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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特兰德 | 我们可以爱一首诗而不必懂它

 佛家图书馆 2019-12-04

我们可以爱一首诗而不必懂它

[]马克·斯特兰德

诗歌的“现实”是非常梦幻的。它并不谋求小说所谋求的具体性。它并不要求你详细地想象某个地方;它暗示,暗示,再暗示。

我写诗时是在想象。我将使得诗歌鲜活起来所需的东西组合在一起。

诗歌不是梦。它们不是。诗是另外的什么东西。

我喜欢神秘化。因为正是在那个不可企及,或者神秘的地方,诗才成为我们的,最后成为读者的所有物。

诗人写诗,他们并不指望读者在初读或第二遍阅读时就能理解。他写一首诗,希望这首诗会被读上不止一两遍,然后它们的意义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揭示出来,或者它的意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显露出自身。

一首诗释放自己,分泌自己,过程缓慢——有时几乎是有毒的——进入读者的头脑中。

诗人主要不是对他的读者负责,而是对他期望使之不朽的语言负责。

诗歌的语言是沉思的对象。你为诗歌腾出的一片精神空间,不同于你为散文留出的空间。也是在为诗歌腾出的空间里,诗歌真正被阅读,被倾听。

诗,至少抒情诗,试图引导我们重新安置自我。

关于诗的一切——诗的音步,或诗的节奏,本身就是在提醒时间的存在。十九行二韵体诗或使用叠句的诗歌的流行,主要是缘于这样一个事实:它们仿佛是在岁时间施加“阻止”,它们似乎给了我们缓刑,一时从诗歌的主题或内容中解脱出来。

有时人们会认为我是一个阴郁的人。但我不认为自己是阴郁的。在我的诗里,我总是对死亡说“哈哈,哈哈”。

一个诗人所专注的东西和一个散文作家的很不相同;诗人并不完全专注外在的世界。诗人的焦点固定在内在与外在相遇的区域,在那里,诗人的情感与天气、街道、他人、他所阅读的东西相遇。诗人描述他们的相交点:自我,自我的边缘,世界的边缘。自我和现实之间的阴影部分。

有些诗是不能释义的,正如有些经验是无法被轻易理解的——而我们与这样的经验生活在一起。我们可以爱一首诗而不必懂它。

对一首诗释义,仿佛是为了替代这首诗,这样,我们就失去了一首诗。

诗歌是一种刺激。它是一种颤栗。

诗歌是我们理解自身的一种方式,从中可以懂得活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从而我们不会变成机器。

(摘自《诗的艺术——马克·斯特兰德访谈》,李以亮 译)

马克·斯特兰德诗选

桑婪 / 译

保持事物的完整

在旷野上

我是旷野的

缺席者。

情况

总是这样。

无论我在哪里

我都是缺失的部分。

当我行走

我分开空气

而空气总是

流动

填满我身体

存在过的空间。

我们都有理由

移动。

我移动

为了保持事物的完整。

树上的人

我坐在一棵树冰冷的枝干上。

我一丝不挂,风在吹着。

你穿着一件厚外套站在树下,

那件你正穿着的外套。

当你打开它,敞露你的胸,

白色的蛾子飞出来,无论你说了什么

在那个时刻,都安静地掉落于土地,

你脚下的土地。

雪从云中飘下,进入我耳中。

你外套中的蛾子飞入雪中。

风吹着,在我的双臂下边,下巴下边,

像个孩子似的呜咽。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

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糟,你们也不会知道。

云沉入我的手臂,我的手臂上升。

它们现在正在上升。

我在冬天白色的空气中摇摆,

椋鸟的叫声躺在我的皮肤上。

一大片蕨覆盖我的眼镜;我把它们擦去

为了看见你。

我转身,树也跟着我转身。

就此而论,事物不仅仅是它们自身。

你闭上眼睛,你的外套

从你肩上滑落;

树像一只手那样缩回;

风进入我的呼吸,而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那首从我口中偷走词语的诗

也许不是这一首。

衣服

躺在明亮的小山上

月亮的手抚摸你的脸颊,

你的肉体深陷在你衣服白色的皱褶里,

并且你不会听到那热情的防波堤

延伸他黑暗的长度,

或听到猫头鹰正安排着夜晚的一切,

这是他的智慧,或听到那首诗

它的蓝色羽毛填满你的枕头。

而如果你走出你的衣服,进入阴影,

那防波堤会找到你,那猫头鹰也会,那首诗也会,

你将落入另一种黑暗,一种你将发现

你自己制造又重制着,直至它变得完美的黑暗。

美好生活

你站在窗边。

那里有一块玻璃似的心形的云。

在那里,风的叹息犹如你话语中的洞穴。

你是外面树中的幽灵。

街道安静。

天气,如同明天,如同你的生活,

部分在这儿,部分在空中。

你什么也不能做。

美好生活没有预告。

它经受住绝望的氛围

然后出现,步行而来,不被认识,不带来什么,

而你就在那儿。

隧道

一连好几天,有个人

一直站在

我的房子前。我窥视着他

透过客厅的

窗户,在夜里,

我无法入睡,

我将手电筒

照向草地。

他总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

我将前门

打开一条缝,命令

他离开我的院子。

他眯起眼睛

呜咽起来。我砰地关上

门,奔回

厨房,然后上到

卧室,躺下。

我像个女学生那样哭泣

并从窗口

做出下流的手势。我

写下大字的遗书

将它们放好,以便他

可以很轻易地读到它们。

我毁坏客厅里的

家具,以表明

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当他似乎无动于衷时

我决定挖一条隧道

通往邻居家的院子。

我把地下室密封

用一堵砖墙,

同楼上隔开来。我努力地挖着

很快隧道就

挖好了。我把镐和铲

留在下面,

我从里面出来,到了一幢房子前

站在那儿,筋疲力尽,无法

动弹,甚至说不出话来,我希望

有人会来帮我。

我感觉有人正在监视我

并且有时候,我听到

某个人的声音,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我已经一连等了好几天。

邮差

那是午夜。

他从人行道走来

敲响了门。

我冲过去迎接他。

他站在那儿,哭泣着,

向我抖动一封信。

他告诉我里面装着

可怕的私人消息。

他跪了下来。

“原谅我!原谅我!”他恳求道。

我请他进屋。

他擦了擦眼睛。

他深蓝色的衣服

仿佛一团墨渍

在我深红色的沙发上。

他无助,不安,渺小,

像一个球那样蜷缩起来

睡着了,而我正在创作

更多的信件给自己

以同样的笔调:

“你将活着

依靠制造疼痛。

你将宽恕。”

事故

一辆火车从我身上轧过去。

我为那个火车司机

感到遗憾

他蹲下

在我耳边低语

说他是无辜的。

他擦拭我的额头,

吹走

我嘴唇上的灰烬。

我的血液蒸发

在夜晚的空气里,

模糊了他的眼镜。

他在我耳边低语

他生活的细节——

他有一个妻子

和深爱的孩子,

他一直以来就是

一个火车司机。

他说着

直到某个人的

手电筒光

照亮我们。

他站起来。

他披开夹克

开始跑了起来。

煤渣在他的靴子下

噼啪作响,

空气寒冷

而稠密

摩擦着他的脸颊。

回到家,他坐在

厨房里,

凝视着黑暗。

他涨红了脸,

他的双手紧压

在双膝之间。

他看到我躺着

一动不动地

在轨道边上

我呼吸的

微弱之花

正被毁灭;

原野弯曲下来

在大风的

覆盖之下

鸟儿散落

在树木的

椽子中。

他从屋里

冲了出来,

手中托着

我身体的残骸

他将我带回家。

我躺在床上。

他低下头来

挨着我的头

告诉我

我会没事的。

一道苍白的光

在他眼中闪耀。

我听着风

猛烈地摇撼屋子。

我无法入睡。

我无法保持清醒。

百叶窗发出巨响。

我生命的终结开始了。

《我们生活的故事——马克·斯特兰德诗选》

桑婪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8.1


书写是一种垂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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