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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名的电影史学家,说影评已经死了

 七侠荡寇志 2019-10-06

作者:David Bordwell

译者:陈思航

校对:Issac

来源:www.

译者按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电影批评已经脱离了纸质媒体,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形态。如今,人们可以在短视频、微信公众号、豆瓣网这样的电影网站上,读(看)到各种体量、各种材质的电影评论。作为始终走在时代前沿的评论家与学术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也一直在自己的电子博客上,更新一些篇幅更短的、与学术创作截然不同的评论文章。

而在这篇探讨当代电影批评的文字中,他用幽默风趣的笔调,概述、剖析了人们对于电影批评之前景的担忧,以及他自己对于这一问题的思考。或许这篇文章的译介,可以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认识这位《世界电影史》的作者,也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电影批评的现状与未来。

在互联网面世之前,人们也曾对电影批评如此担忧吗?关于电影批评的讨论,变得像凡尔赛的小步舞曲那样易于预测。

电影批评已经死了。

不,它没有!它还活跃在互联网上。

哦?你把那称作是批评?除非一位作者(A)为纸质刊物写作;(B)已经写了好几年;(C)是专业批评家协会的成员;(D)而且/或者因批评而获得酬劳,否则他就不能算作是电影批评家。

好吧,官方电影批评家的成绩并不是很理想。大多数人在他们的作品出版之前就被遗忘了。

你能在网上读到的内容是很可怕的。至少纸质刊物的批评家们遵守标准;他们有看门人(又名编辑),还有一批有文化的读者。

然后呢?近年来纸质刊物上的批评家,有谁能和詹姆斯·阿吉、曼尼·法伯、安德鲁·萨里斯或宝琳·凯尔媲美吗?

在网上不也是一样吗?无论是在博客还是网站上,我都看不到什么同等价值的东西。我看到的只是一些业余之作。

是吗?好吧,但是那些博主和网络作者们充满激情!

但他们在使用拼写检查这方面好像没什么激情。

既然纸质刊物的批评具有这样的价值,那么为什么这些专业批评家都会被解雇呢?

因为电影批评已经死了。

根据你的需要,上面这样的对话可以重复多次。

我想这样的回旋舞,我已经看得够多了,但我却被汤姆·多尔蒂拉到了舞池的中央。汤姆在其《高等教育纪事》中,为严肃的电影批评献出了又一篇悼词。正如吉姆·爱默生所说,电影批评已死,是被那些可怜的网友杀死的。

汤姆·多尔蒂为了扶持自己、让自己得以养老,大多数纸质刊物的影评人都会被迫与他们的敌人同床共枕。博客、播客和聊天室的讨论已经成为了辅助宣传的一种形式,成为了纸质刊物编辑的工作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又或许,现在印刷部分可能已经成为了一种辅助宣传。

学术批评家们也受到了同样的冲击,他们也陷入了新的世界。电影研究专家大卫·波德维尔——认为诺尔斯是后现代理论的脊梁——运营着目前最受关注的电影博客之一:「大卫·波德维尔的电影网站」(http:///blog)。学术博客作者对好莱坞票房收入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对不起,大卫),但这类数字博客的在线创作已经在推动电影学术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它们激发了热情的争论与探讨,让人们可以即时地检索过去的研究,也为电影学数据库积累了特定的素材。

我知道汤姆想要赞美我,不过其实事情很简单:没有什么热情促使我和克里斯汀投入到网站的工作之中。我只是在2000年建立了一个简陋的网站,其中有简历和一份声明,描述了学习电影之于我的意义,因为有时人们会写信给我索要此类信息。接着,我在网站上对我写的书籍进行补充、勘误、反思、增补图例等等。然后,我就开始撰写长篇文章了,不过主要还是以书中的内容为基础。

我在2006年退休的时候,我和克里斯汀决定将网站改版,用网站上的内容来补充我们最著名的作品《电影艺术: 形式与风格》。我们的出版商麦格劳-希尔资助我们进行了一次升级。不过,我们的工作很快就超出了那本教科书的范围。我们将这个网站看作是我们自己的杂志,没有讨厌的编辑告诉我们,这篇文章太长,或是配图太多了。它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式,让我们得以让自己的想法传播给新的受众或是更广泛的受众。更重要的是,在花了数年时间写书之后,我很享受这种撰写小短文的乐趣。当你62岁的时候,短跑的感觉要比跑马拉松更好。不过实际上,因为我是一个强迫性的过度写作者,所以我在博客上进行的很多场短跑,看起来都像是马拉松。

这段汤姆所写的文字、它的出处、对此发表的评论以及对这些评论的回复,让我想要重新捡起自己在2008年和2009年提出的一些观点。

电影批评有多种形式。汤姆认为,电影批评应该献给那些刚刚上映的电影。这是某种形式的艺术新闻,像所有的新闻一样,它受到了广告收入下降的挤压。是的,基于纸质印刷品的付费评论正在逐渐消失。

但是,电影批评的范畴,应该要超出「快速反应」式的评论文章。它应该包括一些我们称为「高级新闻」的东西,例如发表在《迷影》、《电影斯科普》、甚至是《纽约书评》这类文学季刊和电影杂志中的文章。此外,还有一些基于研究活动的批评,它们会发表在《电影杂志》等专业期刊或是《电影季刊》这类半专业期刊中。当然,电影学者们会整卷整卷地撰写电影批评——不过它们是通过书籍而非评论合集的形式出版的。

在上述的分类中,每一种批评都有自己的惯例。我认为汤姆应该做出一些区分,因为如果让《纪事》的读者将批评的概念限定在《纽约客》或《沙龙》中,对于电影文化的推动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如果我们将批评看作是一种评价,那么我们必须区分观影品味和对优秀标准的判定。我可能很喜欢一部电影,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一部好电影。所谓「标准」就是我们可以在不同主体间讨论的准则,而品味则是你内心的感觉。一篇值得认真思考的批评文章,往往会包含某种读者可以识别的标准,如果他们选择了这种标准,就会产生进一步的争论。

对电影的热爱已经够多了。我对格里·佩里的那篇《电影之爱》唯一的实质性质疑,在于他似乎把「对电影的热爱」看作是批评活动的中心。但是,每个人都热爱电影。真正的问题是:这种爱会导致什么?绯闻?内斗与侮辱?要冒险观看你可能会讨厌的电影吗?想要延展、细化自己的见闻吗?是否渴望更广泛地学习关于电影的微妙知识?

观点需要与信息和思考保持平衡。最好的批评家们,会轻描淡写地运用它们的知识,但他们的知识确实在那里。他们拥有知识,所以他们能够更为细致地比较不同的电影、追溯其历史先例、向非专业人士解释电影的创作手法。批评性文章是获取此类信息的理想工具。从这个方面来说,批评家就是一位老师。

这意味着批评家也在贩运思想。那些拥有持久价值的批评家们,可以提供对于电影的看法,也可以提供更为广泛的、关于艺术、社会、政治或其他电影之外的内容的见解。每位这样的批评家都拥有自己独有的思考。萨里斯关注的是导演的作者性;派克·泰勒认为流行文化疯狂地散布了超现实主义的材料;法伯则深究了制片厂系统孕育电影和电影时刻的方式,这一流程会催生速度、残酷与黑暗;桑塔格则坚信,电影院可以承载起二战后的现代主义任务;对于伊伯特来说,最重要的似乎是一种信仰,相信电影可以产生人性化的智慧,从而构成一种生活指南。远在大洋彼岸,还有爱因汉姆、巴赞、爱森斯坦(是的,他也写了电影批评)、《电影手册》派以及许多其他的批评家。他们那些有力的、富有启示性的思想,为我们提供了思考电影的新方法。

去年,我主持了一场由十几位批评家组成的伊伯特电影节研讨会。观众席上有一位学生表示,自己也想当一名批评家。与会专家并没有建议他采取更具经济效益的努力——例如在卡车后备箱出售电子产品——而是鼓励了他。这种形式的利他主义——鼓励他人成为你的竞争对手——在艺术界的普遍性令人震惊。

一位主持人一般不会说太多话,所以我无法回应。我想说的是:忘记你想要成为一位影评人的想法吧。去做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更关注思想的人。阅读历史、科学、政治学和更广泛的艺术学。发展你自己的观点,看看它们能与电影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写作风格被高估了。许多人认为,一篇优秀的评论文章,就是在空洞的散文体中喷溅一些个人观点。或许法伯和凯尔的那种华丽的写作方式,让人们过度地关注风格。诚然,互联网已经证明,很多人都是优秀的作家,如果没有网络,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到读者。尽管热情的写作总是深受欢迎的,但如果一篇文章想要获得更多的分量和长久的关注度,它就需要依靠自己的论点,于是,一切最终又落回到思想、信息量和观点上了。

好莱坞仍在衰落

正如往常一样,一场当代的争论会促使我回到过去、回到书本之中。埃兹拉·古德曼的《好莱坞的五十年衰落与衰颓》在1960年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出版了。同年,贝丝·戴的《这就是好莱坞》也出版了。他们两人都写下了美国制片厂电影辉煌岁月的终结。但是,如果戴是怀旧的话,那么古德曼就是酸刻而愤怒的。

他曾经担任过记者、宣传人员和评论员,他最负盛名的写作刊载在《时代》杂志上。到了1960年代,他一定觉得自己再也不需要一个洛杉矶的工作了,于是他谴责了好莱坞媒体业的每一类人群,从新闻代理商一直到明星。在他的笔下,在二十世纪福克斯从事制片工作的巴迪·艾德勒不过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上班族」,而亨弗莱·鲍嘉的「那种智能堕落的症状变得更为严重了,这都是因为他的四次婚姻、无数次酒后发作和过少的进食和睡眠……」

亨弗莱·鲍嘉

古德曼还用了一个漫长的章节来讨论电影评论家,它的开头无疑让我们联想起当代的情状:

有这样一种说法,那就是电影评论中的陈词滥调,要比它们讨论的电影中的陈词滥调来得更多。评论短语例证:「稳操胜券」、「令人惊愕」、「悬而未决」、「元素丰富、令人兴奋」、「风格华丽」、「抓住了观众的想象力」、「动人」、「意义重大的情节」、「纯粹的银幕艺术」、「非同寻常的优秀表演」、「强烈的紧迫感」、「巨大的冲动」、「惊人的完成度」,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无所适从」、「单调乏味」这类的词语。

五十年后,古德曼将不得不添加一些其他词语,例如「令人瞠目结舌」、「刺激肾上腺素」、「令人费解」、「惊惧/令人惊惧的」、「共鸣/共鸣的」、「丰饶的」、「黑暗的」、「不可思议的」、「极富个人色彩的」、「近乎完美的」,以及我们的两个通用的形容词:「令人惊叹的」和「了不起的」。您可能会觉得我们这些影评人始终都大张着嘴巴吧。

不过,阅读《好莱坞的五十年衰落与衰颓》的体验,还是证实了我的直觉:我们已经取得了进步。我想说的是,那些来自各种媒介的、最好的电影写作——每日/每周的评论、高级新闻写作、「思想片段」、个人文章、研究著述、互联网评论或网络之外的评论——都要比古德曼的时代好上许多。

当时的《纽约时报》有博斯利·克劳瑟,而现在有达吉斯和斯科特。但理查德·席克尔最近发表的一些侮辱性言论损害了他的声誉,但如果读一读他关于范朋克的著述或他那本尖锐的《迪士尼版本》,你会发现他敏锐的眼光和不随主流的智慧。时至今日,在资讯娱乐的泡沫之海中,仍然潜藏着许多敏锐的新闻、学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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