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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建盏的设计理念和极简美学 非遗在身边

 千冰室 2019-08-07

建盏, 即建宁府所产的茶盏, 其地在福建北部, 土壤多含铁, 以烧制黑釉瓷茶盏而闻名于世。

宋人饮茶, 与今俗不同。冲泡时, 要用竹筅在茶盏中搅拌击打, 让茶汤泛起白色的泡沫。而这一泡沫可供分茶、斗茶之需。分茶, “下汤运匕, 别施妙诀, 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 纤巧如画, 但须臾即就散灭。此茶之变也。” (《清异录》) , 是一种对茶之泡沫灵动美感的设计。而斗茶, 则主要看茶汤泡沫之水痕和颜色。《大观茶论》载, 茶汤之色“以纯白为最上”, 衬白者唯黑, 所以黑釉的建盏在宋代极为流行。大体而言, 分茶更富审美, 而斗茶则为民俗。

一、古物的设计元素

传世的宋代建盏形制相对单一, 多为茶盏, 而色彩则为黑瓷, 这是宋代极简美学的代表, 也是禅、道两宗的艺术化显现。但概括而言, 传统建盏的设计元素仍可以分为以下三个部分:

1、器型:实用与极简

建盏器型, 以碗为主, 口大足小。这是由建盏于分茶与斗茶的用途决定的, 故而建盏器型乃实用的典范。大体来说, 传统的建盏器型以盏口形态分为四种。用于斗茶者, 考虑到茶粉需要高温开水的提壶冲击, 而搅拌时也难免有茶汤甩出, 故工匠在拉坯时于盏口下方约1厘米处会勒出一圈凹陷槽, 是为束口。若是用以饮茶者, 要对茶香予以留存, 茶汤予以保温, 盏口宜收敛, 故有敛口盏。

此外, 还有两种建盏造型, 多是用于分茶, 为了能在茶汤上绘画书写, 碗口宜开敞, 以求分茶有足够的空间, 且使茶盏造型整体开放, 趋于无限。而根据其盏口外沿的造型, 有撇口与敞口之分。撇口外沿略微向下, 显出弧度造型, 更为轻巧, 而敞口盏则直线向上, 硬气分明。撇口腹部略有弧度, 更显圆润;而敞口腹部短浅, 形如斗笠, 一般人称“斗笠盏”。这一区分在外形上总体不大, 建盏器型也难称丰富。

上述四种器型, 大体都有大、中、小型器的区分, 大到口径15厘米、小至11厘米作为标准。而其规格也是与用途相结合的, 如分茶宜大, 多见大中型器;饮茶宜小, 多见中小型器。仅有四种器型, 分作三种规格, 且每种几乎都有其特定用途, 传统建盏造型可谓是实用主义与极简主义的典范。

2.  釉色:玄色与单元色

建盏是以黑瓷为主的瓷器, 其釉色基本都以玄色打底。从物料上说, 这是因为建阳一地的土壤含铁量高, 所以建盏有“铁胎”之称;而从实用的角度来看, 这是出于民间斗茶时衬托茶汤泡沫之白的需要, 因“茶色贵白”而宜“黑盏”。不过, 在其向上一脉的语境中, 黑色作为一种虚空妙有的颜色, 沉稳、大气, 亦适合随后发展出的“禅茶一味”取向, 是“无一物中无尽藏, 空无之处存妙有”。

在釉彩斑纹之外, 建盏基本以某一单元色为主调, 也是其极简美学的反映。如柿红色的建盏, 是在烧制兔毫时温度过高, 氧化过度而产生的意外色调, 多是薄薄一层, 底下仍是铁胎的黑色。柿红建盏很有洗尽铅华的历史感, 较为多见。此外, 还有黑中泛蓝或泛银的建盏, 这是黑釉与亮光釉相结合的产物, 并不多见;在鉴赏中, 由于其蓝 (银) 黑相融, 往往需要侧光方能看出其泛光程度。

3.  斑纹:光影与色彩

建盏之美, 通常贵在其析晶斑纹。上述釉色, 多是没有斑纹的建盏, 但也基本是斑纹建盏的底色。斑纹建盏可分兔毫、油滴、曜变、鹧鸪、乌金釉等几种, 其釉面斑纹晶体析出的过程, 一般难于控制, 即所谓“合于天造, 厌于人意”。

最为常见的是兔毫釉。斑纹是黑色釉层中出现的均匀细密的丝状条纹, 形如兔毫, 其色有金、银、褐等几种, 烧制上要求较高的窑温。

油滴釉则是呈点状分布的结晶斑纹, 如同洒下点点油滴, 其烧制窑温要低于兔毫, 而温度一高就近兔毫。油滴釉斑纹平稳空间大, 可以形成较为明显的镜面反射, 因此其镜面感、金属感和立体感也是其设计特色之一。曜斑是在一小块中显现黑、蓝、灰、黄 (或紫、绿) 的颜色, 且以群落出现, 大小不一, 一旦打光, 便有神秘炫目之感。

从兔毫到油滴再到曜变, 建盏的斑纹由细趋圆, 其妙在光影和色彩的变化万千。虽然釉的流动在窑中难于控制, 但这些元素也可以通过窑温大体加以把控, 因此将它们说成是设计元素, 也并无不妥。

二、新造的设计创新

当代建盏作为“古物新造”, 其设计感大为增强。虽然在烧制生产中, 工匠与商家基本还遵循建盏之为古物的基本形态, 并努力实现仿古与复原, 但其求新、求变意识始终存在, 特别是在建盏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后, 各级传承人都在寻求工艺创新, 把控、增删设计元素, 甚至变化器型。

▲邱鹏 仿宋兔毫盏

▲(侧面)

▲(底部)

三、建盏“古物新造”要注意的问题

随着生活美学新世纪以来于世界范围内的普遍兴盛, 器物被放置在生活的重心, 人们对待“物”的态度也在发生不同的变化。宋代的建盏经过了历史的沉寂与复兴, 其用料、造型、颜色等设计元素都发生了较大变化, 但既然是“复兴”, 那么与传统又必有联系。当代建盏的设计美学, 在传统与现代间摇摆, 甚至在仿古与做旧间移动, 都显现出器物设计的当代困境。

一是天然与人工。建盏是钧窑的前身, 其设计推崇工匠无法控制的随机变化, 精品多万里挑一, 这与宋代文人美学崇尚的平淡自然之气, 以及佛教对无常的体认密切相关, 正如苏轼说, “与山石曲折, 随物赋形, 而不可知也”。但今人为求佳品, 往往在釉药中予以斟酌损益, 于窑内温度上多有调节, 变龙窑为电窑、天然气窑, 使天工减半, 人力倍增。此一消长, 殊难断定利弊, 但在人工中尽力切近天然, 当是“观物”的必要旨趣。

“古物新造”, 其要在于新, 而其之新也, 关键仍是要回到传统, 在有宋一代的美学诉求中去寻找创新与突破的可能。如果是在胎土、釉药都偏离建盏原产地建阳的情况下, 不用说是创新, 其所造之器具便已非建盏。

就其设计元素而言, 建盏之创新最易实现的是在釉色与斑纹都尽可能保持“天然去修饰”的基础上, 追求器型之“新”。譬如禅定杯、玉兰杯、大度杯、鸡蛋杯、腰鼓盏、香炉盏等多种新的杯盏形态, 都是今人匠心独运之处。其次, “古物新造”不同于做旧造假, 很大程度上还在于其视觉效果之“新”。至少其作品的玻化效果好, 立体感和金属感强, 炫目之中又含深邃。

今人对建盏的设计创新, 还可以将上述两种结合起来, 在釉色、斑纹以及杯盏的数量上予以特殊的规定, 使之形成一种新的品类亚种, 如七星杯、无形杯等。这种杯盏, 除了斑纹仍是由天然雕饰, 器型基本继承传统之外, 其色泽的原则与配搭, 都在于工匠的创新与发挥。特别是工匠“观物取象”以及“取类连容”的创造性思维, 在延续中国传统文化脉络 (如北斗七星、五行生克) 的同时, 为新型器物之诞生与丰富提供了一种古物新造的思路:不泥古却又古意盎然。

二是日用与审美。建盏, 本出自日常生活之用, 是一种茶具。宋人尚闲, 有玩物之说, 日用之物也可以焕然出审美的意味。比如“喝茶”是日用, “斗茶”就是休闲, 而再高一筹的“品茶”则变为审美。建盏配斗茶, 恰在日用与审美之间。

▲宋代斗茶图

宋代一口龙窑, 要烧上万个建盏, 其中巧夺天工的精品, 寥寥无几, 大量建盏仍要流入民间, 成为百姓日用。也就是说, 建盏是要拿来用的——这是传统建盏在造型设计上更多的考虑倾向, 如束口盏的注水线, 敛口的小型器, 都是如此。而今建盏之复兴, 多假审美之名求市场之利, 玩建盏“始于一二雅人, 赏识摩挲, 滥觞于江南好事缙绅, 波靡于新安耳食。诸大估曰千曰百, 动辄倾囊相酬, 真赝不可复辨……其敝不知何极!” (《万历野获编》) 失去了日用基础的审美, 很可能会走向其反面, 是建盏复兴不可不慎之处。

建盏在日用品方面的设计创新, 有一利, 而有二弊。先说其利处, 由于烧制的普泛与高端客户的有限, 大量建盏工坊投身当代日用瓷器的产制中, 可以为当代建盏的创新提供必要的日用基础。

如公道杯绝非宋人饮茶风尚, 但在当代建盏的烧制中, 这一茶具类型并不罕见, 是服务于当代生活的一种显现;更遑论盖碗、茶漏等日用茶具, 都是当代建盏的常见品种。但也要看到其弊端。

一是当代茶具脱离斗茶的语境, 就未必以建盏为上。建盏系铁胎, 烧制易变形, 公道杯等相对复杂的器型设计, 往往为求线条的流畅性和延展性, 要在胎土中加入不少石英石等耐温矿物。所以, 就其质而言之, 这些“建盏”与传统建盏之间已有分明界限。

二是这些供日常生活使用的当代建盏大都价格不菲, 并非普通百姓可资日用。这样的设计创新, 对非遗传承而言, 颇似旁逸斜出;而对文化创意的发展来说, 作为一种“准文化产业”, 又可能只是烧瓷工匠们对生活的自我想象而已。

当代建盏的美学设计, 甚至是整个地域性文化产业或非遗传承与创新的整体规划, 有待精英人士的参与。一改宋明生活美学乃世人雅趣之风, 如今建盏工匠之出色者, 有早先建阳水吉瓷厂等体制内的工匠, 也有来自民间工坊烧制水缸、钵头的师傅, 而大量拉胚工则来自临近的景德镇、德化等产瓷地区。再加上来自各行各业的投资者, 当代建盏的设计与产制工业, 颇有泥沙俱下之感, 行业规范与标准亟待更新, 特别是真正富于新时代审美意义的设计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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