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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没得孔子心?

 九州君子好人 2019-09-28

子贡是孔子得意门生,亦是孔门首富,遗留“端木遗风”的诚信经商风气,唐朝时,子贡被追封为“黎侯”,宋朝时加封为“黎公”,明朝在改称为“先贤端木子”。然而在孔子眼中,“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不得孔子之心呢?

一、子贡求孔子之道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确,孔子一生都在求死,不,求道!为此,他“至于道,据于德,依于人,游于艺”。最后,总结了自己的一生: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道便是知天命,既是知人生之道,也是知天下之道。他说“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但是,能够知晓道,却是一个困难的过程,孔子是“下学而上达”,终晓得天命。七十二贤人了解孔子之道吗?貌似不,好像没人,孤独的孔子感叹一句“知我者天乎”。

不过,孔门弟子却从未放弃探察孔子之道的努力。这其中的佼佼者,子贡实打实的算一个。

“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没得孔子心?

梅代表儒家的君子之风

(一)、道与天下

子贡问孔子:“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贡此言据礼批评管仲。但孔子却说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其中差别何在?子贡从公子纠的立场出发,但孔子是从天下立场出发。其道之深浅,一览无遗。

孔子之道的第一个面向是天下关怀。他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与之比”。孔子的道植天下,道是天下之道,义也是天下大义。他能周游列国,即使被骂为“丧家狗”,他仍欲伸张大义于天下。

(二)、道与礼

那时候,每到祭祀,都要杀一只活羊。或许子贡被羊的惨叫声打动,想要废除这个习惯。孔子就不高兴了,他说“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孔子看到一只羊背后是礼崩乐坏,是诸侯混战,是苍生苦难的局面。这眼光大道显然又是子贡未看到的。

在孔子病时,子路使门人为臣,想以大夫之礼待孔子,结果却被病好后的孔子严厉指责,“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钱穆先生解曰:

“孔子之道在尊,在其有门人弟子,岂在其能有家臣?孔子之心所重,亦重在其有诸弟子,岂在其能有家臣?孔子发此一问,正好使子路及诸弟子共作深长之思”。

(三)、道与学

孔子考问子贡:“赐也,女以为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孔子也考问了过过曾子,其道一以贯之被曾子解释为为“忠恕而已矣。”皆未明孔子之道。孔子教人重于学,但仅仅多学是不够的,明道才是旨归。这点子贡或许有自知之明,“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确实是子贡感触之言。

孔子之所以能因材施教,在于他对人性的透彻分析。他的方法是“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其识人之法能察人格,知能力。他看到颜回寡言少语,但能笃志笃行,“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他看到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不迁怒,不贰过”。这达到了学之最高境界。

“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没得孔子心?

孔子以风鸟比喻大道来临

而子贡呢?他恰恰是善于把学到的东西用在生活,学于用。在春秋那个混乱的时代,急需外交人才。字贡凭他的舌头,干出了不少业绩。那么,孔子又如何看待这件事呢?《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曾说:“子贡利口巧辩,孔子常黜其辩”。“黜”字表明,孔子可不喜欢子贡的口才。这直接让人联想到孔子那句狠话——“巧言令色,鲜仁矣。”在孔子眼中,子贡在“不仁”的边缘苦苦挣扎。

(四)、道与言

巧言有弊,不幸的是,子贡常口无遮拦,揭人短处,是谓“方人。孔子便言“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夫子的意思是,“子贡啊子贡,你批评这个人,臭骂那个人,你自己就是个(好东西)贤人吗?我可没你这么闲得慌!”

我们就可以知道,子贡善言人之长短,孔子批评他别停留在这些人物细节上,要看到道。这一点也可以联系到孔子对管仲的评价。

或许子贡有时候开始担心,夫子老是批评我,是不是讨厌我?他旁敲侧击地问孔子:“君子亦有恶乎?”君子有厌恶的事情吗?

孔子则直白的告诉他,“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意思是说,君子厌恶宣扬别人坏处的人,厌恶身居下位而诽谤在上者的人,厌恶勇敢而不懂礼节的人,厌恶固执而又不通事理的人。

完了!子贡躺枪全中!

孔子反问子贡“赐也,亦有恶乎?”子贡子贡或许有明白孔子话中之话了,回答说“恶徼以为知着。”厌恶偷袭别人的话而充装自己的知识那种人。(想想我有时候也是这种人呢!衰)

这里可以看出孔子对人认识之深,因材施教之法。

当然述而不作的孔子自是无可指摘。孔子甚至放言说:“予欲无言。”

不过,这子贡有些谎了!“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你不说话,我们这些弟子如何传述呢?真有种等着母鸡下蛋了的画面感。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话足以让子贡沉默。钱穆先生解曰:孔子惧学者徒以言语求道,故发此以警之。孔子察人,教人可谓深入透彻。子贡善言,却把言语作为工具,这就背与孔子。与颜回比较,也难怪孔子会有所偏爱。

“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没得孔子心?

天地不言,道在其中

二、贤哉回也

丘三岁而叔梁纥死,十七岁母死,孤苦伶仃,贫且贱。又时逢乱世,仕途不顺。他开私塾,招门徒,不仅仅以此为业,他还有宏图大业。

颜回,十三岁从师与孔子,家境落魄,然而他贫而乐道,刻苦好学。其实孔子视颜回,更能自己的影子。所谓“同时天涯沦落人”,又同是志于学,究于道之人。而且孔子觉得颜回“终日不违,如愚”。但察其言行,非但不愚,而且还聪明得很。他与孔子交谈,都十分开心。子曰“回也,非助我也者,于吾言无所不说。”子贡当然也承认自己不如颜回。“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孔子也深表认同,甚至说:“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然而,天妒英才,颜回早逝。这更然孔子伤心,这么一个和他这么有相似身世背景的人死了。《论语》记载: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孔子不仅是看到自己最聪明谦达的爱徒离去,也为被刻苦求学而怜惜,更是悲自己时运不济,“风鸟不至、河图不现”,大道无法伸张。

三、瑚琏子贡

子贡呢?出身豪门大家,历代英才辈出。他外公伯玉是卫国三朝元老,孔子曾就赞其卫国贤人。他从小受到良好的培养,也确实天资聪慧。换过几个老师,最终投在孔子门下。虽是师徒身份,但二人身世悬殊巨大!这让刚入门的子贡狂得不行,目中无人!后来,终于被慢慢摩擦吊打,最终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常人(垃圾)。

在《论衡》中记载:“子贡侍孔子一年,自谓过孔子;二年自谓与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当一年二年之时,未知孔子圣也,三年之后,然乃知之。”

子贡的这一变化,也可以看出他逐渐见识到孔子的道,慢慢破除两人身世之别,认识到,有钱并不会让一个人更高贵!(‍♂)

便问孔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也。”孔子还是更胜一筹。重要的不是贫富本身,而是人的心态:做个快乐的穷人和做个懂礼节的大亨是一样的呢!

孔仍当然还补了一句“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像子贡这样出生豪门的人,能很容易变得谦虚。但是,像颜回这样的穷人,能安于贫,乐于求道却是极其艰难的。

颜回尽毕生之力与学问,勤奋之至,到达了道德和学问的高峰,但最终却是贫困交加。而子贡发挥其生意头脑,在陪同孔子周游列国之际,顺带搞起了“跨国贸易”,为孔子赢得了足够的盘缠。然而,在孔子眼中,却是没有受命的。

“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子贡不受命,可以说未知命,也可以说未受孔子之志。

因为孔子曾经说过:富贵是不合于他的道的——“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子贡的经商便不符合孔子大道。子贡即使再成功,也不过是“瑚琏也”。瑚琏是宗教祭祀的贵重器物,言子贡华美高贵,然仔细考之,此器多做摆设外表。孔子追求的是当祭祀之礼的掌管者。

“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没得孔子心?

瑚琏是一种祭祀用的器材

四、“达”如子贡

随着孔子政治生涯屡屡漂泊不定,他又会如何看待财富,如何看待子贡呢?

孔子说:“赐也达”。

有一次,子贡调侃老师说:“有美玉于斯韫匮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有一块美玉,到底是该藏在柜子里,还是找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

孔子自嘲:“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他正等着识货的人呢?等着这个人买下自己的思想。

然而,这一天迟迟未能到来!孔子感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年轻时候的那份壮志雄心,和两鬓一般苍白!

或许,孔子并未预料到。子贡不仅赞助了自己周游列国,而且,子贡在经商过程中,不断宣扬扩散了孔子及其学说。子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穿梭于大国之间,在一定程度上促成“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的春秋政治格局。

面对众人对孔子的诽谤,子贡当然不计较老师曾经对他的批评之嫌,毅然捍卫孔子。比如,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便说“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把老师比作日月,这可以算是最接近天道的比喻。

在孔子死后,其他弟子守丧三年,唯独子贡守了六年。其性格不拘的子贡能够沉下心达六年之久,实在难能可贵。

司马迁评价说,“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执而益彰者乎。”司马迁或许在暗示:孔子的名声正是靠子贡的用财富建立起来的。

当然这有太多的历史争论:有人说子贡经商,借孔子的名声做生意赚,孔子是他的广告。甚至他守孝也是为自己立名,因为他在守孝期间仍然赚了不少钱。但这,谁又说得清楚呢?

“赐也何敢望回”——子贡为何没得孔子心?

子贡的扮演者

五、入世的两难

孔子言“君子重于义,小人重于利”。子贡经商,算小人吗?后世儒家对子贡是既喜爱又厌恶。儒学要入世,就要能方能圆,但同时又要坚持仁学思想。有些时候,这就是个两难的选择:既不能媚于世俗,又不能脱离世俗。

然而,孔子无不提“从乡愿”的入俗是“德之贼也”。如何二者寻求一个平衡,这是最难的事情。

子贡感叹说:“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颜回却说:

“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孔子的感叹多么真切啊!颜回守道却无财;子贡有财却未受命!颜回是思想家,子贡是商人,是政治家。我普鲁塔克曾以伯里克利为例,指出了思想和哲学的差别:

“一个思辨哲学家和政治家的生活是不同的。前者,运用思想去追求高尚的目的,用不着什么工具或外界的材料,而后者却要使自己优秀的品质和人类共同的需要联系在一起,有时一定会发现财富不但在生活中必不可少,而且本身就是好东西,伯利克里就是靠它帮了许多穷人的大忙。”

难道孔子看不到财富的作用吗?显然不是。有一次我和朋友在聊天时,悉数古代那些王朝更迭。我们发现,没有一个团队会打“赚钱”的旗帜。因为,利益能让人抱团,但利益最终指向是自身,无法团结广大的人。而这时候,就需要精神性的东西紧紧凝固人心,这种东西就是孔子所寻之道。而子贡看到的是另一个方向,他也用尽其一生之力践行,这条路被后人发展成为儒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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