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词中是否必须用对仗?历来有些争议。有些人认为应从严,如果一首词的某个位置古人多数都是用对偶句,那么后人就应严格遵守。例如《浣溪沙》这个词调,换头两句,宋代词人常常用对句,从早期张先的《浣溪沙》“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到宋末词人仇远的《浣溪沙》“北海芳尊谁共醉,东山游屐近应稀”,基本上没有例外。因此后人填《浣溪沙》也应遵循这个要求。另外如《西江月》首二句一般也用对句;《木兰花》上片的三四两句、《踏莎行》的首二句也多作对句。然而,又有人认为词中的对仗应该从宽。因为最初词句本不要求对仗,只是由于词的一些句子字数相同,词人偶尔用对仗来加强艺术效果,后来得到人们的仿效,也就成了严格的规范,其实古代也有作家打破这个规范的,如张孝祥的一首《西江月》,首两句是“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这就没有写成对句。
我们觉得,如果从研究的角度出发,那么有必要仔细考察这些对句的规范性,应该从严。但从我们学习填词的目的来看,不妨从宽。有些词调规定了在特定位置要用对句,能用对句自然最好,如果不想用或者意思表达上不需要用对句,那也可不必太拘泥于这种规定。词调没有规定的地方,对句可用可不用;同样,词调规定了的地方,对句也可用可不用。不过话又说回来,用上对句,的确可以让词句显得精美工整,本身也是有美感的,不用是不是有点可惜呢?这就要靠大家自己去把握了。而且一首词中对句不应用得太多,通首对句绝对会显得很呆板,毫无意义,总是要骈散结合、单双参差才好。词中的对仗是很灵活自由的,比近体诗的对仗更丰富多彩。以下介绍词中对仗的几种形式。
一、一般的对仗
词中用得最多的是和近体诗一样的两句对,即两句字数相同、结构一样、词性相对。但近体诗要求两句之间平仄相反,而词里面两句平仄相同的也可以是对句,即可以平声对仄声,也可以平声对平声或仄声对仄声。如苏轼《念奴娇》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两句,格律是“仄仄平平,平平仄仄”,这是平仄相反的例子;而他的中秋《水调歌头》词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两句,格律却是“平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除首字不同外,其它字的平仄都是一样的,而且苏轼词上下两句还重复了一个“有”字,这在诗中不允许,在词中却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对句。
近体诗一般只有五言和七言的对句,而词中从三言到七言都很常见。下面举一些例子(彩色字就是对句):
三言的对句。晏几道《更漏子》“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红日淡,绿烟晴。流莺三两声。 雪香浓,檀晕少。枕上卧枝花好。春思重,晓妆迟。寻思残梦时。”这首词中三字句较多,作者将它全部处理为对句。
四言的对句。 欧阳修《踏莎行》:“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又如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这两首词上、下片的起句,作者都用了对句。
五言的对句。晏几道《临江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晁补之《千秋岁》下片起句:“岂忆山中酒,还共溪边月。”
六言的对句。辛弃疾《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吴文英《风入松》上片结句:“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料峭”为韵母相同的叠韵词;“交加”为声母相同的双声词,对仗十分工整。
七言的对句。如岳飞《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苏轼《鹧鸪天》:“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二、领字引起的对句
这在词中也极为常见,它是由领字引起下面两个对仗的句子这个领字一般是一个字的,有时也用两个字的的领字来引起的。
秦观《望海潮》:“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有”是领字,领起两个四言的对句。
柳永《黄莺儿》:“当上苑柳浓时,别馆花深处。”“当”是领字,领起两个五言的对句。
秦观《八六子》:“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念”是领字,领起两个六言的对句。
周邦彦《瑞龙吟》:“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还见”是领字,领起两个六言的对句。
秦观《八六子》:“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月笼晴。”“那堪”是领字,领起两个六言的对句。
三、鼎足对
鼎足对,它是由三个字数、结构、词性都相对的句子组成,所以也叫“三句对”。词中的鼎足对,多用三言或四言的对句组成,可以增加词章的音乐美。
刘辰翁《柳梢青》:“想故国、高台月明。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这实际上也就是一组三句构成的排比句。
苏轼《行香子》:“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二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对”是领字,引起三个平行的三言对句。
王质《倦寻芳》:“正斜阳淡淡,暮霭昏昏,晚风猎猎转眼已成陈迹。”“正”是领字,领起下面三个平行的四言对句。
词中的鼎足对还不避重复,如上引苏轼词三个对句中就重复了“一”字。又如:。”“正”是领字,领起下面三个平行的四言对句。
晁补之《忆少年》:“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重叠了一个“无”字。而王沂孙《醉蓬莱》中的“二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则在第二句和第三句中间,隔了一个领字来构成三句对,是比较特殊的。
四、隔句对
隔句对又叫扇对,在近体诗中已经出现,在一些词调中也有这种特殊的对仗形式。它一般是指四句中第一句和第三句对仗,第二句和第四句对仗。例如柳永《玉蝴蝶》词中就两次运用了隔句对:
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
“水风轻” 与“月露冷”相对仗,“蘋花渐老”与“梧叶飘黄”相对仗。同样“念双燕”与“指暮天”相对仗,“难凭远信”与“空识归航”相对仗。词中更常见的是用一个领字领起这四句隔句对,如:
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
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辛弃疾《沁园春》)
怅东风巷陌,草迷春恨。软尘庭户,花误幽期。(史达祖《风流子》)
五、并头对和联尾对
两个对句的前半部分有一字或几字相同,后半分不同,因为是头上几个字相同,所以叫并头句。而它又仿佛一个“人”字,故又叫人字对。如:
无边烟水,无穷山色。(向子諲《秦楼月》)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李之仪《卜算子》)
作为并头对与鼎足对的结合,还出现了三句的并头对,如: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晁补之《忆少年》)
无限离情,无穷江水,无边山色。(谢逸《柳梢青》)
有时候还可以由一个领字领起并头对,如前面引过的: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苏轼《行香子》)
联尾对和并头对正好相反,它是指两个对句的后半部分有一字或几字相同,仿佛一个“丫”字,所以也叫“丫字对”。例如: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
汴水流,泗水流。(白居易《长相思》)
还有的对句,在句子中间有一字相同,算是介于并头对和联尾对之间的。例如:
琴中趣,杯中物,醉中诗。(袁去华《六州歌头》)
此外,词里面的句中对也很常见,即本句中的字词相对仗。如:
竹风荷雨来消暑,玉李冰瓜可疗饥。(晁补之《鹧鸪天》)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刘长卿《谪仙怨》)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苏轼《望江南》)
总体上来说,词中凡是字数相同的,都有用对仗的可能,而字数略有不同,还有用领字对仗的可能,因此词的对仗是比较自由的。可以根据词意表达的需要加以选择。
(摘自陶然 著《填词丛谈》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2年12月第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