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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鼐 | 北魏封和突墓出土萨珊银盘

 七烟 2019-08-22


北魏封和突墓出土萨珊银盘考

1981年9月大同市博物馆发掘了小站村花屹塔台的一座北魏墓。这座墓曾被盗掘过,但墓中仍然出土了墓主人封和突(438—501)的墓志和鎏金银盘、高足银杯等随葬品【1】。这篇短文只就这鎏金银盘作一考证。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介绍了解放以来到1977年为止在我国境内所发现的萨珊朝古物,其中包括金银器【2】。这次的发现,又增添了一件重要的实物资料。

这件银盘拿到北京历史博物馆时,我曾经观察过。盘的直径18厘米、圈足高1.4厘米、总高4. 1厘米。盘中央为一狩猎图,外绕以旋纹三道。先说它的制造和加工的技术:外周的三道旋纹是用尖头工具刻划成的,狩猎图的主体采用锤成凸纹法(repousse),主体的细部采用雕刻法(engraving)。整个银盘在锤打成形后经鼓床修整,底部的圈足是后来焊上去的。狩猎图的一部分表面鎏金。由于用了锤成凸纹法,主题突出于画面,类似浮雕,有立体感。盘上狩猎图中央站立的是一个伊朗脸型的中年猎者,留着络腮长胡须。头上似用圆形帽罩住头发。帽的前额有一道由九颗圆珠组成的帽饰,图上仅露出左侧的一半。脑后有萨珊式飘带两道,这是典型的萨珊朝的装饰。耳垂一水滴形垂珠。颈项悬挂一件由圆珠串成的项链。因为头部是侧面,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七颗连串一线,中间下垂一颗水滴形垂饰。上身似乎裸露。腕上戴一件由圆珠组缀成的手镯。腹部前面的腰带上也级以圆珠两颗, 带的两端下垂。臀后也有一对较简单的飘带。裤脚紧附于腿上,下达踝节。脚上所穿的靴似乎是皮革制的,靴筒掩盖住踝节。这猎者用两手持矛。他的身前身后有三头野猪,活动于芦苇丛中。就图像而论,这是萨珊朝波斯人的制品无疑【3】。

许多研究波斯美术史者认为,“萨珊美术”一词的时间应不限于萨珊王朝(226—651),因为这王朝灭亡后,伊朗本部的美术还是长时期承袭萨珊朝风格,它的边区地方延续时间更长,有的可以一直到公元10世纪,甚至于12—13世纪。在地区上,也不应该限于萨珊帝国的境内。例如中亚的粟特国(索格狄亚那)在政治上不隶属于萨珊帝国,但是美术上仍是萨珊东部美术的一支【4】。在金银器方面,从前统称为“萨珊金银器”的标本中,大部分并不出土于萨珊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地区,器形和花纹也常常只见于东方的粟特等地区。

所以70年代以来,或称这一部分金银器为“东伊朗组”的金银器【5】,或称为“粟特银器”【6】。至于能确定为萨珊朝政治、文化中心区各地所制造的银器,最主要的是许多有国王像的银盘(部分鎏金),一般称为“皇家银盘”(royal plates),当为皇室所制造,以供给御用或赏赐之用的。《波斯美术综述》一书中收入二十二件这种“皇家银盘”,其中有九件或十件出土于今日伊朗境内。我曾对它们的大小加以统计。它们的直径,除了一件特小的为13厘米之外,其余二十一件从18至30.5厘米不等,平均为24.78厘米【7】。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一件直径18厘米的银盘,纹饰主题没有王像,但是仍然可以认为属于“皇家银盘”一类。

萨珊朝这些银器都是王室和贵族们在宴会中使用的。他们曾经制造过很多的金银饮食器。据传说马桑得朗(Mazandaran)地区曾有一个贵族要宴请一千位宾客,他的家中只有〔金银〕饮食器五百副,只好向邻居们借来五百副。但是萨珊朝金银容器留传到今天的却很少,银器不过百来件,金器更少, 不过二十件左右【8】。这些金银器以苏联列宁格勒冬宫博物馆收藏的为最多,据云出土于南俄和中亚,但都不是科学发掘的出土物。

这些“皇家银盘”中有十几件可以根据王像上王冠的不同形式确定其年代。主要的根据是拿它们和有纪年铭文的银币或摩岩石刻的王像相对照。银盘的年代不同,从公元3世纪末至7世纪初的都有,还有后世的仿制品。盘上花纹的题材有天神向国王授权的仪式(仅一例)、国王坐朝(一例)、燕饮(二例)、国王与姬妾一起(二例)、狩猎(十六例)。其中以狩猎图为最多,约占三分之二以上。这是因为当时以国王狩猎为国家大事,犹如我国初木兰秋弥。

萨珊国王率领大批人马打猎,常常为时数星期甚至于一个月。在狩猎图中,国王或骑或步。所用武器主要是弓箭、剑和矛。狩猎的对象是狮子、野猪、山羊和赤鹿。图一的银盘便是一例。图中猎者据考证是作皇太子时的巴拉一世(Bahran I)。他骑在马上,以剑刺野猪。这件银盘制造年代约在公元272年。原物在苏联列宁格勒的冬宫博物馆【9】。


图一 苏联冬宫博物馆所藏波斯银盘图案线图

我们新发现的这件狩猎图的银盘,猎者头上没有萨珊朝各王所各具特征的王冠,身上也没有花纹华丽的锦袍,所以他似乎只是一个贵族。他手中所执的武器,似乎是中型的矛。这种矛需要两手执握,不像柏林国立博物馆一件银盘上狩猎图中的短矛,只用一只手执握便可以了。我们这件银盘图中的矛的前端似乎已刺入野猪的头部,只剩下矛柄后半一大截。猎者身前有两头野猪从芦苇中窜出来,势很凶猛。他用矛刺击后还未收回来,他身后的芦苇中又穿出一头,所以他只好用右脚踢向这野猪的头部。我们知道野猪是凶悍的动物,它有长吻,犬齿(撩牙)露出口外,鬃毛粗壮,沿着背脊生长的刚毛发怒时竖立起来。图中所绘很是酷肖。野猪喜欢栖住山林沼泽中,后者便是芦苇丛生的地方。芦苇(Phragmites communis)是禾本科植物, 生长于沼泽、河岸等湿地或浅水中, 高可达数尺或丈余。芦叶细长而尖, 排成两行。秋日茎顶抽大穗开花。图中的植物正是芦苇。苏联冬宫博物馆所藏另一件银盘上的猎野猪图,在野猪和芦苇的下首还有浅水湖,水中有小鸭和游鱼,一片芦荡景象(图二)。一群野猪奔突于芦苇中,更显得图面生动。构图者为了颂扬国王(或贵族)的英勇,不仅把他们突出在画面中央,占了很大的空间,还特别表示他们胆量过人,举动敏捷,只身与一群野兽作斗。这正像司马相如《长杨赋》中所描写的“自击熊彘,驰逐野兽”。但是,这些狩猎图并不是写实的,所以猎者常常是头戴王冠,颈后飘带,项悬珠链,打扮得竟像是坐朝或燕饮,并不像是处在狩猎猛兽的紧张时刻,这可以说是艺术构思中的夸张手法。


图二  苏联冬宫波斯银盘图案线图

我们这件银盘的制作时代,由于它出于有纪年的墓中,可以确定不会晚于公元5世纪末。就它的艺术风格和技术特点而言,它也应是属于萨珊朝美术的中期,即4世纪后半叶至5世纪末。我们或许可以定它是5世纪的作品。这件银盘不仅是古代中伊两国间交通的物证,而且也是萨珊美术中的珍品。


【1】发掘简报见本刊本期。

【2】夏鼐《近年中国出的萨珊朝文物》,《考古》1978年第2期,第111—116页。

【3】见本刊本期图版壹,又第2页图四(拓片)。

【4】J.俄培里(Orbeli)《萨珊朝和伊斯兰早期的金属制品》,见A. U.波普(Pope)主编的《波斯美术综述》第二卷(1981年版),第716、760页。

【5】A.S.美利加·钦尔发尼(Melikan-Chirvani);《伊朗银器及其对唐代中国的影响》,

见W. 沃森(Watson)主编的《唐代中国的陶瓷和金属工艺》(1970年伦敦英文版),第9—13页。

【6】马什克《粟持银器》,1971年莫斯科俄文版。

【7】同注【4】,“皇家银盘”一称见第752页。

【8】同上,第761页。

【9】同上,第724页;图版212。

【10】同上,第724页;图217。

《文物》198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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