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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的真》3

 大荒mzgky45vd1 2019-11-29

颜真卿六十岁以后留下很多碑帖,一个比一个精彩:

大历四年(769) 六十一岁 《颜幼舆碑》

大历六年(771) 六十三岁 《麻姑仙坛记》:

古往今来,许多书家孜孜不倦的追求着书法的高古或是古意,但就是难以知道怎样的字或是运笔才会高古。

就古字而言,仿佛过去了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有了古意,其实不然。这高古,不是时间范畴的,它是一种审美趣味,这种趣味可以是笔法的,可以是结构的,也可以是篇章的。同时,高古还不是越古老的字越高古,现代的字,哪怕是简化字,也可以写出高古的趣味来,否则,大家只要写甲骨文就好了。问题是,很多书家写甲骨文一点古意也没有。

因而,所谓的高古,应该和最为自然的,朴素的,简单的书写方法,构字方法,以及章法安排结合在一起。哪怕你费尽脑子去安排去书写,呈现出来的一定得是自然而然的。

那么文字的自然而然又是什么呢?就是文字书写不断规范化之前的状态,但又不是文字规范化之前的状态。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绕,可事实如此。更确切得说,应该是一种自觉的自然,而不是自然的自然。因此,它是一种创造。

就像天真,人所爱也。但不自然的天真,让我们看了抖落一身的汗毛。这是一种性情,若一个人身上真趣尽失,非要写天真的字来,一定是和自己,和大家过不去的。同样,一个人性情优柔寡断,柔弱无力,要他写出颜体,几乎比登天还难。

我之所以喜欢《麻姑帖》,在于它的自然,平和,没有一点做作。是一种完全放下,甚至连自己是书法家都已经不再感觉的放下。

我常想,若所有学书法的人,都把自己当作写字的,以一种平常心对待,反观自己的真性情再去选择适合自己的字帖,会不会学得更好,更快呢?

大历六年(771年) 六十三岁《大唐中兴颂》

大历六年(771年) 六十三岁《清远道士游虎邱诗》

大历七年(772年) 六十四岁《送刘太冲序》

大历七年(772年) 六十四岁《八关斋会报德记》

大历七年(772年) 六十四岁《怀素上人草书歌》作序:

衡阳双峡插天峻,青壁巉巉万余仞。

此中灵秀众所知,草书独有怀素奇。

怀素身长五尺四,嚼汤诵咒吁可畏。

铜瓶锡杖倚闲庭,斑管秋毫多逸意。

或粉壁,或彩笺,蒲葵绢素何相鲜。

忽作风弛如电掣,更点飞花兼散雪。

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

君不见,张芝昔日称独贤;

君不见,近日张旭为老颠。

二公绝艺人所惜,怀素传之得真迹。

峥嵘蹙出海上山,突兀状成湖畔石。

一纵又一横,一欹又一倾。

临江不羡飞帆势,下笔长为骤雨声。

我牧此州喜相识,又见草书多慧力。

怀素怀素不可得,开卷临池转相忆

颜真卿的诗名并不高,从他的这首诗里也可以看出,只是就事论事,平平写去。但也因为这样,我们似乎看到唐代的书法大师之间的交流,这样的交流,有的是同行的,有的是跨行的,比如写书法的和画画的,写诗的,舞剑的一起喝酒,论道。特别是写草书的,观舞剑而有所悟,是常有的事。

而颜真卿在看怀素写字的时候,这几句几乎是诗化的直播:“忽作风弛如电掣,更点飞花兼散雪。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道出了怀素书法的快,结构的随心错落,线条的苍劲老辣,顿挫的斩钉截铁。

颜真卿在评述怀素书法的时候,其实也是对自己书法追求的一种描述,也就是,在书写颜体的时候,绝对不会是后来所理解的,不紧不忙的在那里描摹。颜体,必须是书写,是有快慢节奏的,是枯藤,也是劲铁,是虎虎生风的。这应该就是古人常说的气韵中的气。

我一直以为颜体的实质不在它的线条的或是结体的外形,它和初唐楷书最大的区别不是它的精致,而是它的力量和气势。

换一个角度来审视,为什么说唐以后写楷书的大都不古,原因或者就在重形不重质,尤其是以气胜的字,得其精神者更是寥寥无几。

大历七年(772年) 六十四岁《臧怀恪碑》

大历七年(772年) 六十四岁《与夫人帖》

大历七年(772年) 六十四岁《元结墓碑》

大历九年(774年) 六十六岁《干禄字书》

大历十年(775年) 六十七岁《湖州帖》

大历十年(775) 六十七岁 《刘中使帖》

从张旭那里出来,与怀素交流,将篆籀的线条应用到行草中,这是颜真卿行草的心路。同样对于魏晋的吸收和继承,颜真卿选择的是内在气息的宣发,而不是外形的妍美,这便是颜真卿书法的精到之处。

此二帖的开合顿挫,张旭的笔法淋漓尽致,其中的使转,又可以看到怀素为代表的唐草的特点,兼之自身的宽博,将行草写的如此宏大,可以说前无古人了。

大历十一年(776) 六十八岁 《李玄靖碑》

大历十二年(777) 六十九岁 《梁吴兴太守柳恽西亭记》

大历十二年(777) 六十九岁 《殷君夫人颜氏碑》

大历十三年(778) 七十岁 《广平帖》

七十岁的《广平帖》,已经是无法无非法了,无论运笔,字形,篇章,看不到任何刻意的地方,浑然天成,妙造自然,且古意澎湃,不知其由来。

大历十四年(779) 七十一岁 《扶风王马璘碑》

大历十四年(779) 七十一岁 《颜勤礼碑》

建中元年(780) 七十二岁 《颜氏家庙碑》

颜真卿的《勤礼碑》和《家庙碑》,都是七十岁以后的作品,不知道是直接书丹呢还是写在纸上描摹上去,这一类的文字功能性永远大于艺术性,尽管如此,从原碑的拓片看,依旧大小长短错落,远不像帖子剪贴的,每个字排列成一般大小。

对于学习书法的人,若是在过去,做为应试的需要,必须这样学习也就无话可说,但现在,学习书法,我以为自由的书写比整齐划一的书写要来得更为重要。否则,就像千百年那些童生一辈子耽搁在馆阁体那样,意义不大。就像有些书法家,一直到老还是在那里描摹他的欧体,不仅害己,也在害人,因为,现实已经用不上了,和真正的书法艺术,却又离得遥远。

建中元年(780) 七十二岁 《 自书告身》

因而,我更建议学习颜真卿的《告身帖》,有一天,我让一个学生临它,这学生依旧不紧不忙的在那里描摹着,且将所有的字描的一样大,让我大为吃惊。后来我发现都是那些练习纸的方格惹的祸,便让他将纸张翻过来写,不去管那些方格,但还是不行,还是字字如算子。我问,颜体学了多久,

他说,四年。

他的字在一般的孩子中间算是很工整的,但我们现在的书法需要的不是如何的工整,而是需要书法的表情,从而达到气韵生动。我以为这是根本。

所以,我以为,初学者最好能够从帖子入手,至少可以感觉到书家的运笔运墨的轻重快慢,必须将书法写出节奏来。而且,临帖有个三分像就够了,关键是对运笔的理解。

建中三年(782) 七十四岁 《朱巨川告身》

建中四年(783) 七十五岁 《奉命帖》

唐德宗贞元元年(785) 七十七岁 《移蔡帖》

这是颜真卿的绝笔是《移蔡帖》,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但依旧写得很从容,很淡定,仿佛又回到当年初学写字的那种状态,那种心情。没有犹豫,更没有叹息。心如昭明之天,不朽之德且已经是七十七岁。之后没几天,便被叛军绞死。

颜体的运笔和结体,在他那时候应该是独树一帜的。且声望,随着七十七岁的慷慨就义,与他的文字的品格相得益彰,达到气韵的登峰。

尽管颜真卿的字气势磅礴,但没有霸气,戾气,更没有呆气。这需要在书写的过程中,心中气息饱满又不张扬,硬朗又不突兀,力量含蓄,运笔简约。

颜真卿之后,最有影响的当属出自颜体又与他齐名的柳公权了。

唐)柳公权《神策军碑帖》

柳公权的运笔方式基本来自颜体,但顿挫特征更明显,线条的造型更加凌厉。而字的结构更多的,或是更加严格的按照欧体的构字法进行编排,形成中宫紧缩,四维舒展的结构特征。可以说,他是集初唐诸家以及颜真卿笔法的集大成者,从而开拓出自己的独特风格。但同时也是唐楷的终结者,在他之后,楷书基本进入停滞状态,即使后来的赵孟頫,也更多的是将行书的笔意与结构融入楷书,形成亦楷亦行的风格,也算一种创造。

后代人在归纳唐代书法特点的时候,用了四个字来形容,“唐人尚法”,很准确的道出唐代书法的着眼点,那便是楷书的建设与法则的建立,这对中国文字的完善是一大贡献,但也同时局限了中国文字的发展,尤其是楷书的艺术发展,以至于后代为了摆脱唐楷的制约,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回到魏晋甚至汉隶寻找新的出路。

因而,后代想要建树的书家,对于唐楷基本保持警惕的态度,因为唐楷的新。而唯独颜真卿的书法,尤其是他的达意的运笔,很少有人能绕得过去。

宋苏轼临写颜真卿的《争座位帖》(右)

宋代书法以意趣为上,苏轼对于颜真卿的临摹,同样以意趣为主,运笔和构字基本相似,但表现出来的意趣完全是苏轼自己的,少了颜真卿的沉雄,尤其是竖画。而多了自己的俊逸,字的大小粗细节奏拉得更大,较之颜真卿,则更绵密,更有韵律感。

临摹最难的便是得其精神,欲得其精神,必须先了解笔法,了解结构,了解行笔的来龙去脉,同时,必须揣摩书家的书写节奏。遗憾的是,我们在临写的时候,一般只到运笔结构为止,就被书家的这样那样的好处给吸引住了,甚至津津乐道于一些细节牵带,起承转合,从而迷失在其中,忘记了整体的气韵和精神。

另一种情况是,自我的意识和书写习惯很顽固,因而,也只在结构章法上临摹,而无法得其气韵,或者是,用所临摹的运笔和章法,写自己的字。

更为夸张的,便是看着帖子,只是内容的一致,而所书写的,依旧是自己的书法,与临摹对象压根没有多大关联。

明代的董其昌在临摹《裴将军》,便很难看出这是在临摹,除了内容一样。

明,董其昌临《裴将军》(右)

清,王铎临《鹿脯帖》(左)

如果董其昌对于颜真卿的临摹,至少在中锋行笔上还有所继承的话,到了王铎这里,感觉连一点点的影子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促狭,一种乖戾之气。

清,何绍基临《争座位帖》(右)

何绍基对于颜真卿的继承,从线条的苍劲以及结构的宽博入手,然而却进入了艰涩与凝滞,少了颜真卿的雄浑。

当然,对于前人的临摹,太像,便是不化,不像,便是不古,能够在似与不似之间,又能传达自己的风神,方为入妙,但是很难。

清,钱南园颜体

钱南园的颜体对后世影响很大,无论是颜真卿的运笔还是结构,都在钱南园这里进行了规范化处理,以完全适应馆阁体的功能需求,从而使颜体远离书法艺术,进入呆板的功能书写模式。

民国,谭延闿临《麻姑帖》(右)

这种古板与规范化,简单化的处理颜体,从钱南园开始,到民国的谭延闿,一直到现在,都在影响着颜体的学习者,尤其是书法的功能性几近于零的今天,书法做为艺术创作的专属,还只是刻板的去摹写毫无表情的楷书,我以为这是对颜真卿的艺术价值的最大的曲解与否定。

因为,现在不会有人让你写墓碑。

因为,现在也没人愿意把毫无表情的字挂在家里。

20191125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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