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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概念及其研究路径探析

 北冥有鱼思图南 2019-09-10
            学术主持人卢敦基:随着各地经济的迅猛发展,对地域文化的关注显著增强:或意欲于地域文化中寻觅经济社会发展的原动力,或出于学术性考虑沉下心来做规范研究。然而,文化的范围实在太大,而地域文化又有明确的时空限制,在当代学术格局中展开地域文化研究,不得不面临两大难题:一是如何保证学术的纯粹性,即如何厘清该领域的基本概念和范畴,严格将研究集中于共同认可的起点,将人人能谈的宽泛性内容清出场外;二是如何从地方性经验中建构有普适意义的研究新范式。至于地方政府对地域文化研究的要求,则更是另一大问题。2007年秋季,浙江省社会科学院越文化研究所主办了“当代学术格局下的地域文化研究学术研讨会”。此处选用的三篇论文,从不同角度对此进行了深入思考。
  
  内容提要 本文首先从人类学意义上讨论了“地域文化”的基本概念,认为所谓“地域文化”是指在一定空间范围内特定人群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的总和。不同地域内人们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的不同,便导致了地域文化的差异性,其中,体现群体人格的深层次文化是判断地域文化差异性的主要依据之一。其次,从研究地域文化的基本特征出发,讨论了地域文化的学科分类和研究方法,认为地域文化研究应当属于人文地理学范畴,它是一门研究人类文化空间组合的文化学,是一门涉及多学科交叉研究的边缘学科。对地域文化的研究,既要涉及文化学的方法,又要借助地理学的手段。
  关键词 文化概念 地域文化概念 研究对象 方法
  作者张凤琦,重庆社会科学院文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重庆 400020)
  
  一、地域文化概念的模糊性
  
  地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地域文化的发展是地域经济社会发展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华大地上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已经成为地域经济社会全面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推动力量。地域文化一方面为地域经济发展提供精神动力、智力支持和文化氛围,另一方面通过与地域经济社会的相互融合,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直接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伴随着知识经济的兴起和经济社会一体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地域文化已经成为增强地域经济竞争能力和推动社会快速发展的重要力量。与此相对应是,近年来,地域文化研究引起广泛关注,以至在全国形成一股研究热潮。
  目前,地域文化研究已向纵深发展,人们的关注视角已逐步由物质形态文化延伸至非物质形态的精神文化层面,对不同地域的语言文化、宗教文化、民俗风情、人文地理等进行了理性的认识和探讨。尤为突出的是在古籍整理和研究、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研究、文化艺术研究、民风民俗研究及地域文化综合性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大量有价值的成果,为地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我们也遗憾地看到,迄今为止,在文化学的分类中,地域文化仍未成为一门学科而独树一帜与其它文化学分支相提并论,而是大多根据地域文化研究内容的不同(如民风民俗、文化遗存、语言等),被分别归类于诸如民俗文化学、考古学、语言学等学科之中。
  就文化学研究而言,“文化学”的概念大致始于1915年,最早使用“文化学”概念的人当为奥斯特瓦尔。他在当年所做的“科学的体系”的讲演中,清楚地认识到人类的独特之处不是社会而是文化或文明。因此,认为对这一特征的科学研究应该叫做文化学而非社会学。他把文化置于科学金字塔的顶端,他说:“很久以前,我就提议把这一正在讨论的领域称之为文明的科学或文化学(Kulturology)”①。
  尽管“文化学”这一学科并未得到学术界的公认,不过有“文化科学”(cultural science)的提法,而且有人探讨了文化学的研究领域和子学科。例如,朱谦之说,可以把文化学分为两大部门:研究知识的文化生活者是文化哲学,研究社会的文化生活者是文化社会学②。而文化史(cultural history)无疑属于文化学之列,其中研究人类文化的起源、发展、功能等的分支往往叫做文化人类学(cultural anthropology),它是人类学的子学科。通常情况下,“人们认为文化哲学(cultural philosophy)是从哲学的视野、运用哲学的方法,以文化为研究对象,探索文化以及人的本性、特征和发展规律的科学。文化社会学是研究人类社会中行为、信仰、习惯和社会组织的学科,它有时也被称为社会人类学”③。与这种文化哲学、文化社会学、文化史学和文化人类学的学科分类相适应的研究方法则分别是哲学、社会学、历史学和人类学。
  那么,地域文化作为文化研究领域的重要方面,是否有条件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其研究方法是采取前述相关方法论,如哲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的综合运用,还是其他什么方法?另外,地域文化的内涵和研究对象似乎也不甚明了。尽管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究其原委,笔者以为地域文化概念的模糊性认识应是主要原因之一。由于迄今学术界对地域文化的概念和定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从而导致研究工作在范围上、层次上以及内容上的不确定;对地域文化的内涵和外延,以及研究对象也缺乏科学的界定。
  “概念是研究之母”,为探求地域文化的形成、演变轨迹和规律,把握地域文化与中华文化的互动关系,揭示地域文化的特殊性,我们的确有必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地域文化的基本理论。这对于拓宽文化学研究领域,探讨地域文化与经济社会发展的互动关系,充分发掘地域文化中的优秀因子,开发利用好地域文化资源,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推动特定区域经济社会持续、快速、协调发展将有诸多裨益。
  
  二、“地域文化”与文化概念的关系
  
  地域文化研究属于文化研究的范畴,地域文化的概念与文化概念密不可分。考察地域文化的概念及其内涵,则有必要借助文化概念研究的主要成果,从而在对文化概念的把握和分析的基础上,对厘清地域文化的基本定义和内涵作一探索。
  众所周知,文化概念,堪称人文科学研究领域最难把握和定义的概念之一。迄今为止,仍众说纷纭。但是,在中外学者讨论的过程中,一些观点仍不失代表性。从总体上看,文化的含义主要基于两种基本运用,第一,作为一般词语,第二,作为分析性范畴。其中,作为一般词语主要是指某些兴趣、活动和成就。如《牛津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语辞典》(1989年版)对文化的定义是:“由于训练和经验,人的身心精神的发展”,“人类社会在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以及思想智力发展方面的证据”。《袖珍牛津英语辞典》(1986年版)的解释是:“对文学艺术,音乐的高度发达的理解”。而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文化则指“(1)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特指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等。……(2)指运用文字的能力及一般知识”。(《现代汉语词典》1995年版)。可见文化作为一般词语主要是指人类的某些兴趣、活动和成就。 浙江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 张凤琦:“地域文化”概念及其研究路径探析
  作为分析性范畴,对文化概念的人类学解释和社会学解释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标志性意义。在人类学看来,文化是某一特定人群的行为模式。美国人类学家克鲁伯在《今天的人类学》一书中认为:“文化是一整套行为的,和有关行为的模式。该模式在某一特定时期内流行于某一群体。”④以后,在另一部为世界许多学者引证的专门关于文化定义的著作中,克鲁伯和克拉克洪对文化给出了更为标准的定义:“文化由明确的或含蓄的行为模式和有关行为的模式构成。它通过符号来获取和传递。它涵盖该人群独特的成就,包括其在器物上的体现。文化的核心由传统(即历史上获得的并经选择传下来的)思想,特别是其中所附的价值观构成。文化系统一方面是行为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下一步行动的制约条件。”⑤而社会学家则认为,“文化是在社会交往中直接地和非直接地”学会的,包括至少五个层面即:认知层面、信念、价值和规范、符号、行为的非规范方式。⑥
  由此可见,在社会学家心中,文化是由一套要素构成。而人类学家则把文化的各个方面看做是构成一个有机整体,但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都把行为看作是文化概念的主要内涵,人类学家趋向于把这种行为模式以及与这种行为模式相联系的那些哲学的、伦理的和美学的模式一起加以解读。并且认为这些行为模式在不同的民族社会是不同的,因而从其体现了民族社会个性的角度来研究这些行为模式。而社会学家则更多地是从行为模式对社会关系结构的意义,或者说行为模式所表现出的行为规范上的意义来研究行为模式。尽管两者之间存在差异,但是,文化是一种行为模式,而且民族社会的个性是由不同的行为模式所决定的认识,则是基本一致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文化主要是指对人的行为和思想的教化。《易经》所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就是指通过创作和分享诗、书、礼、乐等来提高人的道德情操,或通过受教育和思想灌输而使一个人的内在和外在符合社会规范。近代以后,随着西方文化的传人,中国学术界便开始从人类学意义上理解文化,在梁漱溟、胡适等人的著作和“五四”时期“东西方文化论战”中,文化开始被作为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对环境的适应方式来加以理解。应该说,从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研究热以来,对文化的人类学解释在中国文化概念研究中的作用日益显现,文化是“行为方式”和“思想方式”的解释也越来越为学界所认同。所以,有学者指出:“不同的语言、服饰、建筑物、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构成文化的民族特点,并区分不同的民族”。不仅如此,该学者还对文化的结构进行了解释,认为“这些模式内容仅是文化的表现而不是内核。文化的决定层面是观念世界、激情和价值取向。它们决定民族文化的不同表现。不同的文化同时也产生不同的国民性格。”⑦在此方面,许嘉璐先生有相似的表述。许嘉璐把文化分为三个层级,即与衣食住行相关的表层文化(又称为物质文化);以风俗、礼仪、制度、法律、宗教、艺术等为内涵的中层文化(又称为制度文化)和代表个体和人群价值观、伦理观、审美观的底层文化。其中,“表层”和“中层”反映着“底层”的内涵,而“底层”则引导并制约着“表层”和“中层”的变化⑧。
  尽管地域文化与通常所讨论的文化不同,它是带有空间范围限定词的文化,但是,笔者认为,上述人类学对文化概念的阐释,无疑对我们理解地域文化的概念和内涵打开了思路,尤其是“文化是一种行为模式,而且民族社会的个性是由不同的行为模式所决定的”这一基本判断,为我们定义地域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和路径。
  事实上,迄今为止,在对地域文化的理解上,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人类学的影响。学术界大都认为,地域文化“是一门研究人类文化空间组合的地理人文学科,与文化地理学大同小异”。所以,有人又称地域文化为“区域文化”⑨。有人则把地域文化概括为一种“文化传统”,认为“地域文化专指中华大地特定区域源远流长、独具特色,传承至今仍发挥作用的文化传统。”⑩还有人则把地域文化等同于特定区域的人文精神的体现,说“地域文化应当是以地域为基础,以历史为主线,以景物为载体,以现实为表象,在社会进程中发挥作用的人文精神”[11],等等。凡此种种,这些关于地域文化的解释或多或少都反映了文化的人类学意义。通过分析,我们认为,所谓“地域文化”是指在一定空间范围内特定人群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而不同地域内人们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的不同,便导致了地域文化的差异性。
  
  三、地域文化的特征及其研究路径思考
  
  从以上的讨论中,我们看到,地域文化具备以下一些特征。
  第一,地域文化与文化的基本特征一样,是模式化和符号化的,它是有规律可循的。地域文化是模式化的存在,不同的共同体或群落拥有不同的文化模式。文化模式既构造了行为和仪式,也构造了感知和思想,乃至塑造了个人的心理和群体的“地方性”、“民族性”和“国民性”――这往往以“集体无意识”的形式显示出来。正如怀特所说,符号是整个人类行为和文明或文化的基本单位。全部人类行为起源于符号的使用,人类行为是符号行为。正是符号使类人猿变成人,使人类的所有文化得以产生和流传不绝。文化是以社会符号为媒介的行为总和[12]。也正是由于不同人群所使用的文化符号的不同,而造就了文化的差异性和多样性。这就意味着,研究不同地域人的文化符号、行为模式及其发生、发展规律,应是地域文化研究的基本对象。
  第二,地域文化既是特定区域内人们行为模式的总和,那么,地域文化无疑是一个整体。虽然,地域文化的内涵也应当由三个层次构成即:物质层面的、制度层面的和哲学层面的。物质层面的文化包括特定地域人的语言、饮食、建筑、服饰、器物等;制度层面包括特定地域人们的风俗、礼仪、制度、法律、宗教、艺术等;而哲学层面的文化则指特定地域人们的价值取向、审美情趣、群体人格等等。但是,其构成要素只能在理论上加以分析研究,而在实践中则难以分割。比如,服饰这种物质层面的文化,是区别不同民族或不同地域的人的重要符号,但服饰又是特定人群审美观和价值观的体现;而语言及其表达的差异性,也将使不同人群的群体人格表露无疑,等等。因此,研究地域文化,不仅要借助考古学研究相关地域人群的饮食、建筑、服饰、器物,以及风俗、礼仪、制度、法律、宗教、艺术等这些符号文化,而且,更应该研究在这些符号背后的东西,即观念层面的、体现“地方性”和“民族性”的深层次的文化。而深层次文化的差异性正是地域文化区别于中华文化的重要因素,也是把握不同地域文化特征的主要方面。换言之,地域文化中体现群体人格的深层次文化是判断地域文化差异性的主要依据。而在整个社会经济发展中,群体人格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对相关地域社会经济发展的模式产生影响。
  第三,从对地域文化概念的研究中,我们也可较为清晰地勾画出地域文化发生、发展的轨迹和特性――地域文化是由特定区域的地理环境、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社会生活方式以及历史文化传统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地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虽然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是,地理环境因素和社会人文因素及其相互作用,则是地域文化形成的主要因素。同时,地域文化具有稳定性和传承性,它是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在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社会因素等多种要素的作用下,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逐步孕育和形成的。正是因为其形成要素和机制均具有特殊性,所以“造成了地域文化发展中表现较强的形态上的稳定性、历史发展上的传承性和文化外观上的独特性”。[13]而研究地域文化形成、发展的轨迹,探索地域文化构成要素间的关系,以及地域文化与社会经济发展的关系等,则应当是地域文化研究的基本对象和主要任务。
  综上所述,从概念上看,地域文化概念与文化概念没有太多的差异,无论是“地域文化”还是“文化”,都是人们行为模式和思维模式的总和,都是一整套行为的,和有关行为的模式。所不同的是,文化学是研究整个人类文明以来的文化,并因其研究对象的不同而有文化哲学、文化人类学、文化社会学和文化史学之分,而地域文化则是研究在一定空间范围内,特定人群文化的起源、发展、功能,研究其行为、信仰、习惯、社会组织,以及通过这些所反映出的“地方性”,也就是说地域文化研究涵盖了文化人类学、文化哲学、文化社会学和文化史学的所有方法,但又绝不是这些方法的简单叠加。因此,从这种意义上而言,地域文化研究应当属于人文地理学范畴,它是一门研究人类文化空间组合的文化学,对地域文化的研究,既要涉及文化学的方法,又要借助地理学的手段。应该说,地域文化是一门涉及多种学科交叉研究的边缘学科。
  
  注释:
  ①怀特(L.A.White):《文化科学――人和文明的研究》,曹锦清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10页~114页、389页。
  ②朱谦之:《文化哲学》,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8页。
  ③李醒民:《论文化的固有特征和研究进路》,《社会科学论坛》2005年第7期,第19页。
  ④克鲁伯编(A Krober ed),《今天的人类学》(Anthropology Toda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3年,第536页。转引自何平《中国和西方思想中的“文化”概念》,《史学理论研究》1999年第2期第70页。
  ⑤克鲁伯和克拉克洪(A. Kroeber & Kluckhohn),《文化,对其概念和定义的评述》(Culture,A Critical Review of Concepts and Definitions),Papers of the Peabody M useum of American A rcheology and Ethnology,第47卷第1期,1952年,第181页。转引自同上,第72页。
  ⑥转引自何平《中国和西方思想中的“文化”概念》,《史学理论研究》1999年第2期。
  ⑦杨知勇:《归属感、认同感和历史选择――论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文化研究》1989年第3期。
  ⑧许嘉璐:《什么是文化――一个不能不思考的问题》,《中国社会报》2006年6月2日第2版。
  ⑨[13]路柳:《关于地域文化研究的几个问题》,《山东社会科学》2004年第12期。
  ⑩唐永进:《繁荣地域文化 促进社会经济发展》,《天府新论》2004年第5期。
  [11]李建平:《关于地域文化研究的几个问题》,人民网2006年3月14日。
  [12]怀特(L.A.White):《文化科学――人和文明的研究》,曹锦清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1、80页。
  责任编辑 俞伯灵

论文来源:《浙江社会科学》 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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