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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分析短篇小说《罗生门》

 yh18 2019-07-21

作家介绍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日本大文学家,以创作短篇小说闻名。他的小说取材奇特,故事多取自日本和中国的古典文学。他用自己独特的写作方式将人性、人生无言地铺展在世人面前。其代表作《罗生门》、《竹林中》已成为世界性的经典之作。

他的小说,凄惨中带有嘲讽,严肃中不失幽默,广受世界各地读者的喜爱。时至今日,日本文坛纯文学最高荣誉“芥川奖”,以及每年日本举办的“河童祭”,都是用来纪念这位不朽的日本小说巨擘。

浅谈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分析短篇小说《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图一

浅谈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分析短篇小说《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图二

《罗生门》原文(大约阅读三分钟)

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城门下避雨。

空荡荡的城门洞里,除了一只蹲在斑驳陆离朱漆大圆柱上的蟋蟀外,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城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平日总该有两三个头戴斗笠和软纱帽的行人前来避雨,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人。

若问何故,只因近两三年来,京都天灾,地震、台风、大火、饥馑等诸多原因将偌大的京城搞得凋敝不堪。据记载,当时把佛像和佛具打碎,把涂了朱漆和雕饰金银箔的木头放在路边当柴火卖的事情不胜枚举。京城尚且如此,城门的修缮更是无人问津,任其荒废后,便成了狐狸栖息和盗贼蛰伏之地。久而久之,无主尸体便被遗弃至此,故日落黄昏之际,此处阴森恐怖,无人靠近。

人迹罕至,乌鸦便集结成群,盘旋聒噪。落日时分,乌鸦就像撒了满天的黑芝麻般清晰可见。毋庸置疑,它们是为了啄食尸体而来的。今日也许时辰已晚,竟然一只也没有。但是在那些即将坍塌、裂缝处长满青草的石级上,随处可见乌鸦的粪便,星星点点。家将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青衣,一屁股坐在七级石阶的最高一级,茫然地望着大雨。一颗硕大的痤疮在右侧脸颊冒出头来,让他好生心烦。

笔者前面写道“家将在此躲雨”,实指雨停之后他不知该何去何从。平日,还可回到主人家中,但就在四五日前,他已被主人扫地出门。前文也提到,当时的京城已是破败不堪,眼下这个家将被侍奉多年的主人赶走,亦不过是个小小的缩影而已。所以,与其说是“暂时在此避雨”,不如说“走投无路”更为贴切。而今日的天气更加渲染了这位平安时代家将的凄凉心绪。雨,刚过申时就开始下,到现在也无停歇的迹象。家将一边为明天的生计犯愁——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无济于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朱雀大街的雨声。

雨将城门紧紧困住,哗哗的雨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暮色沉沉,抬眼望去,门楼顶上斜刺的飞檐上挂着沉重的乌云。

既然无济于事,就只能不择手段了,优柔寡断只有死路一条——死在土墙边、街道旁,像死狗一样被人从门楼上抛尸荒野。如果孤注一掷呢?家将的思路又回到了这里。想到“如果”,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虽然默认了背水一战,但是跨出这一步就无回头路了,只能沦为强盗。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乏足够的勇气。

家将打了一个大喷嚏,吃力地站起身来。夜已深,恐怕只有火盆才能驱赶这寒气了,风伴着夜色肆无忌惮地在柱间呼啸。那只待在柱子上的蟋蟀早已不知去向。

家将缩着脖子,耸着青衣衬着黄色内衫的肩头,打量着门楼四周,心中想要的是有个能遮风挡雨,掩人耳目,还能将就睡一晚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好度过今晚。恰好一条通往门楼的宽大朱漆梯子映入眼帘,楼上如果有人,也不过是些死人,于是,他边留意不让木制刀把的长刀脱鞘,边抬起穿草鞋的脚迈向楼梯的最下级。

片刻之后,在通往城门楼的楼梯中段,出现一个人影,猫着腰,屏着呼吸,窥视着上面的光景。而楼上射来的光,惨淡地照在他的右脸上,隐约可见其短须中红肿发脓的痤疮。他本以为上面全是死人,所以根本没有多加理会,孰料,走上几级阶梯后,发现不知是谁点了火把,火苗四处晃动。昏黄的火光,映射出布满蜘蛛网的阁楼。他心中暗想,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敢在这城门楼上点火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手蹑脚地爬到这陡直楼梯的上方,低下身子,伸长脖子,战战兢兢地向楼内打量。

果如传闻所言,楼内胡乱地堆放着几具尸体。火光照到的地方比想象的要小,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具尸体。昏暗中只依稀见得各种尸体,不分男女,有的还衣不蔽体地杂乱无章地被堆放在一起。而且看不出曾经有生命的迹象,就像一堆泥捏的假人,张着嘴,伸着胳膊,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肩膀和胸脯这些凸出的部位,在朦胧的火光中,更加凸显出凹陷部分的阴暗沉闷,就像哑巴一样的死寂。

尸体腐的恶臭,让他不禁捂住了鼻子。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惊讶地都忘记了用手来捂住鼻子。因为某种强烈的感觉,几乎让他失去了嗅觉。

他定睛看,死尸堆里蹲着一人,那人身穿棕黑色衣服,又矮又瘦,满头白发,是个猴子般的老妪,右手还攥着一个点着的松明子,正在窥探一具尸体的脸。从长发上看,应该是具女尸。

家将六分惊四分好奇,竟然一时忘记了呼吸。那种感觉,古语云“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这时,老妪将松明子插在地缝中,两手搭在女尸头上,像母猴给小猴抓虱子一般,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头发应声而落。

随着头发一一根地被拔下,家将的恐惧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同时,对老妪的憎恶也随之升起,不,仅是对老妪可能还不够确切,应是对一切邪恶事物都越发地反感。此时,倘若有人问他刚才在门洞里思及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嫉恶如仇的内心也如老妪的火把一样,愈演愈烈。

当然,他不知道妪为何要去拔死人的头发,不能简单将此归结于善恶是非。但就月黑风高之夜在城门上拔死人头发这一点,也已经是罪不可恕。当然,他已将刚才打算做强盗之事抛至九霄云外了。

于是,家将双脚力,一个箭步从楼梯上跳了上去,手按木柄长刀,大步流星走向老妪,老妪自是被吓一跳。

老妪看到家将,就像簧一样跳了起来。

“嘿!你哪里走?” 家将一边大声呵斥,一挡住在死尸堆里慌不择路的老妪。老妪想强行过去,溜之大吉。家将不依不饶,一把推了回去。于是两人在死尸堆里扭打了起来,当然胜负早已注定,家将抓住她像鸡爪子一样瘦骨嶙峋的手臂,将她按倒在地。

“你在干吗?老实交代,说有你好看的。”

家将推开老妪,“嗖”的一声出长刀,将雪亮的刀刃晃在老妪面前。可是老妪默不作声,噤若寒蝉,两手发抖,气喘吁吁地抽动着双肩,眼珠似要掉出般睁大双眼,固执地紧闭双唇。此时,家将觉得老妪已是砧板之肉,刚才那股强烈憎恶的烈火,也渐渐熄灭,流露出的是得逞后的喜悦和满足。于是,他向老妪,缓缓说道:

“俺不是什么官府差人,只是路的,所以不会绑你见官。只要告诉我你在城门上干什么就行了。”

老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死死地盯家将。她瞪着发红的眼睛,像食肉鸟一样目露凶光,接着像咀嚼什么似的,动了动满是皱纹、几乎和鼻子挤在一起的嘴唇,尖尖的喉结在细细的脖颈上蠕动。上气不接下气、乌鸦般的声音传至家将耳中。

“拔了这头发,拔了这头发,是用做假发的。”

老妪平淡无奇的回答,令家将颇感失望刚刚退去的憎恶和蔑视又一齐涌上心头。他的神情,老妪似乎也看出来了,手里捏着刚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头发,用癞蛤蟆咕咕似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又说:

“要说呢,拔死人头发是不对,不过这人生前也是干这些勾当的。就说我正拔的这位吧,她活着时就是把蛇剁成一段段,晒干了当成鱼干卖到东宫护卫营里去的。要不是害瘟疫病死了,估计她现在还卖呢。她卖的鱼干味道鲜美,东宫护卫们买来当菜吃,还求之不得呢。她干那营生也没错,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子嘛。我干的这营生也没错。没有法子,不干就得饿死。我跟她一样,都是走投无路呀,我想她也会原谅我的。”

老妪大致讲了讲。

家把刀插入鞘中,左手按着刀柄,冷冷地着,右手摸了摸脸上红肿的痤疮,听着听着一股无名野火就生了起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是老妪的话,激起他内心的邪恶。他再也不必为饿死还是当强盗而纠结了,刚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念头被他彻底从脑中驱逐出去。

“确实如此吗?”

老妪的音刚落,他讥笑地问了句,然后忽地上一步,用刚才摸痤疮的大手,抓住老妪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那么我扒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不这样,我也得饿死。”

家将急急扒下老妪的衣服,一脚把缠在他腿上的老妪在死尸堆上,大步流星地走到楼梯口,腋下夹着抢来的棕色衣服,顺着楼梯一溜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过了一会儿,死狗一样的老妪光着身子从死尸堆里爬来,嘴里哼哼唧唧,借着松明子的光,爬到楼梯口,披散着短短的白发,漠然地看着门下。外面只剩下漆黑一片的夜。

浅谈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分析短篇小说《罗生门》

小说书本

读后感

《罗生门》可以算是芥川龙之介的代表作。作为一篇短篇小说,它并不像我所熟悉的欧亨利等的短篇小说那样,通常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尾。罗生门楼里发生的故事就好像是大千世界中截取的一个小片段,没有过多的雕琢痕迹,却依旧让人回味无穷。

我认为日本作家多是比较喜欢而且善于描写人的内心的细微变化的,这在《罗生门》中也能很好地体现出来。作为主人公的家将,本是被老主人辞退出来的。他本身是一个善良而普通的人物,当他面临衣食不足的窘境时,他心中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倘若不择手段的话……”,这个念头催他出门,来到这罗生门之下。此时,这个念头仅仅是一个“倘若”,他其实是没有这样的勇气与魄力的,他毕竟只是一个良民,连他自己也对自己是否真能够“走当强盗的路”产生了怀疑。而当他来到门楼上,看到那个拔死人头发的老太婆的时候,他的正义感告诉他无论如何,在雨夜罗生门上拔死人头发已经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于是刚才那些“当强盗”的念头消失了,他上前抓住那个老太婆,就像每个正义英雄在遇到邪恶反派时会做的那样。老太婆害怕,她要给自己开脱,于是她告诉了家将关于她拔头发是为了做假发,及被她拔头发的女人其实生前也是干过坏事的。而她不知道,她的自我开脱,也给了正在踌躇的家将一个当强盗的正当理由。作者最终以家将抢去了老太婆的衣服结尾,在这个罗生门里的一进一出,就像经历了一次社会的洗脑。

家将、老太婆、死去女人之间的关系,不由让人想到鲁迅先生常说的“吃人”的现象。谁在吃人?谁在吃谁?有很多人试图从理论中归纳出个一二三,我却觉得比起那些文学评论,小说通过作者平日的观察提炼,写出的虽然是“故事”,却更能揭露吃人的本质。死去的女人生前是“吃”官兵,老太婆“吃”女人,家将“吃”老太婆,每个人都在“吃人”,每个人又都在“被吃”。因为那些仅剩的良知,也被饥饿折磨地昏头了,而社会又给与每个人看似合理的“吃人”的理由。人们吸吮着别人的鲜血又毫不知晓,任凭说他们愚昧也罢落后也罢,真正处于那个社会之中,也只能像被打了麻药一般,无法振作精神,看清它了。就像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能够清醒地看清这个社会弊病的人有几个?最可怕的是很多的人自以为看清了,还对这个社会妄自下了如何如何的定义,又全然不知自己的愚蠢的,那与当年被迫抢劫的家将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了吧。

伟人之伟大,不仅因为他们能够从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这个社会,评判这个社会,也因为在俯视过这个社会后,他们仍能够落下来评判自己。所以优秀的小说大多不是以“万能的主”的角度来进行描述。这篇《罗生门》,就像是行走于社会中,遇到了罗生门前的这位家将,便尾随着他,看完了他生活中的一个故事后又离开,继续别的行走。作者看似超脱了社会,却其实在这社会之中。作者为《罗生门》赋予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时代,并将被人们一代代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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