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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第二十六章解说

 江山携手 2019-11-02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远其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这一章的意思本来是清楚明白的,但历来注家都纠缠于不同版本文字上虽多但并不重要的差异,不着重于全章内容、义理的把握,以致笔墨官司打得很热闹,却未把主旨讲清楚,甚至全都把末段的句读都搞错了。

【解说一】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这两句八个字,除了可以肯定两个“为”字是判断词,即是联系动词,相当于“是”之外,其余六字都是多义词,单凭这两句,是难得确定该取哪个义项的;就是说,不联系后文,这两句可做多种解读,又都说得通。我的思路是:从下文是用“是以”引出看,这大概是两个具有警句、格言性质的论断;粗看一下全文,就可进而认定:这是本章论说的主旨,是送给侯王君主的两句“箴言”,送这箴言的背景、原因,是作者感到他们走在了“轻浮不实”和“躁动不安”的路上,希望他们赶快回头。——我于是知道了:“轻根”和“躁君”虽是偏正结构,但是领属关系。从而又明白了:

1、前句字面上是陈述一条客观规律:轻飘在上面的东西总是以下面的重物为依托,就像草木的枝叶以根本为基础一样;故其实是喻示应然之理,句义是:有抱负有担当的人在享乐之时也决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和使命,他知道,那才是他的“重心”,是他得享前者的依托、根本。——“重”是暗指人的担当、责任(《左传·昭公五年》:“谁其重此?”俞樾评议:“重,犹任也。”), “轻”与之对言,自是指人休闲时的轻松生活。

2后句应仿前句理解,但没有独立意义,即是前句的补充、发明:“躁”是急躁义,此指求成之心太切,以致行事不谨慎,而这“求成”,归结为实现“重”;与“躁”对言的“静”自是指不急不躁的心态,与稳重平和地推进事业的作风;“君”就是君主,但这里引申为平和稳重的操纵者、主宰者。—— 所以此句是说:真有担当的人一定头脑冷静,要求自己不急不躁,稳重行事。

辨析

1、《今注》未对这两句作注,只是翻译为:“厚重是轻率的根本,静定是躁动的主帅。”这是望文生义的翻译,明显不通:“厚重”和“静定”是两个好品性,“轻率”和“躁动”都是不好的品质、作风,前者怎么会成为后者的“根本”、“主帅”了?——作为《老子》注家,给出这种译文,我们该说什么好呢?自然,更应考虑的,是译者如此翻译的深层原因,即他是在哪里失察了。

2、《译注》在本章题解中说:“本章列举重与轻、静与躁这两对矛盾并进行深入分析。老子认为,其中的重是轻的根基,而静是躁的主导。”该书这两句的译文是:“稳重是轻浮的根基,安静是躁动的主宰。”——这译文同样不通,我就不说什么了。又,沈先生这两句的译文是:“慎重者为轻纵者之所归依,静定者给急躁者以制约。”我认为也翻译得很不好,但译者的思路似乎同我一致。

【解说二】是以君子终日行,不远其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这是说,“君子”若从上述两句箴言得到了启发,那就会怎样做;自然,也可说是介绍听从了那两句告诫的“君子”是怎样表现的。所以这四句要用“是以”引出。——注意:“君子”的本义是指“君主之子”,后来才用来泛指“有德之官”,从接下的描述和下文是用“万乘之王”与之作比看,这里说的“君子”当是指怀有大志的官员,以及侯王、君主的继承人。这四句有两层意思:

1、前两句是讲君子如何认真工作:“终日行”当然不是说整天都在行走,而是喻指“总在忙忙碌碌,不停地工作” “辎重”,比较可信的解释是:为载物之车,前后有蔽,载物有重,故谓“辎重;因此,一般理解为指谓行军时所带的粮草、装备,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所以前两句是比喻地说:惟其如此,不忘使命真有抱负的有德之官,必是每天忙个不停,像是在行军打仗似的,时刻挂念着粮草装备是否有问题。

2、后两句是讲君子休息时也不忘使命。“荣观”,大概是指奢华的物质生活:“容”有盛大、华丽、荣耀等义,“观”字兼有观赏、美景、游玩等义;“燕处超然”是说明他们对“有荣观”的生活抱着一种超脱的、不大在乎的态度:这是联合结构,“超然”是“超然物外”的“超然”,“燕”是安闲自在安貌,还有轻慢的意思(《礼记·学记》:“燕朋逆其师。”)作“处”的状语,“处”是处置、办理义。——这四句显示的生活态度和精神追求,正是头两句告诫所要求的;这证明我的解读不会有误。

辩析

1这四句,《今注》有两个注释是:“荣观:指华丽的生活。‘荣’,豪华,高大。‘观’,台观、楼观。”“燕处:安居。”其译文是:“因此,君子整天行走不离开载重的车辆。虽然有华丽的生活,却安居泰然。”——头句并未显示出“君子”的好品性,用“虽然”引出下句,还似乎暗示他们在行军途中也过“华丽的生活”。

2、《译注》有两个注释是:“虽有荣观:虽有美景奇观。荣观,美好的景观。”“燕处超然:安居乐处,不为外物所动。”其译文是:“所以君子终日行进,从不离开粮草辎重。虽有美景可观,却能安居超然。”——这译文令人费解:“君子”像是一个尽责的守辎重的小军需官,但又可以在行军途中“安居超然地”观美景。

3、这四句,沈先生的译文是:“正因为这样,贵族整日在外奔忙,却不远离他的建业和积蓄的目标。虽然有重重违守,但在深宫内宅中私下纵乐,还是昭然若揭,暴露无遗。”——头句显示了“贵族=君子”自觉按开头两句箴言行事的品貌,后两句翻译成这样子,是因为他采纳的原文是:“虽有环官,燕处则昭若。”

4、说明:“君子”在王本中作“圣人”;“辎重”、“荣观”、“超然”,帛书作“甾重”、“环官”、“昭若”。——我以为,后文说的“万乘之王”应是与“君子”相对而言的,不好理解为针对“圣人”而发,所以我选作“君子”,但我要说:后人改作“圣人”,必是由于仅仅着眼于这段话同上文的联系,而忽略了同下文的衔接,因为这段话说的,确是有德之君按开头两句教诲行事的表现。

【解说三】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

1、这三句是对“君子”都懂得上述两句箴言的意义并遵行之,万乘之君却不懂得不遵行而发的感慨,自然意在呼吁、敦促“万乘之王”猛醒过来。所以头句是承接上面表彰君子的话,说:为什么大国之王反而做不到这样,竟然轻浮躁动,贪求安逸,以致失根失君,完全忘了治国之大事了呢?——注意: “若何”(王本作“奈何”,义同),是副词,用于疑问句句首表示责问、感慨、无奈。“万乘之王”字面上是指打仗时可以出动一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其实就是泛指大国之君。“王”在王本中作“主”,从《老子》全书多说“侯王”,和上章也说“王亦大”看,可能原文是作“王”。不说“君”,则是因为前文已有一个“君”字。“而”在这里是表示转折,相当于“却”,并带“竟然”的意味。联想到十三章说的“贵为身于为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可知此句中的“于”字相当于“为”(《荀子·正论》:“是特姦人之误于乱说,以欺愚者而潮陷之,以偷取利焉。”其中“于”字就训“为”),“以身轻”是“于(为)天下”的状语,轻松愉快心里毫无牵挂的意思。

2、后两句明显是挑明“万乘之王”错在哪里,以与开头两句箴言相呼应:“轻”、“躁”和“君”就是那两句所说的“轻”、“躁”和“君”;“本”是那里说的“根”的同义词,为什么这个字要改一下?我不敢解释,只说一句:王本没有改,就作“本”。——我以为,说完头一句,意思全到了,本可结束这一章了,但作者考虑到“奈何”一词意思不够显豁,就追加后两句以明之。又,这两句中的“则”字是副词,用在判断句中表示肯定和强调,相当于“就”。

辩析

我如此解读这结尾三句,是空前的。

1、前一句,《今注》从王本,头句“轻”字后无“于”字,句末打问号,后两句移下另作一段,有注曰:“以身轻天下:任天下而轻用自己的生命”,还征引了河上公、苏辙、吴澄三位大注家的说法支撑这理解,其译文是:“为什么身为大国的君主,还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译注》的理解差不多,其译文稍有不同:“为什么万乘之国的君主,轻率治国不自重其身?”沈先生也翻译为:“为什么拥有万年战车的君王,却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天下的财物更轻呢?”

2、后两句,历来注家都看作是前文的结语,本章给出的忠告、警句,还说是同起首两句相呼应。看《今注》的译文:“厚重是轻率的根本,静定是躁动的主体……轻率就失去了根本,躁动就失去了主体。”这“呼应”吗?——我以为,说“呼应”并不错,但不是“这样呼应”的;我思考了以后,自信找到了妥帖的理解:将末两句也划入“若何”的“管辖范围”,将问号打在两句之后。这一来,就没有问题了,这两句还同时起着注释“以身轻于天下”的作用。——《译注》这两句的译文是:“轻举就会丧失根本,躁动就会丧失主宰。”

译文

有抱负有担当的人在享乐之时也决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和使命,还一定头脑冷静,要求自己不急不躁,总是有条不紊地推进事业前进。

惟其如此,忠于职守的有德之臣都一定是整天忙于工作,像是在打仗似的心里总是牵挂着辎重是否有问题,虽然休息时也享受一下美好生活,但并不太看重,不大放在心上。

(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大国之王反而做不到这样,竟然轻浮躁动,贪求安逸,以致失根又失君,完全忘了治天下的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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