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永元四年(公元92年),汉和帝与宦官郑众谋划,定议诛除窦宪。 窦宪,外戚强臣,其家族势力遍及朝廷,史书记载,窦宪“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朝臣震慑,望风承旨”,“权贵显赫,倾动京都”。 外戚窦氏的权势已经严重侵夺皇权,引起皇帝不安,为了保障皇权稳固,汉和帝与郑众筹划后,果断处置,下令收捕了窦宪亲信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等人,皆下狱处死。随后收窦宪大将军印绶,与他兄弟一道被赶回封国,不久迫令自杀,至此窦氏外戚被连根拔起,退出朝堂。 而作为诛除窦氏外戚的主要功臣郑众,也因功封侯,成为和帝执政的重要依仗。 但和帝此举却被历代史家诟病,视其为“拒一虎而进一狼”,“开宦官用权之渐,生十常侍亡汉之阶”。 宦官弄权对东汉王朝的危害众所周知,而宦官之所以被重用,正是出于其对皇权的依附性,因为宦官失去生殖能力,不能生养子嗣,没有为后代谋利擅权的前提,而且他们身处内廷,不易结党营私,更容易受君主掌控,所以才“遂委以政”。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宦官操纵皇权有诸多限制,那他们是如何形成势力,并和豪强巨族出身的外戚齐名,同样成为左右东汉王朝的政治集团呢? 宦官势力的源起正如顾炎武所说:“宦官之众,由于宫嫔之多。” 宦官出现于家天下的专制政治体制之下,是帝王后宫享乐的辅助工具。为了传宗接代、享乐女色,帝王们需要没有生殖能力的“刑余之人”服务于宫廷,因此最初的宦官仅作为帝王身边生理残缺的仆役存在,不具备任何政治意义。 但是从秦朝开始,随着皇权空前集中,服务宫廷的宦官队伍也随之扩大,除了掌宫内之事,备洒扫之职外,参与的事务也越发重要。比如秦代著名的宦官赵高,便是任中车府令兼行玺符事,能够接触到政务的处理,其后更是和丞相李斯伪造遗诏,拥立胡亥,得以操纵权柄。 不过赵高只是个例,他能揽权,最终是靠着任郎中令、丞相,才实现集军政大权于一手,并不能说明宦官集体拥有了实权。 而到了汉朝,上承秦制,“奄寺(宦官)之官,犹隶于外廷”,属九卿之一的少府管辖。所以西汉时期,因隶属关系钳制,宦官并不是独立的政治团体,也就很难形成势力。 只会出现个别因君王宠幸而显贵的宦官,如吕后时期“出入卧内,受宣诏命”的张释卿;文帝时“以星气幸”的赵谈;元帝时“贵幸倾朝”的石显,都是作为宦官中的特别个例见诸史册。 但是宦官群体毕竟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近臣,虽然他们最初的作用是为皇帝私生活效劳,可皇帝本身的宫廷生活除了声色,还有国家政务,伺候在旁的宦官们难免因为宠信,而逐步染指到政事上去。 东汉开国以后,刘秀鉴于西汉末年“上威不行,下专国命”的教训,极力加强皇权,“虽置三公,事归台阁”,极大削弱相权,朝廷政务实际被皇帝总揽。 但这样做的弊端就是太过依赖皇帝本人,不论是皇帝怠政还是年幼无法处理朝政,都会造成皇权的衰弱,而因后宫裙带关系崛起的外戚,以及皇帝近臣宦官,就有机会挟主专权,进而左右皇帝,掌控天下。 宦官干政的制度因素汉武帝时期,武帝为了集权,削弱丞相权力,创立了内外朝制度,对于重要政事,依靠一些亲信在宫廷之内作出决策。为了方便亲信士人能够出入宫廷,武帝往往给他们加官“中常侍”、“侍中”等内廷官职。 但注意这个“中”在宫廷内指的是阉割后的男子,显然武帝并不是让内朝的亲信都做宦官,而是赋予了原本内廷官职新的参政意义。 “案汉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 纵观西汉历史,中常侍为内朝加官,所任之人也都是士大夫,而东汉一朝,为实现皇权集中,继承发展了内朝制度。但从汉和帝去世后,邓太后主政“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这就让宦官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 而且,掌管太后宫中事务以及守卫之权的太仆、卫尉、少府三卿职位,也从西汉时外臣选任变为宦官专任,由此宦官原本受制外朝的隶属关系也不复存在。 除此之外,汉章帝、和帝之后,随着服务宫廷的事务愈发庞杂,需要管理的部门增多,宦官数量也越发壮大,《后汉书 百官志三》中记载:章和以下,中官稍广,加尝药、太官、御者、钩盾、尚方、考工、别作监,皆六百石,宦者为之,转为兼副,或省,故录本官。 至于因专任中常侍参与政事的缘故,“关通内外、掌侍左右”,居内廷重要位置的的中常侍、小黄门的人数也急剧膨胀,从汉明帝时期的“中常侍四人,小黄门十人”扩充到“中常侍十人,小黄门二十人”。 整个宦官系统人数的膨胀,参与政务处理的宦官数目增多,使得宦官们演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政治集团,这在主少母壮的情况下,本作为皇权延伸的产物,就可以通过掌握内廷肆无忌惮的揽权,并一再更改对他们原有限制,如容许“封侯”、“养子嗣”等,打破制度藩篱,为宦官势力的壮大和延续在制度上铺平了道路。 皇权土地所有制助长宦官权势《诗经 北山》中有句话叫做: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的土地名义都属于君王的,君主虽然可以通过分封的形势将土地授予臣子,但土地依然是“王土”。 在秦汉之际,周代的宗法分封制瓦解,皇权空前大涨,“王土”的意味比以往就更加的明显。只是皇帝为集中权力,就必须一套听命与他的权力机构,而维持权力机构运行的便是拥有“王土”的地主阶级,所以封建君主专制政权,其土地所有制从本质上讲就是皇权土地所有制。 土地作为封建时代最基本、最重要的生产资料,集中到谁的手中,往往意味着谁掌握着政权。秦汉时期是皇权专制发展的初期,皇族作为天下土地的所有者,为了建立稳固的统治,在进行土地分配时,通过食封制度(赐爵、封国、食邑三种形式),将土地直接或间接授予功臣勋戚,以维持阶级统治。比如西汉初年刘邦大封功臣为列侯,分封刘氏宗亲为诸侯王,正是此故。 但宦官势力最初是被排除在土地所有制的分配范围的,而外戚则是东汉皇权土地所有制下最重要的受益者,本就是借助豪强之力起家的朝廷,对他们“封赏踰制,内宠猥盛”。 外戚依仗皇权不断占据良田,使得他们在皇权土地所有制中渐渐处于支配地位,所以尽管光武、明帝在政治上对外戚势力打压,可实力雄厚的他们还是在皇权黯弱时,不可避免的掌握大权。 从和帝开始,宦官郑众参与诛杀窦氏外戚,因功封侯,得赐食邑,宦官势力开始加入到对皇权土地所有制的分配当中。 顺帝时期,以孙程为首的宦官中,前后共有孙程、王康、王国、黄龙、李建等十九人封侯,共计得到食邑近九万户,可以说宦官势力爆发式发展,形成了强大的政治集团。 桓帝、灵帝时期的相继出现的单超、侯览、曹节、张让宦官势力集团,更是将赐爵食邑的规模发展到极致,不仅本人得益,其父兄子弟往往也为公卿列校、布列州郡。 就拿著名的十常侍张让等人来说,史载“京畿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这些宦官集团已经通过皇权土地所有制的内部转移,成为了势力强大的贵族地主阶级,也正是拥有了土地经济的物质前提,才有宦官集团的政治地位确立的基础。 以上,正是因为制度上屡开先例,为宦官集团参与朝政、扩大势力铺平道路,又有社会经济的物质基础,宦官们才可以在东汉的政治舞台上呼风唤雨。 范晔著《后汉书》时在《宦者列传》中便一针见血的指出,从郑众得专谋禁中,铲除窦氏外戚后“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宫卿之位,于是中官始盛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