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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论对当下草书创作的启示——以“二王”手札为例

 鸿墨轩3dec 2019-07-10
书法报 2019-07-10 14:22:26

一、当下草书创作乱象、问题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各种书风、流派兴起,书法开始了伟大的复兴、发展征程。

但随着书法创作的不断深入发展,在现代展览的催生下,书法创作现状却暴露出了令人担忧的一面,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一、“四不像”。随着高科技的不断应用,我们得以接触到更多的碑帖史料。它使我们对碑帖的解读有了更多的可能,对诸家的参考有更多的选择。这恰恰导致一个矛盾的产生,信息量的暴增,使得我们有更多的选择,大家都会自觉不自觉尽可能多地吸收碑帖史料的养分。但创作也走向一个极端,好像什么都似但又什么都不似的“四不像”境地。二、放眼当前书坛,能真正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做书法研究,真正进行书法风格探索的少之又少。整体呈现的是,作品风格殊途同归,新意不显,忽略书法本体的表现,过于追求形式设计。换言之,就是当下书法创作呈现出浮躁之象,没有扎实的字内功夫,而是在形式、纸张上过于用功,本末倒置。三、在频繁的各类书展催生下,当代书坛出现了很多“病态”书写。如为了吸引评委眼球,故弄玄虚,把作品写得很夸张,或涂、或抹、或描,以时弊之轻佻成奇怪时尚;更急功近利之人,直接临摹入展、获奖作品,无任何书法传统功底可言。四、在创作上走进“精到与粗糙”的误区。一部分书写者,在理解传统“精到”上存在偏差,认为字形小便为精到,认为字形大就是技法上的粗糙,试图将每个点画交代到位、清晰。这就使得书法创作整体面貌偏向了简单的提按和点线的零碎和单一。在书法批评中,很多“评论家”批评某个书家的创作时,只要涉及小楷等体形较小的书体,都用“精到”“到位”等来概括形容,使人无法看到书法的本质。

二、对当下草书创作乱象的几点看法

以上诸多病态问题的凸显,是当前书法生态的“灾难”。在此,需要厘清几个疑问:以上问题的核心是什么,它为何会凸显,它的突破口在哪?

笔者以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艺术创作中,时常提到“新”,它是改革、创新之意。无可否认,任何事物,只有不断创新、不断变革,才能焕发、生发新的生命力,才能历久弥新,书法当然不例外。由于西方审美价值观、审美思想等的不断传入,使得我们开始了东、西方艺术思想的大碰撞。恰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部分书法的创新探索开始出现偏差甚至是失误。既想保留传统书法中的用笔技法,又想借鉴西方审美思想中的理性分析,融入空间的概念。而这些融合,大多是生搬硬套、不成熟的,它导致书法开始偏离本体。二、法书参考、借鉴系统和方法的雷同。无可否认,当前书坛的行草书法创作,在西方文化、审美思想的不断渗透下,进入我们的视野范围和思考范畴时,让我们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觉醒”般的顿悟。那就是,在摒弃宋元过于自我、写意,不具参照性的“绝境”,在厌恶明清过分的空间零碎和过多的缠绕后,开始了对魏晋唐的萧散、雍容华贵而风规自远的追求,讲究空间的通透与线条的张力。因此,将二王的用笔夸张表达掺以张旭的顺逆搭建,或将《书谱》展大写并融入怀素的跌宕章法等。而这些探索在草创阶段,是成功的,甚至是伟大的变革。但随着深入发展,最终走向一个终点、“死胡同”,那就是程式化的浓墨到枯墨、从粗到细的变化。我们无可否认,必须直面问题。近几年,很多书法理论家、学者纷纷针对以上现象提出“伪二王”讨论,进行深入剖析、批评。如此,我们同样可以提出“伪书谱”“伪怀素”等论题。三、在理解传统的问题上,出现了偏差。传统应该是价值观、审美观以及技法等不同层面的合成,是立体的。我们临摹、学习传统经典碑帖,主要是通过对文本本身的学习,它向我们直接传达的信息是技法层面,而隐藏在文本背后的信息、文化沉淀却是我们常常忽略的,但这些潜在的、富含意蕴的信息量才是支撑书法文本的核心所在。在众人唱和之下,王羲之乘着酒兴,诗文并举,即席挥洒,心手双畅,才有了《兰亭序》;正气凛然的颜鲁公,于悲愤、抑郁之中,胸怀杀敌平乱之情,写下了《祭侄文稿》;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悟出笔法。这些文本背后的庞大信息,是我们充分理解文本的前提条件,支撑我们把文本研究得更充分、更立体,有利于理解技法。

三、“对症下药”

良策何在?我们首先明确一个主体,那就是传统文人书法。伟大的先贤用实践和理论,把这些经验、知识总结成文本,让后人瞻仰并汲取其精华。

一件成功的草书作品,涉及用笔、字法、章法三大基本元素。

(一)理解用笔,夯实点线质地

用笔,古人在用笔技巧以及表现力度方面,有着明确的论述。唐韩方明《授笔要说》:“夫执笔在乎便稳,用笔在乎轻健,故轻则须沉,便则须涩,谓藏锋也。不涩则险劲之状无由而生也,太流则便成浮滑,浮滑则是为俗也。”清刘熙载《艺概》:“凡书要笔笔按、笔笔提。辨按尤当于起笔处,辨提尤当于止笔处。书家于提、按二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须飞提、用笔轻处正须实按,始能免堕、飘二病。”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自古以来,用笔作为最直接表现书法线条的基本要素,为人们所探索。用笔难,难在技巧的表现力上,难在笔力是否刚劲有力。书法是最讲法度的,创作中,笔必须提得起,笔笔要有起有收,不可妄为。但是当下,我们看到的结果是,作品过于追求线条的“缠绕之美”,线条的起收以及运笔过程都缺乏提按动作,在用笔上很不重视法度,技法还没有掌握,就直接临写当代一些名家的作品,信笔潦草、随便挥洒起来。看似气象万千,然而一旦深究,便无亮点可言。点画的质量流于形式,线条扁薄、浮滑,产生笔墨不力透纸背的毛病,更无“入木三分”“锥画沙”之谈。清朱和羹《临池心解》讲道:“用笔到毫发细处,亦必用全力赴之……仍须有棱角,不可含糊过去。”书法中,点线是最基本的,也是书法的生命所在。无点线质量的书法,一切都无从谈起。以王羲之《平安帖》《得示帖》中的局部为例(图1),在“平安”二字中,先看“平”,其字的提按变化丰富,从一根线条的起笔按下去、运笔中提着走,到收笔提起笔锋,再调锋提起笔紧接送到下一笔画,这其中的提按是时刻在进行中,并带着方向、粗细的变化。而“安”字宝盖头“左点”起笔,到调锋往右上方运笔,行至中间,突然一个疾速的提笔牵带到右上角,再铺毫按笔往下,点到即止。这种线条形质的变化多端,如曼妙的舞姿,轻盈柔美,又如厚重的鼓点,掷地有声,线条干净、字形通透。

书论对当下草书创作的启示——以“二王”手札为例

图1

(二)深究字法,寻求雅趣

字法,是为“结体”,可以称之为“间架结构”。它是书法造型中比例、和谐、节奏、虚实等美的造型规律,安排字的点画结构的法则,是书法构成的重要部分。书法空间的切割、字形体势的造势,方圆结合,点、线、面的呼应、连带,这些构成了书法最为丰富的造型语言,使得整个作品动静分明,开合有度。

清刘熙载《书概》说:“移易位置,增减笔画,以草较真有之,以草较草亦有之。学草者移易易知,而增减每不尽解。盖变其短长肥瘦,皆在增减,非止多一笔少一笔之谓也。”“草书结体贵偏而得中,偏如上有偏高偏低,下有偏长偏短,两旁有偏争偏让皆是。”“草书比之正书,要使画省而意存,可于争让向背间悟得。”清王澍《翰墨指南》说:“方中欲有圆,圆中欲有方。方而不圆则乏丰神,圆而不方则无筋骨。故欧法兼褚,最为妙诀。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欲方,草欲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方圆又不可显露,浑化自然,乃为佳耳。”“如是者有年,始可于颜求其正笔,于坡求其奇笔,以正为奇,以奇为正,出入二王之间,复汉隶、秦篆、皇颉之初,书法始备矣。”以上论述,阐述或者说明了在书法创作的结字方面,并非都提倡一以贯之的缠绕和“一笔书”。它至少说明几个问题:

一、书法创作在结字过程中,不能一味追求线条的缠绕和平均主义,恰恰是因为有了笔画连接、断开等的丰富性,使书法的形态具有了诸如方折、圆转、藏头、护尾,在结体上产生欹侧、向背、顾盼、错落等,进而达到矛盾统一。并启示我们,在创作之时,懂得用增减线条来进行变体,化繁为简或从简入繁,使结体有“通透”“圆融”“简便”之感,以造成整个空间布白的疏密有度,从而达到风规自远,形神兼备。张旭、怀素的狂草,虽然连带也多,但点画的形态意识及用笔意识仍然存在,点、线、面的组合仍相得益彰,节奏分明,字形的独立形象感仍相当强烈。所以,狂草不能单单理解为一种线条的简单组合。如图2中“绝”“哀”“迟”,笔画点到即止,线条之间不拖沓、不做过多的缠绕与连带,藏头护尾;笔画相互呼应,仿佛让人感觉到了笔画之余向外延伸出无穷遐想空间,同时结体互让有致,顾盼有情。

书论对当下草书创作的启示——以“二王”手札为例

图2

二、强调了任何一个结体,必须有主笔,有重心,这个重心不是“中心”,重心是随着创作需要,根据上下、左右的具体情况,进行重心的挪让和安排。如图3中的“所送”,点画轻松自然、简洁,“所”字重心随着右下部分自然往下,“送”字两点紧接着,成为二字之间的承接,把字重心往上提,形成一种自然的过渡与重心的平衡。

书论对当下草书创作的启示——以“二王”手札为例

图3

三、强调了字形的方圆结合。从中我们更能捕捉到的信息是,在结字中恰到好处地融合不同碑帖的特点为我所用,如“方而不圆则乏丰神,圆而不方则无筋骨。故欧法兼褚,最为妙诀”。姜夔在《续书谱》中也有论述:“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斯为妙矣。”它是对字法空间的过度繁复、过于零碎、缺少虚实对比,姿态过于平正等的一种拨乱反正。使得书法保持最本质的美学特点,而非偏向实用性,渐趋通俗化。如图4“痛贯”二字,在点线的连接、转接过程中,右军很注意其方圆节奏的变化与相互交替使用,甚至在两个笔画交接处方圆并用。如果二字全为方笔,则显得骨多,方正有余,呆板;如果二字全为圆笔,则显得肉多、臃肿,缺乏骨力,立不起来。方圆结合,从字法、点线的丰富到节奏的疾缓均恰到好处。

书论对当下草书创作的启示——以“二王”手札为例

图4

(三)布局谋篇,协调统一

章法作为创作中最为直观的构成元素,直接影响我们的审美判断,它贯穿整个创作。一般而言,章法就是墨色的自然天成以及点线面的协调统一。如果理解过于片面,就会使我们对章法的理解陷入程式化。我们将目光投入到传统书论中,看古人是如何理解章法和运用章法的——

刘熙载云:“正书居静以治动,草书居动以治静。”此处言及两种不同书体的特点。其实这也是我们进行书法创作在章法安排上的一个重大信息源,现在在宏观创作上都过于追求“一放到底”,点线张牙舞爪,进而导致作品“如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其实任何一件成功的书作,都是收放有度、寓动于静、动静结合的。这也体现了矛盾统一和虚实相生。同时,具体到创作的微观方面,也给予我们很大提示,我们进行书法创作,章法过于放,布白过于动荡,那可以取二三个较为安静宽博的结字来“破”一下,以便达到一种相对的平衡。如音乐,在高潮之后,要有一个适当的过渡,使节奏平缓,余音绕梁。任何一件书作,都会涉及单字、多字的组合,而多字组合中,上中下、左中右、上下左右等不同结构特征的偏旁组合都具有相异性,无意中增加了书写结构的复杂性,那么有了这个原则或指导方法,就能抓住核心,以不变应万变。孙过庭《书谱》说:“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书为静态,草书为动态。真草转换,梅花间竹般运用,节奏跌宕起伏,是书写真性情的自然表达。清张树侯《书法真诠》说:“盖字须有紧密处,有疏放处,方为美书,是乃一张一弛之道也。是疏密者,为结构言之,非为布白言之也,不可不辨。”清蒋和在《蒋氏游艺秘录》中讲道:“布白有三,字中之布白,逐字之布白,行间之布白。”也就是说,在完整、成功的书法作品中,应讲究字、行、通篇的点、线、面的整体留白,而非局部的空间。这需要我们有一种布局谋篇的整体审美意识,而非“鼠目寸光”。清张树侯《书法真诠》还强调:“言字之结构,千言万语,无非求其相生;言字之布白,曲喻旁通,无非求其相让。然不独个字为然,即通行亦然,通幅亦然。”如图5“昨遂不”为静态,左边“何如”为动态,形成了强烈对比,动静相宜,互为补充。

书论对当下草书创作的启示——以“二王”手札为例

图5

四、以“史”为鉴,求得大道

清蒋和《蒋氏游艺秘录》说:“结体在字内,章法在字外,真行虽别,章法相通。余临《十三行》百数十本,会意及此。”就看我们如何运用,为我所用而已。

对于书法创作,关于用笔、字法、章法等的论述,不胜枚举。对于历代诗词歌赋以及书画理论的研读,是我们进行书法文本创作的必修课程,是必备之“技”。它具备形成一个完整的书法创作理论体系的可能性。明王绂《论书》说:“书之为技,末之末也,胸无数百卷书,不能作笔。”明赵宧光说:“书法变幻,故自妙境,若无学而变,宁不变也。”清蒋和说:“胸无卷轴,即摹古绝肖,亦优孟衣冠,苟出心裁,非寒俭骨立,则怪异恣肆,非体之正也。”在书法创作研究中,以何种理论体系或何种间架结构来组合,就是书法理论研究、创作者所要面对的新课题了。

(文/李林惠 编辑/李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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