接嗣。四姑活着时所向往的和去世后所遇到的,幸好都贤惠善良畅通和谐,众人推举的都比不上,而十日之内凶耗一起来到,死亡几乎像要绝迹于世,他在接受天命的厚薄程度,又有什么关系?我写断句诗哭女十二首,基本意思援引佛家虚无学说作为解释说明,又手写金刚一帙,将窖之于她的墓旁,恰巧碰上他家因为祖坟年月日期不利,最初葬之于小路。过了一年,己巳(1869)之春二月初五日,才能够从她已去世的婆婆坟边卜得一个侧位。这地方正当汨罗江进入洞庭湖口子,荷包潭上的那座山。荷包潭就是屈潭,屈原所自沉汨罗江的地方。我又用净纸更写经文,把我写的诗摘录在后面,用绢袋子装进去,覆盖在棺材上,用来与四姑同朽,而写下这篇志。并且写铭文说:

  二十七年,活在人间世。四姑跟着去世,不留后嗣。你丈夫仁爱啊,中道丢弃他。父母痛心啊,你临死要记住他们。活着的确原本就是没有啊,死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阴间是荒地啊,这里占了几尺。

  皇清同治八年(1869)春正月,巴陵柈湖老人吴敏树为其女志墓,婿湘阴彭原鎰书石。

  万石冈阡碑

  《水经》:“湘水又北过长沙下隽县北,微水从东来注之。”郦道元注曰:“湘水又北得鹿角山,又北得万石戍,又北微水注之。”按万石,村也。水盛,今溢为湖。外亘长洲,行舟泊焉。其北为九马嘴山,洞庭浪高绝险处。微水,今新墙河,源出县东大云之山,白沙港,东流合油港,至三港口,龙弯水东北来注之。又东至白叟渡,㴫港,犁辕港,金浦戍,入于洞庭,合于龙回九马二山之间。脉山川者,咸以谓地势所环,在于万石之冈,有张氏者居之。道光中,余家售诸张氏,以葬吾先伯兄石林府君,祔嫂彭其右方,故今称石林君墓曰“万石阡”。昔汉万石君石奋,以谨厚佐高祖定天下,封侯,子四人,咸至二千石,世号“万石君家”,今冈名同之,亦佳兆云。

  君吴氏,讳友树,字济川,号曰“石林”,考曰研田府君,祖考曰石渠府君。石渠君始兴其家,研田君读书能文章,不遂于名,散积谷万石里中,上元梅曾亮伯言铭诸其墓。善庆之贻,垂绪在君。君年三十,始入学为郡诸生,初,九龄丧母,依继母氏,读书资苦钝,后于仲季两父。季父尤敏速,年差少于君,已而早世。仲父有声场屋,以石渠君年老辍之,佐研田君任家,君益发愤攻苦,就课名师。久不如志,益勤,师为联句赠之曰:“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其岁己巳果隽,师书以贺焉。既入学,尤笃为文辞,宗主明名家金陈氏,及我朝方灵皋张百川储礼执氏,揣摩而入之,以试辄不利。不以为悔,于时墨弗效之,亦弗能为也。善病,日常巾抹额,药物不去手,昼诵经书,夜读名人文,不倦以已。己卯试于乡,获房荐,落不卒举,君叹曰:“吾年四十无成,命矣夫,将以付吾弟。”

  辛巳,敏树入学,壬午,同试长沙,归,君遂舍业,援例为附贡生,从父大人分其劳务。大人性方严,君能敬以和,嫂不协于母,母顾兄特厚。刘姊氏差君十岁,敏树差廿又六岁,季庭树又差二岁,皆喜从于君,不知其有先后母也。乙亥,敏树年十一,兄携之读于荷塘湖寺,不语以文,曰:“吾笔格非利者,无误若。”其冬,以归秦石畲先生于家之塾,先生教于家后高斋,君移寓南屏庵。又后年丁丑五月,先生放学归。敏树自为文,走庵中请之于君,君则大喜曰:“无论其文,乃其志可嘉也。”西山学舍成,先生就馆之。君亦居馆侧,与石畲先生相切劘为文。时训诫敏树与烈侄所为不用心者,明岁戊寅,敏树年十四,初试童子,三试入学,而烈侄弗得,君颇忧之。丁亥,庭树捷告,君曰:“吾父之报也,吾可得似乎?”戊子,敏树房荐,君深为惜之。其冬君遽婴末疾。间一岁,庚寅夏四月初四日,风忽发不能言,遂卒。年五十有一。五月权厝彭仙山祖茔,冬,卜来家山葬之,不吉。乙未年十一月十五日,定卜此冈,乃兆焉。

  君尝曰:“吾曹不能发名成业,先人之厚积,其不任乎?”又曰:“为人要当不辱先人,况如吾先人者,能恍惚其事,行亦足称矣。”又曰:“吾不汝瑕疵,汝好书,有欲取者,任自买之,他钱不可得,此不汝靳也。案上堆乱书,是汝散漫率真处,须少整齐之,家买他家藏史一大柜,待汝读之。”及壬辰,敏树举于乡,哭曰:“吾不及吾兄之见矣!”

  今兆此三十有八年,隧碑未列,伊谁之尤,本欲乞诸名人,以长侄早丧,督季侄学不终,又随以亡,将有待以如君之志。今幸有三孙,连在庠序,人咸曰:“伊祖苦学,是宜有然。”而敏树且老,为文章粗有成,或不遂腐落,用敢自述梗概,矗诸冈首。系曰:“湘水流长,径乎兹冈,有万其樯,万夫之望,万年斯祥。”同治八年九月,前浏阳县训导仲弟敏树述。

  碑阴:

  曾祖考宅揆府君,妣孙氏。

  祖封登侍郎按察司照磨衔石渠府君,妣孺人胥氏,孺人孙氏,孺人李氏。

  考赠修职郎浏阳县训导按察司照磨衔研田府君,妣赠八品孺人罗氏,赠八品孺人徐氏。

  妻例赠孺人彭氏,同县彭美东之女,卒道光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

  注释

  府君:旧时对已故者的敬称。多用于碑版文字。

  石奋:(公元前220年-公元前124年),字天威,号万石君,河内郡温县(今河南温县西南)人,西汉大臣。不通文学,恭谨无比。初为小吏,随侍汉高祖。爱其恭敬,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汉文帝时,官至太子太傅,太中大夫。汉景帝即位,列为九卿,身为二千石,四子皆官至二千石,号为万石君,后以上大夫禄养老归家。

  诸生:古代经考试录取而进入中央、府、州、县各级学校,包括太学学习的生员。生员有增生、附生、廪生、例生等,统称诸生。

  方灵皋:方苞生活在康乾时期(1668-1749年),字风九,号灵皋,又号望溪,祖籍桐城。他继承明代归有光等“唐宋派”的古文传统,主张文章应该言之有物。

  房荐:科举考试房官所推荐之文卷。

  今译

  《水经注》载:“湘水又北过长沙下隽县北,微水从东来注之。”郦道元注曰:“湘水又北得鹿角山,又北得万石戍,又北微水注之。”考察万石,一个村的名字。水盛大时,现在溢满为湖。外面连续不断的是长洲,行船人泊船的地方。它的北面为九马嘴山,洞庭浪高绝险的地方。微水,现在的新墙河,源出于县境东边的大云山,白沙港,往东流会合油港,到三港口,龙弯水从东北流来注入它。又往东到白叟渡,㴫港,犁辕港,金浦戍,流入洞庭湖,会合在龙回山九马嘴山二山之间。山脉河川,都认为地势所环绕,在万石的山冈,有姓张的人住在那里。道光年中,我们家在张氏手里买得一块地方,用来埋葬我已去世的长兄石林大哥,合葬我大嫂彭氏在他的右边,所以现在称石林大哥的坟墓叫“万石阡”。过去西汉人万石君石奋,凭着他的谨慎笃厚辅佐高祖平定天下,封侯,儿子四人,都官至二千石,世人称他们“万石君家”,现在冈名同这名称,也是个好兆头。

  大哥姓吴,讳友树,字济川,号叫“石林”,他父亲叫研田府君,祖父叫石渠府君。祖父石渠开始兴起这个家,父亲研田会读书能写文章,考功名不顺利,分积谷万石给乡里穷人,上元梅曾亮伯言将这事铭刻在他的墓碑上。善行多福的馈赠,流传前人未完成的功业在大哥身上。大哥三十岁那年,开始入学为我郡诸生,开始时,大哥九岁丧母,同继母(我母亲)一起生活,读书资质苦于迟钝,落后于二叔三叔。三叔读书尤其敏捷迅速,年龄差不多小于大哥,不久就过早去世。二叔科举考试有声誉,因为我祖父石渠年老而停止考试,辅佐我父亲研田负担家计担子,大哥更加发愤刻苦,就教名师。久久不符合志向,更加勤奋,塾师给他写了联句赠给他说:“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那年己巳(1809)果然才智出众考上了,老师写信来表示祝贺。已经入学,尤其一心一意喜爱文辞,这方面的代表是明朝的名家金陈氏,以及我大清朝方灵皋张百川储礼朋友,悉心探求着他们文意而进入他们的世界,已经考试了总是不利。大哥不因此为后悔,他对于当时的时文不能仿效,也不能写出来。大哥常患病,平常总用手巾抹额头,药物不离手,白天诵读经书,夜晚读名人文章,孜孜不倦。己卯(1819)考乡试,获得房官所推荐的文卷,落第,终于没有中举,大哥叹气说:“我四十岁仍不成功,命运啊,这个愿望将用来交付我弟。”

  辛巳(1821),敏树入学,壬午(1822),我们兄弟同去长沙参考,回家后,大哥就停止了学业,引用惯例为附贡生,叔父大人分给他劳务。叔父性情方正严厉,大哥能敬重他而和睦相处,大嫂不协调于我母亲,母亲照顾大哥特多。我大姐比大哥小十岁,敏树比大哥小二十六岁,小弟庭树又小我二岁,我们都喜欢跟着大哥,不知道我们有先母后母的分别。乙亥(1815)这年,敏树十一岁,大哥带着我就读于荷塘湖寺,他不教写文章,大哥说:“我的笔架是不利的东西,不要误导了你。”那年冬天,我已经回家,就读于秦石畲先生的家塾,秦先生在家后高斋教学,大哥移居南屏庵。又后年丁丑(1817)五月,先生放学回去。敏树自学写文章,来到庵中请教于大哥,大哥则大喜说:“不说你的文章,就你的志向也是可嘉的。”西山学舍建成后,秦先生就馆教书。大哥也住在馆侧,与石畲先生互相切磋相正写文章。不时教导敏树与烈侄读书不用心的,第二年戊寅(1818),敏树十四岁,第一次参加童子考试,经过三次考试入学,而烈侄没考入,大哥很忧虑。丁亥(1827),庭树考中的捷报传来,大哥说:“这是我父亲的回答,我可何如呢?”戊子(1828),敏树得到房官所推荐的文卷,大哥深为叹惜。那年冬大哥突然缠绕上四肢的疾患。过一年,庚寅(1830)夏四月初四日,中风忽然发生不能说话,于是去世。年龄五十一岁。五月临时置棺待葬彭仙山祖坟,这年冬,在来家山看一块地埋葬了他,不吉利。乙未(1835)年十一月十五日,决定在这冈上占卜一块地方,于是有吉兆。

  大哥曾说:“我辈不能扬名成就家业,先人的多多积蓄,是我们不能胜任吗?”又说:“为人首要的是应当不辱没先人,何况像我家先人的,能够近似于先人的事业,行为也足可称道。”又说:“我不说你的瑕疵,你喜欢读书,有想要的书,由你自己去买来,其他方面花钱不可以,这方面花钱不会吝惜你的。桌子上乱堆书,这是你散漫率真的地方,必须稍微弄整齐它们,家里藏有买自他家藏史一大柜,等你读它。”到壬辰(1832)那年,敏树我考乡试中举,就哭着说:“我不及我大哥的学识啊!”

  现在占卜这块地方有三十八年了,路边的碑石没摆出来,谁的过失呢,本想请求名人撰写的,因为大侄子早死,督促小侄子读书没完,小侄子又随后已去世,将有所等待用来如意大哥的志向。现在幸有三个孙儿,连续在学校读书,人们都说:“你们祖父苦读,这应当有这样子。”而敏树将近老了,写文章略微有些成就,有时不如愿地腐朽落后,因此敢于自己叙述大略内容,高高立在山头。系辞说:“湘江水长又长,经过这山冈,有千万艘帆船经过,千万人相望,千万年吉祥。”同治八年(1869)九月,前浏阳县训导仲弟敏树述。

  碑阴:

  曾祖考宅揆府君,妣孙氏。

  祖封登侍郎按察司照磨衔石渠府君,妣孺人胥氏,孺人孙氏,孺人李氏。

  考赠修职郎浏阳县训导按察司照磨衔研田府君,妣赠八品孺人罗氏,赠八品孺人徐氏。

  妻例赠孺人彭氏,同县彭美东之女,卒道光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

  秦石畲先生墓表

  同治七年夏,敏树东游至吴中。六月伏暑,寓于吴锡,一夕忽梦吾业师秦石畲先生,如少年受学时,于是去先生之殁,卅又四年矣。觉而念之,吾昨游于惠泉,问秦氏之故园,过观而叹息,岂以其姓秦也,牵引以及于吾师而梦,倘所谓因者耶?嘻!殆不然矣。吾行时,先生之季子,以墓碑久未立,属文于我,谨诺为之,且愿自买石以刻,约归日办之。兹岂以促我耶?吾惧甚矣!

  吾巴陵秦氏故微,自石畲先生,与其族叔山怀先生,同起入学,皆食饩为名诸生。邑中士称二秦,而石畲先生名最高。先生家极贫,既入学,无以为生,乃就馆于湖北。先君子闻其名,延先生课子孙读,后与先伯兄连为儿女姻家,历二十余年,才一岁他馆。

  敏树侍先生于学舍盈十年,学为文字,未尝更受他师也。先生曰:“俗师教人以八股为正业,而它艺皆名为杂学,此大谬也,人文无自而起矣。”于文章,不喜为场屋墨体文,试帖诗,必推周秦两汉以来古文诗之传,与之相接续为道。其授读先取古者,或不解,曰:“但熟之,后当有用也。”喜自读左氏传、国策、柳州、东坡文,曹子建、陶渊明诗。敏树时旁窥之,久而窃欲知其大意。先生夜饮酒,酒间喜有论说,辄侍执壶,求尽其语。

  尝窃依他人拟题,作闺怨落花等诗,间以请于先生。先生颇赏其词,而谓曰:“汝少年而为此,汝固不解题矣?凡为此者,乃才人年过不遇者之所寄耳。”因论古人男女之诗多为君臣朋友而作,邶之《谷风》,乃后来为弃妇词者之祖,遂自歌谷风一篇,从容击节尽之,敏树立以有悟。

  凡先生善读古书,得其通解,又善启发人,多此类。顾亦不自多为诗文,有作,其稿不具存也。试提学屡冠曹,而乡举辄踬,既不得志,亦自废然。杂治方书星卜葬师之言,无不究根柢,亦不屑以自名。道光十四年甲午,先生年五十五,复起就乡试,在长沙寓中浴,暴感风疾,遂患偏枯。明年,犹馆余家兄弟所,数月归,六月初六日风发而仆,遂卒。

  荀卿子曰:“水深则回,树落粪本。”弟子通利则思师,先生之道既困于其身矣。敏树又未能以发扬大显于世,独以为古文见推誉于时人,其可不明其所自乎?

  先生讳维城,字绥臣,石畲其别号,卒时以廩次当得岁贡而不及。其闰月二十四日,葬祠堂后公园。夫人吴氏前卒,合葬。三子:汝霖、汝楫、汝砺。女三人,其季为余兄子妇。孙:承禧、承祉、承祥、承易、承祖,承蒲。曾孙:家志、家清、家升、家美、家涛、家海、家来、家盛。先生晚始少有田,岁取佃谷二十余石。后子孙习农,分治其田,家少饶于先生时矣。以先生之文而不遇如是,后当有兴者。同治八年正月,门人吴敏树表。

  注释

  食饩xi:指明清时经考试取得廪生资格的生员享受廪膳补贴。亦即成为廪生。

  诸生:明代称考取秀才入学的生员为诸生。

  试帖诗:诗体名。源于唐代,受“帖经”、“试帖”影响而产生,为科举考试所采用。其诗大都为五言六韵或八韵的排律,以古人诗句或成语为题,冠以“赋得”二字,并限韵脚。

  提学:官名。宋崇宁二年在各路置提举学事司,掌管州县学政。金设提举学校官,元有儒学提举司。明置提学道。清设督学道、提学使等,俱简称提学。

  岁贡:科举时代贡入国子监的生员的一种。明清两代,每年或两三年从府、州、县学中选送廪生升入国子监肄业,故称。

  今译

  同治七年(1868)夏,敏树东游来到吴中。六月伏天暑热,寓居在吴锡,一夜忽然梦到我业师秦石畲先生,如同少年受学时样子,到这时离开秦先生的去世,三十四年了。醒来后想着这件事,我昨天游惠泉,问秦氏故园在哪里,过去观览一番而叹息,难道因为它姓秦,引起到我老师而梦到他,倘若这就是所说的原因吗?嘻!大概不是这样。我出行的时候,秦先生的小儿子,因为墓碑很久了还未树立,嘱咐我写篇文章,我恭谨地答应他的要求,并且愿意自己买石头用来雕刻,相约回来后办理此事。这难道是用来催促我吗?我很害怕啊!

  我们岳阳姓秦的本来就少,从石畲先生,与他的族叔山怀先生,同起入学,都一起享受廩膳补贴为一名诸生。县里的读书人称他们为二秦,而石畲先生名声最高。石畲先生家极为贫困,已经入学,没什么作为生计,于是在湖北教蒙学。我已故的父亲听到他的名声,就请石畲先生来家里教子孙读书,后来石畲先生与我已去世的大哥连结为儿女姻家,一共经历二十余年光景,只有一年在别处任教。

  敏树侍奉受教于石畲先生在学舍满十年,学习写文章,从未更换过其他老师。石畲先生说:“浅薄平庸的老师教人以八股文为正规课业,而其它的诗和文学都称之为杂学,这是最大的谬误,人类社会各种文化现象无从谈起。”关于写文章,石畲先生不喜欢写科举墨体文,试帖诗,一定推举周秦两汉以来古文诗的传统,与他们相接续修道。石畲先生教授我读书先选择古文,有地方不理解,就说:“只读熟它,以后应当有用。”他高兴地自读左氏传、战国策、柳宗元文章、苏东坡文章,曹子建和陶渊明的诗。敏树当时在一旁观看他,久而久之,暗暗地想知道它们的大意。石畲先生夜里饮酒,饮酒时喜欢有论说,我就拿壶侍立一旁,求他说尽他要说的语。

  我曾经私下里依照他人拟题,作闺怨落花等诗,一会儿用来请教石畲先生。石畲先生很欣赏里面的词语,而对我说:“像你少年而写这样的诗,你本来不理解题目呀?凡是写这种诗的人,是有思想的人和年纪超过不被赏识年龄阶段的人的精神寄托。”因论说古人男女之诗多为君臣朋友而作,邶国的《谷风》,是后来写弃妇词的鼻祖,于是从诗歌谷风一篇开始,从容击节竭力做好这事,敏树立即因此有了觉悟。

  大概先生喜读古书,得到古文透彻理解,又善于启发人,大多是这一类。但也不自己多写诗文,有作品时,他的诗稿也不具在。考试提学多次将他放在头等地位,而他在乡试中就受到挫折,已经不得志,也就自己沮丧失望的样子。附带研究药方占卜风水的学说,无不穷究根柢,也不屑于因为在这方面有成就而出名。道光十四年甲午(1834),石畲先生五十五岁,再拟定进入乡试,在长沙住所中洗澡,突然感觉半身不遂,就患上了中风偏瘫疾病。第二年,还在我家兄弟书塾教蒙馆,数月后回去,六月初六日再次中风而仆倒在地,就去世了。

  荀卿子说:“水积而深,走回原来的地方,树叶凋落,化为肥料,为根吸收。”弟子学得通畅了就会想到自己的老师,石畲先生的路已经陷在他自身。敏树又不能拿来发扬光大显于当世,只认为石畲先生的古文看见推奖称誉于同时代人,这种现象可不明白有个合适的位置当然吗?

  石畲先生讳维城,字绥臣,石畲是他的别号,去世时因是廩生等第应当得到岁贡称号而没等到。这年闰月二十四日,葬在祠堂后公园。夫人吴氏先前去世,合葬。三子:汝霖、汝楫、汝砺。女三人,最小女儿为我大哥儿媳妇。孙:承禧、承祉、承祥、承易、承祖,承蒲。曾孙:家志、家清、家升、家美、家涛、家海、家来、家盛。石畲先生晚年开始有些田,每年收取佃谷二十余石。后来子孙从事农业生产,分别管理他们的田产,家给稍微比先生在世时丰饶些。凭石畲先生的文章而不被人欣赏到这地步,后来应当有流行的。同治八年(1869)正月,弟子吴敏树表。

  例授儒林郎福建候补通判浣溪何君墓表

  君讳锦云,一讳仁,字存理,号浣溪。年四十余,以廪贡生入官,署长沙县训导,改福建候补通判,历署兴粮石码通判,顺昌福鼎知县,在官凡十年告归。又四年卒,年六十二。君,余妻之长兄也,故余习之君之为人,与其在官之治,不可悉书,而知其要也。

  始,君考之世,以善治生起家,富闻乡里,君读书为文章有声,出入场屋十余年,未得志,而考年老。君每间辍举子业,助父任家事,及考殁。君持家且十年,家益起,余每至君家,见其坐间乡人之请事者恒满。君从容酬答,至与语钱谷所往来,不持簿籍,而皆记言其数。家所使治用及行贾于外者,皆授之法以去,必详。旋与余辈道文字得失,语古事,倍诵史书无遗字,及论世人凡所作为,必中其要,杂以诙嘲,闻者尽乐。盖君性通敏,精于事理,持以平恕,其喜愠皆容以缓而力,又毕给纤悉倥偬,常若有余,其过人如此。

  君既稍厌家事,而校官其举子时所以事例就者,一试任,以不足为,乃去官闽中。其在闽治官,如其治家。先自检从人与衣服饮食之费,使无内累,其于民间所疾苦,吏胥巧猾之变,则夙辨之矣。故所至听断期会,民立欢呼,以为未有,始知顺昌。民窃知其生日,将盛为祝,君力距之。民则自以其日,演唱戏乐,家悬一灯于门,上书“官清民乐”之字。任福鼎日,属有疾暴剧,士民争为设斋祈祷,疾寻愈。闻当去,走大府乞留,以格于例不得,则为置生祠,他处皆类是。大抵君之治,清明尤尚平易,民皆乐其便故然也。君虽不肯媚事大吏,大吏知其才,常委以事。吴文节公文镕任巡抚,尤器君,而通判尚未真授。君自占命数,则喟然曰:“吾年恐不过六十上下,久此何为?且吾宦情亦早倦矣。”即上病自免归。

  已归,不复理家事,独与里绅共捐办洞庭救生船局。先是,滨湖鹿角,置局曰“敦善堂”,收掩溺尸,及施与贫者棺木,君与余家所共建也。君又与余堂弟士迈为船救生,君所捐几二千金,至是益广筹其费,其他善事可施行者,君辄倡为之。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君卒,以其年月日,葬于黄沙街之原。

  君之配米安人,先以道光二十二年□月□日卒,先葬于此。君葬,乃合祔,米安人沉静少言笑,治内事惟谨,君与笃伉俪,未偕之官,而君在闽无妾侍,亦人所难者。君祖县学生讳燮安,祖母赵氏。父封登仕郎按察司照磨讳仕承,母熊孺人,生君兄弟二人,君长,次候补照磨名铨。君之子七:继瑰,从九品衔;天衢,增贡生,候补训导;继玢、天章,县学生;天禧,县学生;继玠、天运,县学生。孙秉倬县学廩生,禀□从九衔,禀□禀□国学生,禀理县学廪生,述□述□述□曾孙裕□。

  咸丰十一年九月,继瑰始请余为文,表君之墓。余惟今世之居官,少可称道者,其才或不足办其一家,安任州县?苟才矣,又皆习为逢迎生事,未有真以其民为意者也。才如君而又能治官如治其家,何忧不治?呜呼!若君者,岂易得哉?

  注释

  吏胥:地方官府中掌管簿书案牍的小吏。

  生祠:指为还活着的人修建祠堂。

  今译

  何君讳锦云,一讳仁,字存理,号浣溪。四十多岁时,以廪贡生身份进入官场,做长沙县训导,改为福建候补通判,历任兴粮石码通判,顺昌福鼎知县,在官场共十年告老回乡。又过了四年去世,六十二岁。何君,我妻子的长兄,所以我熟悉他的为人,和他在官场的治绩,不可能全部写出来,而知道他的大略情况。

  开始,何君父亲辈,因为善于治理生计兴家,富裕闻名乡里,何君读书写文章有名声,出入科举考场十多年,不得志,而他父亲也年老了。何君虽隔开时间停止考试举子功业,帮助他父亲担任家事,到他父亲去世。何君持家将近十年,家业更加兴旺,我每次到何君家里,看见他家里座席之中乡里人请他判事的经常满满的。何君从容应答,到与人说钱谷往来的事,不拿簿籍,而都凭记性说出它的数字。家里所需要的管理费用以及外出行商,都教给方法以下,一定详细。不久与我们说到文章的得失,说到古事,背诵通史书不漏字,到论说世人凡是有所作为的,一定说中他们最重要的特质,附带着用诙谐嘲弄语气,听的人都非常快乐。有何君性情通达聪慧,精于事理,主张以持平宽仁,他的高兴和恼怒怨恨都包含着因为放松而有力,又到底给予细致而详尽的匆忙,常常像有余的样子,他的过人之处就这样。

  何君已经稍稍厌烦家事,而掌管学校的官员他在参加科举考试时所用事实靠近的人,一试任,因为不值得,就离开了福建官场。他在福建整治官场,如同他治家一样。先自我检点约束仆从与衣服饮食费用,使官场没有内里的拖累,他对于民间疾苦,对于小吏虚伪狡猾的变化,则早就辨清他们了。所以他所到听讼狱而加以裁决的约期聚集,老百姓立即欢呼,认为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开始在顺昌做知县,老百姓私下里知道他的生日,将要为他举行盛大庆祝活动,何君竭力拒绝这样做。老百姓则自动在他生日那天,演唱戏乐,家家户户悬一盏灯在门户上,上面写着“官清民乐”的字样。在福鼎担任知县的日子,属下有病突然而来并且剧烈,士大夫和老百姓争着去备办素食祈祷,疾病渐渐好了。老百姓听说何君将要离任,来到上级官府请求挽留,因为推究于原例不能这样,老百姓则为何君建立生祠,其他地方都是这样。大致何君的治理,政治清明尤其崇尚和蔼,老百姓都喜欢他做知县便这样敬他。何君虽然不肯献媚侍奉高官,高官知道他的才能,常常委以大事。吴文节公文镕担任福建巡抚,尤其器重何君,而通判一职还没有真正授于他。何君自己给自己算八字,则叹气的样子说:“我年纪恐怕不过六十上下,长期在这里干什么?况且我做官的情结也早已疲倦。”就上书请病假自己免去官职回家。

  已经回家,不再管理家事,只与乡里绅士共同捐办洞庭救生船局。以前的情况是,在滨湖鹿角,设置救生局叫“敦善堂”,负责收集掩埋溺尸,以及施舍给穷人棺木,这是何君与我家所共建的机构。何君又与我堂弟吴士迈造船救生,何君所捐将近二千金,到这时更加广泛地筹措经费,其他善事可施行的,何君就倡导去做。道光三十年(1850)正月十四日,何君去世,在这年月日,葬于黄沙街的山上。

  何君的配偶米安人,先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月□日去世,先葬在这里。何君葬,就合葬一处,米安人性格举止沉稳文静少言笑,管理家事只有谨慎,何君与妻子是一心一意的伉俪,米安人没跟着何君去福建官所,而何君在福建没有姬妾侍女之辈,也是一般人所难做到的。何君祖父是县学生讳燮安,祖母赵氏。父封登仕郎按察司照磨讳仕承,母熊孺人,生何君兄弟二人,何君为长,何君老弟候补照磨名铨。何君有儿子七个:继瑰,从九品衔;天衢,增贡生,候补训导;继玢、天章,县学生;天禧,县学生;继玠、天运,县学生。孙秉倬县学廩生,禀□从九衔,禀□禀□国学生,禀理县学廪生,述□述□述□曾孙裕□。

  咸丰十一年(1861)九月,继瑰开始请我写一篇文章,刻在何君的墓碑上。我只看现在那些当官的,少有值得称道的,他们的才能有时不足以治理自己一家,怎么担任州县长官?如果有才能,又都习惯为逢迎吹拍惹事生非,没有真正以他们的老百姓为所想的人。才能如同何君而又能治官如治其家的,有什么忧虑不能治理?唉!像何君这样的人,难道容易得到吗?

  毛西垣墓志铭

  毛西垣之卒,余语其孤学敦曰:“而翁宜以诗传者,我知之,非我孰铭而翁墓?可具石以须。”既,学敦以近道兵警,不敢俟卜地以葬,乃权葬君其近居先兆之左山,而余遂志之。

  西原为诗,早得于天,而晚成愈高。自其八九岁时,父师试以诗,即成数十章不休,其词往往传人口。既逾冠,余与定交,时余始好事,学为诗,喜得君,邀与酬和,君诗出,未尝不使余惭。顾君若不甚喜为,非余之所促催,而以诗相干者,盖仅矣。时或与别处竟岁,索其诗辄无有。尝独怪叹,以谓负天才如君,而不肯尽意于文章。

  及君年三十余,北游京师,五年乃归。手册子示余曰:“我诗何如?”余视之,乃其间最后一年会试罢转客京东之所为,诗盈百首,恢其沉雄高壮伟丽之作,古今诗家之巨观,莫不皆有。而后乃知向者,乡里平居境隘,而事常不足以发君之才。而天之厚君,以其诗固将有其地与其所遇者,使之无聊恣肆,忽不能已,而自为之,岂偶也哉?

  君归授徒里中数年,亦罕为诗,复入京,屡不得第。而贵阳唐子方布政,以诗知君,厚币招之,君遂游秦中,历蜀至黔。又数年,诗益加老加重,又时有别出秀妙矣。

  咸丰辛亥之元,余免浏阳校官。君已先归,因谓君曰:“吾两人先后在京师,未得一相偕,今且老,明岁当俱上春官,且留都中,少应接海内人士,令皆知有君,不至名字遂泯没,而余亦附以有闻。”君以为然,至都,君毕试不乐,复走之即墨。会南方兵乱,郁郁忧家,强再就试乃归。而君已病,抵家,遂卧床数月以卒。

  悲夫!君与人交,苟意得,无限其能,与密无间。遇名流才望,声气倾一时,君心独轻之,不肯与多接。客授徒四方,常有贤主人,能敬礼君。君顾不肯一降意,稍不惬,即欲委去。谈谐杂俚俗事,风趣诡出,而暗于小数。寻常间少委曲,或迷不甚分僮隶,时窃笑之。至其辨论人物,剖析事端,未尝不洞切奥微者。

  初,君年十四,入学为诸生,有声庠士中最久。道光丁酉,始充拔贡生,中庚子顺天举人。以君之才,人虽未能知之者,皆谓必在翰林,而卒不得进士。咸丰三年大挑,得官教谕。九月十四日,君卒,年四十九。其生以嘉庆十年乙丑岁七月,年月与余同,而君以月之初九,长余十五日。君之友独余最近密而久深,习观君为文章,无弗工者。而独称举其诗,亦自以知君,不欲为一时之言也。

  君本名文翰,字彦翔,西垣其别号,后更其名曰庆鸿,又更曰贵铭,世居巴陵县南新墙里。父春林,儒士,早卒。祖以上累世多籍学官,又颇以资豪,及君之世而贫。君娶刘氏,二子:学敦,学斌。铭曰:

  我固知君不亡,人或谓我言狂,孰不有文词,而君之为者良。嗟夫!其传则吾知之矣,而独悲其生世之不偿。

  今译

  毛西垣的去世,我对他的孤子学敦说:“你父亲应当以诗传后的,我知道他,不是我谁来铭刻你父亲坟墓?可准备石头等待。”不久,学敦因为他父亲葬地靠近道路害怕兵警破坏,不敢等待卜地来安葬,就权且安葬他父亲靠近他家房屋先前卜兆的左山,而我就记下这件事。

  西垣写诗,早得于天赋,而愈到晚年成就愈高。从他八九岁时,老师用诗考他,他就写成数十章不停,诗中的词语往往流传人口。已经过了二十岁,我与他结为朋友,那时我开始有某种爱好,学着写诗,高兴得到西垣这个朋友,邀请他与他一起用诗词应答,西垣的诗一出,使得我惭愧异常。但是西垣好像不是很高兴,不是我的催促,而用诗互相之间有牵涉的,仅仅啊。有时或者在别处整年整年,向他索要诗稿就没有。曾经独自惊叹,认为像西垣一样有负天才的,而不肯竭尽心意在写文章一事上。

  到西垣君三十多岁时,他北游京城,五年后才回家。手里拿个册子给我看,说:“你看看我写的诗怎么样?”我就读他的诗,这是他在北京其间最后一年会试完后,转而客居京东所写的,诗超过百首,发扬他沉毅雄健高大宏伟壮丽的作品,古今诗家的宏伟景象,无不都有。后来才知道他的从前,乡里平素地方狭小,而事情常常不足以发挥他的才能。然而上天的厚赐西垣,凭他的诗本将有与他匹配的居地与值得他所遭遇的人,使他郁闷言谈文笔豪放潇洒,突然不能够停止,然而他亲身去做,难道是偶然的吗?

  西垣回来在乡里教书授徒数年,也稀少写诗,又进入京城,多次参加科考仍不能及第。而贵阳唐子方布政,因为喜欢诗而知道西垣,重金招他而去,西垣就游历秦中,走过四川来到贵州。又过了数年,他的诗更加老成持重,又不时地有诗文另辟途径清秀美丽。

  咸丰辛亥(1851)元年,我被罢免浏阳学官。西垣已经先回去了,因此对西垣说:“我们两人先后在京城,却不得在一起,现在将要老了,明年应当都去参加礼部的考试,并且留在京城,稍微应酬接待海内知名人士,叫他们都知道有西垣你这样的大诗人,不至于让你的名字就这样消失,而我也跟着你有了名声。”西垣认为应该这样,到了京城,西垣考试完后不快乐,又去了即墨。正碰上南方洪贼兵乱,情绪不快乐忧虑家里,勉强又参加考试才回去。然而西垣已经病上身了,回到家,就卧床数月而去世。

  悲哀啊!西垣与人交往,如果意趣相投,没有限量自己的才能,与朋友亲密得没有间隙。遇到知名人士才能声望卓著,志趣和性格倾心一时,西垣的内心独轻视他们,不肯与他们多接触。做客座老师在四方授徒,常常遇到贤主人,能够敬重西垣。西垣但不肯一屈意,稍不如意,就想委弃而离去。谈论滑稽事杂事俚俗事,风趣怪异而出,然而不明白小手段。平常很少屈身折节,有时候迷迷糊糊不怎么分得清奴仆,时人暗中讥笑他。到他辨论人物,剖析事端时,无不洞察奥妙微小的。

  开始,西垣十四岁,入学为诸生,于在学生员中有声誉最久。道光丁酉(1837),开始充当拔贡生,考中庚子(1840)顺天举人。凭西垣的才能,人们虽然不能认识他的人,都说一定是翰林人才,而最终不得考上进士。咸丰三年(1853)大挑,得到一个教谕官职。九月十四日,西垣去世,四十九岁。他生于嘉庆十年乙丑岁(1805)七月,年月与我相同,而西垣生在七月初九,大我十五日。西垣的朋友只我最亲近密切而长久深厚,学习观赏西垣写文章,没有不精工的。而只称誉举荐他的诗,也总以为自己知道西垣,不想写风行一时的言论。

  西垣本名文翰,字彦翔,西垣是他的别号,后来更改他的名叫庆鸿,又更名叫贵铭,世代居住巴陵县南新墙里。他父亲叫春林,儒士,早年去世。祖以上几代人多为学官,又相当地帮助弱小人家,到西垣这一辈就成穷人了。西垣娶妻刘氏,二子:学敦,学斌。铭曰:

  我本来知道西垣不亡,有人说我言狂,谁不写有文词,而西垣的文章最为优良。唉!他的传则我知道它们,而独悲哀西垣活在世上的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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