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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牧斋全集》所收 《春秋胡传翼序》辨误 ——兼辑钱谦益佚文《周易玩辞困学记序》 陈开林 陈开林，湖北麻城人，文学博士，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宋元明清文学、中国文学典籍、经学研究。 内容提要：清代丁祖荫辑有《牧斋集补》一卷，收录钱谦益佚文39篇，今收入钱仲联先生整理的《钱牧斋全集》中。通过审绎文意、比勘文本可知丁祖荫所辑钱谦益《春秋胡传翼序》存有谬误。《春秋胡传翼》乃钱时俊所著，书前有翁宪祥、钱谦益二人所作之序。丁祖荫所辑《春秋胡传翼序》乃揉杂翁宪祥《序》文前半、钱谦益《序》文后半而成。另外，朱彝尊《经义考》载有钱谦益《周易玩辞困学记序》，《钱牧斋全集》失收，今予以补辑。 关键词：钱谦益；《钱牧斋全集》；辨误；辑佚 钱谦益（1582-1664）的作品，以钱仲联先生标校的《钱牧斋全集》搜罗最全。全书八册，分《牧斋初学集》三册、《牧斋有学集》三册、《牧斋杂著》二册。该书的刊行，为学界提供了极大便利。 对于钱谦益集外之文，历来学人多有辑录，《牧斋杂著》中收录较多，如丁祖荫辑《牧斋集补》、钱仲联辑《牧斋集再补》等。自《钱牧斋全集》刊行之后，学界对钱谦益佚文又时有发见[1]。然而所辑之佚文不无可议之处。本文对《钱牧斋全集》中《春秋胡传翼序》一文进行考误，并对《全集》失收之《周易玩辞困学记序》予以辑补。 一、《钱牧斋全集》所收《春秋胡传翼序》辨误 清代丁祖荫（1871-1930），字芝孙，号初我、初园。江苏常熟人。近代学者、藏书家。曾辑《牧斋集补》一卷，根据各类总集、别集、方志、墨迹等，收录钱谦益集外之文39篇。其中第一篇《春秋胡传翼序》，据钱时俊《春秋胡传翼》录文。其文曰： 六经，圣人治世之书也。《春秋》独佐以刑赏，二百四十二年行事，凛然万世衮钺焉。汉兴，治春秋者，自江都、瑕丘刘公子而下，亡虑数十家。左氏、公、毂，并先后行世。大要业擅耑门，训诂成癖，大义盖阙如也。嗣后王安石乱以新说，《春秋》至不得列学官，三传亦稍稍废格。康侯氏于经术摈弃之余，潜心阐释，会宣尼之微言，捃三传之绪言，折衷康成、元凯、伊川诸家之渺说，汇辑成传。其议论比勘，即不无太过，总之褒贬予夺，不离笔削宗旨，所谓史外传心者非耶？ 国家以经术取士，奉康侯如功令，句栉字梳，几无逗漏。第是经旨微而约，绪博而该。经生家童习白纷，涉其涯异，甚有不如《大全》为何种书者。尝考孔子作《春秋》，大概仍鲁旧史，然且遍求百二十国宝书。又如周因老聃观书柱下，归而载之于笔。作者之不易，盖如斯也。后世学者，株守臆说，窃窃然得一先生之言，曰春秋春秋在是。政如管窥蠡测，奚当于大方者哉？ 使君钱先生，业世青缃，《春秋》家夙称龙象。兹取大全一书，陶汰而斟酌之。上自三传，下迄诸子百家，繁芜者芟，精覈者存。他如外传及笺疏，与胡传相发明者，亦附见错出，令人开卷洞了。其于康侯，如车之轮，如鸟之翮，真可相御而行者矣。不佞少治易，于《春秋》家言，独有深嗜。迨承乏楚、闽，时获与诸名家商榷疑义，辄津津有合也。归来夙好不忘，遂以是经课孙儿辈。每欲一洗剿袭之陋，为穷经指南，适钱先生《胡传翼》成，征序于余。余窃观之，微显阐幽，广大悉备。宣尼千百载以上心事，恍然旦暮遇之。方今经术大明，其以治《春秋》名家者，又不啻如董如刘。若而辈更得先生为之表章，诸儒之大成，功令在是，童而习之，用以郛众说、断国语，不犹贤于诸说铃书肆乎哉？ 且夫欲遡传而明经也，犹之遡胡而明诸传也。今之学者，射题如覆，拾句如沈。胡氏之堂奥，茫乎未窥，安望遡而上之。用章之为是编也，岂惟胡氏功臣，抑亦导明经者之先路也。近世赵恒先生著《录疑》以纩塞耳，三年而发之聋矣。余少不自量，欲网罗百家，推明孔氏笔削之旨，未三载而以懒废，令余得深湛如用章，岂遂逊古人哉？姑书之以志余愧而已。辛亥夏四月，钱谦益受之父书于娄江舟中。[1]859-861 清代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2著录钱时俊《春秋胡传翼》三十卷，注云“常熟人，万历甲辰进士。万历辛亥序。”[2]65-66据姜亮夫《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可知：钱时俊，字用章，号仍峰，生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卒于明崇祯七年（1634）。[3]471钱时俊系钱谦益之族侄、钱曾之祖。今考《春秋胡传翼序》，文中提及钱时俊三处：“使君钱先生，业世青缃，春秋家夙称龙象”、“适钱先生《胡传翼》成”、“用章之为是编也”。前后称谓不一，并且就钱谦益、钱时俊二人的关系而言，文中不应出现“使君钱先生”之称。寻绎其文意，当为钱时俊之同辈友人所为。 今检朱彝尊《经义考》卷206“春秋类”著录钱时俊《春秋胡传翼》，录有钱谦益之《序》。录文如下： 吾姪水部用章氏辑《春秋胡传翼》成，不佞读而叹曰：嗟乎！经学之不明，未有甚于春秋者也。他经以经为经，而《春秋》以传为经，他经之传，传经为传，而《春秋》则人自为传，自汉洎元，未有底也。明兴，乃始布侯于文定，海内靡然从之，无敢操戈者。于《左氏》则核者诬之，于二氏则诬者核之，此则胡之失也。仲尼之所削者，不可见矣；其所笔者，具在据事直书，内不敢易史书，外不敢革赴告；而一字襃贬，口衔天宪，亦可以令吴楚之僭王者乎？此又胡之失也。元年之元也，鼎铭先之矣；五等诸侯之称公也，仪礼先之矣。由此推之，凡所谓一字一句傅义比例者，非弃灰之刑，则画蛇之足也。此又胡之失也。昔之《春秋》以三传为经，今之《春秋》以胡氏一家言为经。虽然，胡氏之书大义备焉，况功令在是，童而习之，用以郛众说，断国论，不犹贤于说铃书肆乎哉？用章之为是编也，岂惟胡氏功臣，抑亦导明经者之先路也。近世赵恒先生著《录疑》以纩塞耳，三年而发之聋矣。余少不自量，欲网罗百家，推明孔氏笔削之旨，未三载而以懒废，令余得深湛如用章，岂遂逊古人哉？姑书之以志余愧而已。[4]3740 《经义考》所收《春秋胡传翼序》，文尾无写作时间，这是朱彝尊删削所致。对《经义考》这一不足，翁方纲在《丁小疋传》中曾有论及，称“顾所载序跋，多删去末行年月”，并且有与友人“相约补正秀水朱氏序尾年月”之举[5]532-533。除此之外，再对比《钱牧斋全集》、《经义考》所收《春秋胡传翼序》，二文结尾部分完全相同。而《经义考》所收《序》文中称“吾姪水部用章氏”，与钱谦益的身份相符，并且内容完整。据此，可知丁祖荫所辑钱谦益《春秋胡传翼序》存有谬误。 《春秋胡传翼》有万历三十九年（1611）刊本[6]118，《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载有张寿林所撰提要，称“是编前有万历辛亥翁宪祥及钱谦益叙”[7]745。翁宪祥，字兆隆，常熟人。万历二十年进士。《明史》列传122有其传，载“（万历）四十一年，命辅臣叶向高典会试，给事中曾六德以论救被察官坐贬，旨皆从内出。宪祥力谏。中官黄勋、赵禄、李朝用、胡滨等不法，亦连疏弹劾。久之，擢太常少卿。居数年卒。[8]6113”据此，则翁宪祥年辈与钱时俊差同。序文中称钱时俊为“钱先生”，较为符合实际。丁祖荫所辑《春秋胡传翼序》前半部分文字实乃翁宪祥《序》文。丁氏失之不谨，误合翁宪祥、钱谦益二《序》为一，并逸去中间部分。丁氏致误之缘由，当是所见《春秋胡传翼》缺页，恰好脱落翁宪祥《序》文后半、钱谦益《序》文前半，以致翁宪祥《序》文前半、钱谦益《序》文后半合二为一。因钱谦益《序》文末有题署，故丁氏定为钱谦益之文，而未审前后文意不一致。《钱牧斋全集》据之收录，亦失之考索。  二、钱谦益佚文《周易玩辞困学记序》 朱彝尊《经义考》卷63著录张次仲《周易玩辞困学记》十二卷，附有钱谦益序文一篇。今迻录如下： 钱谦益序曰：天启辛酉，余典浙闱，得元岵文，许其必冠南宫。乃屡上公车，而余言不果验，是亦遇之穷也。元岵中年多遭闵凶，独能出险脱亲于不测之难。老际阳九，杜门读经，旦夕忘倦，则其识力之远过，有不在文章者，亦何必以南宫一第为重哉。戊戌暮春，泛舟西湖，元岵过访，问其家居何为，对曰：“读《易》。”出其《周易玩辞困学记》相正，大约根柢于穷理，而浸淫深湛，于《彖》、《爻》、《十翼》之义，浩浩瀚瀚，上下数百余家，无不辨析而折衷。近古以来之谭《易》，此其斐然者矣。其辨卦变之说，非某卦从某卦而来；悟因重之法，八卦无自十六、三十二以至六十四之说；希夷、康节作方圆图，绘其所自得，非易本有此图；一卦六爻，如主伯亚旅，无此以为君子，彼以为小人，背反错杂之理。皆其浸淫深湛，而创获于古人所未发。无论近代之士，即有宋诸君子，分路扬镳，亦未必遽俯而殿其后也。元岵犹不自满，假谓更迟十余年，是书庶几可成。书成，将与身俱隐。余谓不然。蒙庄氏之言曰：“千载而下，知其解者，旦暮遇之”。《玄经》之诞妄，柦谭以为绝伦，元岵之书，布帛菽米之书也，宁患无知之者哉？[4]1165-1166。 张次仲（1589-1676），字元岵，号待轩，天启辛酉（1621年）举于乡[9]100。《四库全书》收其《周易玩辞困学记》十五卷、《待轩诗记》八卷。钱谦益在清乾隆时期的命运，邓之诚称“清高宗禁毁所著书，特立《贰臣传》，另入乙编，示不得与洪承畴伍”[10]307。因此，《四库全书》著录张次仲《周易玩辞困学记》时，只保留了张次仲《自序》，钱谦益《序》则予以删芟。《四库全书总目》卷5为《周易玩辞困学记》所撰提要亦绝不提及钱谦益作序之事[11]33。 据统计，朱彝尊《经义考》录自钱谦益的相关文字共计70则。由于钱谦益之书在乾隆朝遭禁毁，因此《四库全书》收录《经义考》时对书中所涉钱谦益之处多有处理[12]407。此文文首“钱谦益”，四库荟要本《经义考》作“钱陆燦”、文津阁四库全书本《经义考》作“龚鼎孳”，乃系四库馆臣所改，不足为据。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经义考》仍题作“钱谦益”，可谓百密一疏，失之改换。稽考文中所载“天启辛酉，余典浙闱”、“戊戌暮春，泛舟西湖”等记载，恰与钱谦益行实相符,方良先生《钱谦益年谱》中多有论证[13]39,208。关于其乡试之事，黄宗羲亦多有记载。黄宗羲所撰《张元岵先生墓志铭》中载张次仲“举天启辛酉浙江乡荐，虞山处之若畏友”[14]188、《张待轩先生哀辞》亦载“天启辛酉举乡试，座主钱牧斋天下宗工，以得先生为喜”[14]298，与《序文》所载适相符合。 参考文献： [1] (清)钱谦益著,钱仲联标校.牧斋杂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 (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 姜亮夫.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 (清)朱彝尊著,林庆彰,蒋秋华,杨晋龙等点校.经义考新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5] (清)翁方纲.复初斋文集[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 [6] (清)邵懿辰撰,(清)邵章续录.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 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M].北京:中华书局,1993. [8] (清)张廷玉.明史:第20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4. [9] 崔富章.四库提要补正[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0. [10]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11] (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2] 杨晋龙<四库全书>处理<经义考>引录钱谦益诸说相关问题考述[A].林庆彰,蒋秋华主编.朱彝尊<经义考>研究论集:上册[C].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2000. [13] 方良.钱谦益年谱[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 [14](清)黄宗羲著,陈乃乾编.黄梨洲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59. 注释： [1]张晖：《钱牧斋集外评语二则》，《文学遗产》2009年第3期，第22页。张明强：《新发现钱谦益佚文考论》，《苏州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第155-159页。张明强：《钱谦益集外文<浮石禅师诸会语录序>录考》，《文献》2014年第1期，第166-168页。王彦明：《钱谦益佚文考释》，《文献》2014年第5期，第83-88页。孙中旺：《钱谦益集外佚文<山居诗引>考论》，《图书馆杂志》2014年第10期，第104-107页。（按：《山居诗引》一文已见丁祖荫辑《牧斋集补》，此乃重辑。见钱仲联标校《牧斋杂著》，上海古籍出版社，第864-865页） 注：本文发表于《图书馆杂志》2019年第6期，此据作者原稿，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陈开林老师授权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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