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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展解读 | 策展人眼中的“灼烁重现:15世纪中期景德镇瓷器大展”

 thuringen 2019-06-22

正统(1436-1449)、景泰(1450-1456)、天顺三朝(1457-1464)正值十五世纪中期,在这短短的29年间,明王朝政治动荡,历经了宦官干政、边境战争、皇权斗争、宫廷政变等重重危机。在官方瓷器烧造方面,与辉煌的前朝宣德(1426-1435)及后朝的成化(1465-1487)相比,此三朝的景德镇瓷器制作情况不明瞭,也不清楚哪些传世器物属于这一时期制作。几百年来,几乎没有人谈论这一段历史,评说此时烧造的产品。陶瓷史家称这一段历史为“空白期”。

上海博物馆与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联合举办的大展“灼烁重现:十五世纪中期景德镇瓷器大展”,已于2019年5月28日拉开帷幕。此次展览兼具艺术性、学术性、探索性,汇集了国内外28家机构收藏和出土的280余件器物,力图全面揭开长期笼罩在“空白期”瓷器上的神秘面纱,重现这一时期瓷业发展的辉煌篇章,较系统的还原这一段历史。

展览的四个板块当中,官窑瓷器的产品质量好、窑址出土品的修复程度高、藩王墓出土品的背后故事多、民窑瓷器的艺术水准强,相信对于不同程度的观众皆有精彩而有趣的看点。然而,除了欣赏那些绘画流畅、造型优美的瓷器,您是否想对展览的背景有更为深入地了解?您是否有意知晓官窑、民窑、藩王器的具体区别?您是否希望获得对那个时代瓷器特征的全面剖析? 且跟我们一起走进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上海博物馆陶瓷部研究馆员陆明华老师以及副主任彭涛老师,听听他们对于此次展览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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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此前对“空白期”缺乏了解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会想到策划一个有关“空白期”的展览?

陆明华:学界对“空白期”缺乏了解主要是由于瓷器上不书写款识造成的。之前的永乐、宣德,及之后的成化都会在官窑瓷器上书写款识,唯独正统、景泰、天顺时期的瓷器上没有,这使得后代无法区分这三朝的产品。另外,记载这一时期瓷器烧造情况数量的文献记载比较少、过去学界对此的搜索力度也不够。其实,史料中还是大致提到了当时的官窑烧造情况,正统、天顺时期皆有记载,而景泰时期目前仅发现一条。

彭涛:除了官窑,这一时期的民窑瓷器出土数量不多、分布较为零散,无法形成体系。这也是学界无法对其进行深入研究的一大原因。

其实,上海博物馆对这一时期的瓷器面貌一直颇感兴趣。继1988年之后,2014年景德镇再次在珠山明代御器厂的正统到天顺时期地层中出土了数量丰富的瓷器标本。上海博物馆旋即意识到,在珠山的这一发现非常关键,它在明代官窑瓷器发展史上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并逐渐与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产生了合作意向并保持着互相沟通。2017年5月在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双方确定,在上海博物馆共同举办一个关于“空白期”瓷器的展览。

陆明华:其实包括上海博物馆在内的很多机构与博物馆,都有过举办正统、景泰、天顺时期瓷器展览的想法,但是时机与条件始终不够成熟。而2017年的那次考察可谓水到渠成,上海博物馆与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在各方面都极为合拍,因此得以首次联手便举办了如此重要的大展。

明正统—天顺

青花云龙纹大缸

2014年明代景德镇御器厂遗址(珠山北麓)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

2

此次展览为何会以“灼烁重现”命名?“灼烁”是什么意思?展览“重现”的那个时代有着怎样的瓷业面貌?

陆明华:目前来看,博物馆界似乎形成了一个惯例,即会给展览起一个能够涵盖内容的标题。这么多年来各地博物馆有关瓷器的展览层出不穷,很多相关词汇都已经被采用过。上海博物馆为了想出这个既能够体现展览实质、又能够与众不同的名称,思虑良久,最后才选定了“灼烁”二字。“灼烁”的意思是光彩,常见于古代诗歌文赋,如西晋左思在《三都赋》中就写到了“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并且从字形上看,这两个字皆是火字旁的,这暗合了瓷器之意,因为瓷器最终是经过火烧而成的。

十五世纪中期

青花翼龙纹出戟尊

故宫博物院藏

彭涛:过去的研究一直认为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的瓷业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陷入了低谷。但根据目前的考古情况、尤其是1988年与2014年在景德镇珠山御器厂“空白期”地层的两次发掘来看,这三朝的瓷业烧造水平可能被严重低估了,从整个明代官窑瓷器的发展历史来看,这一时期的瓷器烧造还是维持在正常水平上的。永宣、成化时期的官窑瓷器虽然耀眼,但所谓的“空白期”无疑应当是一个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时代,只是过去我们对它的了解不够深入,很多情况不知道而已。“空白期”虽然政治动荡,产品中见到的创新不多,但是守成绝对没有问题,基本把宣德的工艺技术都继承了下来。当然,这三朝之间,瓷器风格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陆明华:虽然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的政局不太稳定,可能导致对陈设器等艺术品的需求量有所降低,但朝廷毕竟还是需要日用瓷器的,如文献中便有光禄寺屡次奏请烧造瓷器的记载。而这些属于官窑范畴的瓷器皆制作精美、工艺考究。这说明了这一时期还是能将前朝遗留下的瓷器烧造技术发挥出来的,就瓷业面貌而言,它应当也是一个像永宣、成化一样的光彩时代。

15世纪中期

斗彩鸳鸯莲池纹碗

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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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展览有哪些亮点?

陆明华:此次展览不仅规模大,而且展览的板块也有所增加,并涵盖了正统、景泰、天顺三个朝代的瓷器,相信能够较为全面的反映出这一时期的瓷器面貌。此前,故宫博物院于2018年5至6月举办的展览“明代正统、景泰、天顺御窑瓷器展”主要侧重于官窑瓷器、以故宫藏品和御器厂出土器物为主,而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于2018年9至12月举办的的展览“填补空白Ⅱ:考古新发现明正统、景泰、天顺御窑瓷器”则是一个考古成果展、全部展品均为景德镇珠山御器厂发掘出土品。此次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大展,陈列器物除正统到天顺的皇家官瓷、以及景德镇的考古出土品以外,还增加了两个板块,即这一时期与各地分封藩王有关的产品以及大量的民窑瓷器。

明正统—天顺

青釉暗花缠枝莲纹碗

上海博物馆藏

彭涛:确实,上海博物馆的此次展览着力于呈现出整个15世纪中期的陶瓷发展全貌。而在上述亮点之外,因展览的准备时间更长,这次展出的考古出土品的数量、品种以及完整程度等方面都会更胜以往几次展览。斗彩等低温釉上彩瓷为了保护彩绘部分虽未使用石膏,但都进行了拼接、呈现出了其原有形貌;而青花等釉下彩瓷器则全部使用石膏配补,使其外观完整。另外,绣墩、瓷枕等“空白期”特有的器型也是第一次经修复后以完好形象示人。

明正统—天顺

绿彩云龙纹执壶

2014年明代景德镇御器厂遗址(珠山北麓)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

4

本次展览展出了官窑、民窑以及藩王器,这三者有什么联系区别吗?

彭涛:官窑和民窑产品的区别是很大的,二者的用料、制作工艺、设计图样等都是不一样的。首先,官窑和民窑的性质截然不同。官窑是有组织、有计划、有设计样式的,而民窑则是个体经营的小作坊。朝廷设立御器厂,雇佣专门的高水平匠户,让这些人按照官方的样式来制作瓷器,不太在乎成本。所以今天才会在御器厂发现许多产品,仅有些微瑕疵,也被认为是残次品而砸碎。而民窑生产的产品均为商品,要对外销售的,这就决定了它必须要控制成本、提高效率,不可能像官窑那样精工细作,在制作以及绘画等方面比较随意,因此民窑的质量必然难以企及官窑,为了追求经济效益,稍微有点残缺的产品也会拿到市场上贩卖。其次,官窑必须严格按照官方样式制作,而民窑则是禁止使用官方样式的。官方样式不仅对器型的设计有着非常苛刻的要求,对纹饰、釉面等的样式也是锱铢必较。比如,绘制了相同狮球纹样的盘子,无论品种是青花、绿彩、还是红彩,40厘米口径大盘的底部肯定是不上釉的沙底,而25厘米口径的小盘底部则一律是施釉的,可见官方样式的规定细致入微,一至于斯。

明正统—天顺

红彩狮球纹大盘

2014年明代景德镇御器厂遗址(珠山北麓)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

陆明华:以前研究官窑、民窑,一般也会通过款识来分辨两者。官窑产品除了制作工艺精致,底下还会有工工整整的落款;而民窑产品则一般没有落款,即使有落款,写法也往往乱七八糟、歪歪扭扭。但是“空白期”的产品就不那么简单了,由于这一时期的官窑产品不书款,因此主要就是看瓷器是否具有官方样式的风格,除了工艺与质量上的区别,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判断。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可能会有一批官窑的匠户,在某一个历史阶段回到民窑进行生产,比如官窑停烧之后。这些匠户由于熟悉官窑的样式与制作工艺,便有可能会仿烧一些极其类似官窑的瓷器,导致某些民窑器物与官窑较为接近。

藩王器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其中共包含了三种不同的类型。其一,个别发现的藩王器是官窑产品,他们毕竟是皇家子孙,皇帝将官窑赏赐给藩王们也是正常的。其二,藩王器中有一大部分器物虽然是官样风格,但是和官窑仍有区别,当然它们跟民窑的区别更大。这批器物的纹饰、样式和官窑很类似,有可能是藩王定烧的,甚至有可能是皇家烧制了以后配给藩王们的。其三,藩王器中也有一批器物跟民窑的风格比较类似,甚至是是将民窑的东西直接拿过来用了。这部分器物多是在藩王墓或相关遗址里出土的,说明至少是藩王生前曾使用过的。这次展览中呈现的藩王器以第二种官样风格的器物为主,少部分是民窑产品,官窑的则非常罕见、当然也并非没有,如位于成都市中心的明蜀王府遗址中就曾出土过与官窑一模一样的器物。

明正统—天顺

青花龙纹盘

1964年湖北省武昌流芳岭明楚昭王家族墓出土

湖北省博物馆藏

彭涛:不错,藩王使用的瓷器,既有可能是在市场上购买的民窑产品,也有可能是皇家赏赐的官窑产品,还有一种则是带有官样风格但是质量又不如官窑的那批产品。但这类产品目前尚不清楚到底是藩王定烧的,还是朝廷专门给藩王烧造后分发给全国各地的藩王的,关于其来源可能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明正统—天顺

青花云龙纹梅瓶

湖北省博物馆藏

5

这次展览还体现了哪些对于“空白期”的新认知?

(1)关于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瓷器的区别

陆明华:目前来看,只能说这三朝的器物中:一部分比较接近宣德风格,这可能是正统朝的产品;另一部分则比较接近成化风格,而这可能是天顺朝的产品;但景泰朝的产品风格究竟是怎么样的,暂时还没有办法判断。

彭涛:这是因为2014年珠山御器厂“空白期”地层发掘出土的器物很难一眼就看出很大区别,只能根据其风格,将偏宣德的定为早期产品、偏成化的定为晚期产品。

(2)关于“空白期”瓷器青料的特点

陆明华:“空白期”所使用的青料,仍和前一个朝代差不多。绘制青花瓷纹饰的原料叫做青料,使用钴元素致色。按照产地不同,青料可以分为进口青料、国产青料、以及进口与国产合用的混合料。过去,关于永宣时期使用的青料说法不一。如今,科学检测说明宣德时期使用的青料确实是混合料。而目前主要认为,“空白期”使用的青料也是混合料,但其与宣德时期的色彩有所区别,蓝色显得更深一些、浓一些。

明正统—天顺

青花卷草纹梅瓶

北京市文物研究所藏

(3)关于“空白期”瓷器纹饰的特点

陆明华:这一时期的瓷器特征主要是承上启下,因此仅仅通过纹饰是比较难以断代的。但是这个时期确实有一些纹饰比较常见、典型,比如云气纹。但是也不能说这种云气纹就是这个时段独有的,因为窑工很可能参照了前人的纹饰,只是我们目前尚未看到而已。另外,官窑当中海兽纹也是这一时期的典型纹饰。

彭涛:其实永乐、宣德时期也有海兽纹,只是“空白期”特别多见,且纹饰上与前代略有区别。而海水龙纹、海水异兽纹等纹饰在这一时期也尤为典型。

十五世纪中期

青花红彩海水龙纹碗

故宫博物院藏

陆明华:另外,“空白期”中的人物纹饰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宣德的官窑传世品里有一些人物,但是数量很少。“空白期”亦是如此。但官窑中虽难看到,民窑中的人物纹饰却很常见。然而,在景德镇的珠山御器厂“空白期”地层里曾经采集到过一些绘有人物纹饰的瓷片。有的专家认为,既然瓷片出土在御器厂,那就应当是官窑产品;但也有专家认为,传世的官窑作品中几乎见不到人物纹饰,那些瓷片应当是民窑产品。由于确实是在御器厂采集到的,虽然没有地层信息,但也值得深入研究,搞清这些瓷片究竟是官窑还是民窑作品。

彭涛:其实,在“空白期”地层里出土的人物纹饰只有一种,那就是婴戏纹。这种图样是从永乐、宣德时期一路流传下来的。在前期的官窑瓷器中还可见到仕女图,但是在“空白期”官窑中尚未发现。传世的“空白期”瓷器中也见画仕女图纹饰的大罐和梅瓶,比如琴棋书画等纹样,但是对其是官窑抑或民窑始终有争议。另外,在景德镇的珠山御器厂里采集到的几片人物故事纹瓷片,虽然无法拼凑完整,但大致可以判断其器型应当是一个大罐。由于其没有叠压关系、层位信息,便很难说是究竟是御器厂烧造的官窑产品还是携带进入的民窑产品了。因为御器厂里有不少匠户,他们很可能会把外面的东西带进去。比如,工匠将自己在外面买的装在民窑大罐里的酒,带到御器厂里喝,喝完随手将大罐扔在一旁,就可能造成这种情况。况且,这次在“空白期”地层中也并未发现大罐这种器型,而宣德官窑的罐虽然大小都有,但是也不见绘人物故事纹饰的大罐。

明正统—天顺

青花琴棋书画仕女图罐

上海博物馆藏

与此相对,民窑生产的人物故事图大罐就非常多见,题材主要为携琴访友等百姓喜闻乐见的常见图样,此外常见的人物纹饰还包括萧何月下追韩信、关云长挂印封金、刘备三顾茅庐、文王访贤等来自于戏曲题材里的故事,和元青花上的流行纹饰比较类似。在大型青花器上绘画人物纹饰的主要有三个时期,即元代、“空白期”、以及明末清初。明末清初的瓷器上流行人物纹样可能是受到了版画、戏曲等方面的影响,但是“空白期”因何流行恐怕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明正统—天顺

青花“三顾茅庐”图罐

北京艺术博物馆藏

(4)关于“空白期”瓷器器型的特点

彭涛:从目前的考古信息来看,“空白期”出土的多是日常实用器,如执壶、碗、盘、绣墩、瓷枕等,而陈设瓷不多。且这些日常实用器大多是成套制造的,即一整套器物包含了各种器型、以及大小不一的相同器型,并绘有同样的纹饰,应该是供皇家宴会使用的。

明正统—天顺

青花海水龙纹成套器物组合照

2014年明代景德镇御器厂遗址(珠山北麓)出土

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藏

灼烁重现:十五世纪中期景德镇瓷器大展

【展览时间】

2019/05/28 

(周二)

2019/09/01

(周日)

【展览地点】

   上海博物馆二楼第二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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