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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特兰德《保持事物的完整》译读

 子夏书坊 2019-05-31


保持事物的完整

[美]马克·斯特兰德 

我在 
我缺席的 
旷野。 
总是 
这样的情形。 
无论置身于何处 
我都是那个正在错失的我。 

当我走动 
分开空气 
总是它 
涌进 
填补 
我身后留下的空隙。 

我们都有移动的 
理由。 
我移动 
是为了保持事物的完整。 
(丛文、杨晓芸译) 


少年时代跟随父母的迁徙生活以及冷战时期美苏两极世界的分裂和对峙,强化了诗人关于世界以及自我身份的种种焦虑。在这首诗中,叙述者始终处于一种分裂的不确定的位置和状态。他既在现实中,同时又置身于虚无。这种割裂,既体现在意识层面,也体现在物理空间上。诗起于具体的现实场景,纠缠于玄妙的形而上诘问。具象生动活泼,又深藏玄机。诗人巧妙利用了“我”和事物的空间关系,探讨了自我和空无,自我和他者的关系。 
“我在”通过我的“不在(absence)”获得确认,或者说,我的“在”仅仅是我“不在”的一种戳记。我的缺席,为旷野留下一片空白,但这空白和没有我“在过”的旷野里的空白具有不同的价值和意义。由于我曾经的“在”而留下的空无,使空无(旷野)本身成为存在的一个事件。诗人将“我是什么”转换成“我在哪里”,然后以这种在与不在的吊诡来洞见虚无的本质。 

首行“In a field(在旷野)”,直译应为“在旷野”,其字面本意是“我在旷野”,但是又故意省却了主词和谓词“I am”。在如此考究的一首小诗里,或可认为这种省略出于诗人的故意。本译故意在字面上反着把它译为“我在”,而略去“在旷野”。这样可与第二、三行和在一起成为“我在∕我缺席的∕旷野”,形成了一组微妙的悖论,以期凸显“在”与“不在”之间这种吊诡。这种吊诡式呈现,给“不在”和虚无赋予了感性的深度和强度,增强了诗的感性肌质。 

第四、五行,“总是∕这样的情形”,说明这种吊诡并非偶然,而是存在的一种共相。已有译本多把第七行中的missing译为“失去的”,“缺失的”。这种译法肯定说不上有什么错。但是仔细考究,该句起于“wherever(表位置)”,而不是“whatever(什么)”,说明诗人强调的是“我”的空间位置属性,而并不着意在“我”的构成性。这样理解也才和全诗的逻辑相一致。本文将missing译为“错失”,就是为了表达出失之交臂(空间中)的情形带来的那种恍惚和失落感。 

诗的第二节“当我走动∕分开空气∕总是它∕涌进∕填补∕我身后留下的空隙。”是对第一节的深化。进一步展示我与世界和他者既对峙又共生的联系。我走动,就会将世界劈开,就是对他者的一种侵入,就会留下裂隙。但是,一旦我走过,世界就紧随着涌进,填补我留下的空位。世界似乎有自己的生命欲,具有极强的自我修复和自愈的能力。这种欲望和能力,与恶的某种形态相关联,它是我们无法左右的那种推动世界的原力。“我”是世界的一个“楔子”,我走动,似乎是出于不得已。其实,“我”不得不,甚至是情愿地,把自己插入这个恶的渊薮里,因为它也是“我”存在的原力。一方面,我依赖于它。另一方面,我又想挣脱它。我总想把这个给世界带来不安和焦虑的楔子拔出来。这是我的分裂,也是世界的分裂。所以,就有了诗的最后一句“我移动∕是为了保持事物的完整。”他的移动,一方面保持了事物的完整,另一方面,也因此完成自我的存在性。这里包含着一种类似于“出世”和“入世”的两难情景,所以诗人在第二节发出如此感慨“无论置身于何处∕我都是那个正在错失的我。” 

“楔子”的契入给存在留下了种种裂隙,而这些裂隙或许恰恰就是人类洞察自身和存在的契机。这种吊诡和悖论中显现的裂痕,也是言辞和想象力的容身之地。为了将“不在”作为一种确证,将它保存,诗人通过空间交换的游戏给“缺席”和虚无赋予了可以感触的实体性。对于虚无的观照有多深,存在和人性的高度才可能有多高。存在和人的历史不是别的,就是这种“在”和“不在”,或者说是“拥有( my body's been)”和“空隙(spaces)”之间交换的序列。如果,我们能够从这首诗中领会到诗人关于存在和历史的这种哲学,我们就可以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一门有着浓重东方色彩的永恒的生命哲学。 

我们移动,有很多理由,生活确实如此,我走(I walk),走过后让位于空无。似乎,我们走过,不过是让空无再上演一次。这既是一种我与空无,与世界和他者的换位游戏,又是关乎生死命运的紧要问题。虚无,在此获得自我述说的话柄,似乎成为了在空间中移动的主体,成为了话语的主人。将存在推至这种虚无之境,即推至“有”和“无”的边界,让虚无显露自身,才可能为诗人开启新的感知领地。诗开启于虚无显形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可能让存在变成不是其所是,让不是变为其所是。当我们被某种诗意激发的瞬间,存在向我们袒露它虚无的本质,并从那里获得它呼吸、转身的空间。从这个意义说,诗创造生活,诗是一种自由。行走既是对存在的一次拆分,也是对存在的一次修复,更是对自由的一种验证。我们都有理由移动(We all have reasons),或者说我们有各种移动的理由,但是他解释到,我移动,(仅仅)是为了保持事物的完整(I walk to keep things whole)。这里,诗人既表达出对存在的敬畏,对他者的谦卑,同时也再次向我们暗示了他对这个分裂世界所怀有的种种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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