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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陶文瑜先生

 老鄧子 2019-12-09

《钟山》敬悼陶文瑜先生

惊闻陶文瑜先生病重辞世,《钟山》编辑部同仁万分悲痛,谨致深切之哀悼,并向其家人表达诚挚之慰问。

陶文瑜先生为人、为文、为书、为画、为美食,皆雅逸高洁,率真旷达;作为一种别具风采的艺术人格、文化人格,他已将自己天真烂漫、风流散淡、唯美舒展的一生熔铸进苏州以至江南的古典传统和美学魂魄之中,足堪后世垂范。陶文瑜先生的猝然离世是江苏文学、文脉,乃至中国当代文学的某种风格和传统的重大损失。

十余年来,陶文瑜先生在《钟山》发表诗文多篇,他病重之后,还将近期的一组弥足珍贵的诗歌(《随风》组诗)交给《钟山》,已由2019年第6期以专辑形式推出,并附有他的两位挚友小海先生、潘向黎女士的两篇文章,分享了他们对陶文瑜先生新作的看法,以及与他妙趣横生又感人肺腑的交往琐忆。今天,《钟山》微信公号谨以此专辑内容纪念这位永葆在世之爱和江南性灵的顽童艺术家,祝愿他的在天之灵永无病痛,永远有艺术、美食和快乐相伴!

身逝音容宛在,风遗德业长存!《钟山》杂志社敬挽!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四日

陶文瑜,江苏苏州人,1963年5月出生。诗人、散文家、书法家、画家、美食家。《苏州杂志》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协会会员。早年从事诗歌创作,在《诗刊》《星星》《诗歌报》等报刊发表诗歌3000余首,并参加1988年“青春诗会”;后从事散文创作,在《人民文学》《钟山》《散文》等报刊发表散文200多万字。作品有诗集《木马骑手》等,散文集《苏州记》《纸上的园林》《清风甪直》《江南》《茶馆》《精致苏州:水乡古镇篇》《太湖记》《苏式滋味》《徽州十记 太湖十记》《红莲白藕》等。2019年12月3日因病逝世,享年56岁。

   随风(组诗)   

陶文瑜

I

母亲

妈妈你还好吗

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

突然下起雨来了

你轻轻地说了一声

来接我了

那个接走你的是谁

现在

他也在我的门口

走来走去

妈妈我病了

你要看到我的样子

会难过死了

就像当初

我送走你一样

我们的悲伤

多么美丽啊

那个人在我的门口

走来走去

我要说一些方言

唱几句民歌

擦肩而过的时候

妈妈你要认出我啊

我们原来住的地方

修了几次马路

我买了一辆汽车

驾驶得不好

撞过好几回

你要知道了

会骂死我的

我的孙子陶最

我们家院子里的花

是我种下的

但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记得花匠说起过

只是我记不得了

而现在人间的一切

我都记不得了

现在我只记得你

院子里的花

会爬在我的窗口

她们要看看

我在干些什么 

她们爬在我窗口的样子

就是我生前的样子

原来会陪你

走下去的

我要像翻书似的

读你一天一天的成长

陪你多走几步

是我内心的快乐

是我的安慰

今晚走过大街

看着来往的行人

心思如托孤

真想托咐每一个人

让他们的微笑

爬上你的窗口

最最啊

墓地

在山水间造一间房子

我要过隐居的日子了

在我生活过的地方

一些人说我刚来过

一些人说我才离开

我还要虚构几位仙人

邀请他们来我的房子里作客

仙风道骨的他们

在我面前超凡脱俗地

对答如流

我要假装崇拜地看着他们

要他们相信

我果然是一个新搬来的

凡夫俗子

然后心满意足地

坐上云头乘风而去

仙人们啊

我曾经也有过

五光十色的生活

云朵底下

有我不少真心实意的朋友

我的朋友要比你们

有趣好多

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是我的行李

和我永远的收藏

现在我要在山里面

走走停停

然后把树叶上的露珠

收集起来

一半自己泡茶

另一半留着

招待路过这里的飞鸟

飞鸟啊你们一路辛苦

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安度晚年

什么时候

不经意地离开

我也不知道

我得有个孙子

他粉红的脸蛋

是我每天的早餐

我要用一生仅存的力气

把他举过头顶

我的儿子

在为成家立业的事情

忙忙碌碌

街上来往的青春少女

似乎和他无关

街上来往的青春少女啊

你们什么时候

成为我的儿媳呢

伟大的时代

恋爱也许就是

至高无上的事业

白日放歌 

青春作伴 

幼儿园和小人书

夕阳红和老花镜

人就是这么

一下子就老了

什么时候

不经意地离开

我也不知道

生怕遗忘了交代

也担心多说了

给世界增加负担

所以安度晚年

是人生最后的寒暄

飞翔的俳句

近些年我喜欢

日本俳句

我看到俳句们

小商小贩似的

走街窜巷

叫卖着它们的

大彻大悟

小林和芭蕉

还有其它人

有时候他们

欲言又止的忧伤

被我感受到了

那样忧伤的啊

令我心痛不已

现在俳句们

全化成了信鸽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信

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寄向哪里

俳句们化成了信鸽

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我们的家在屋顶下

诗人的家在白云间

老园子

我来的吋候

老爷在半亭喝茶

闲了就看看园子里的风景

闲过了再想想自己的心事

二女儿十八了

提亲的不少

也要找一家

门当户对的人家

儿子去京城赶考了

按日子该发榜了呀

现在老爷还不知道

清朝己经没了

儿子的试卷

飘荡在京城的天空下

象一张失物招领

清朝没了

一个时代人去楼空

也只有老园子还在

并且枝繁叶茂

后来老爷的曾孙

约几个大二的同学

来园子里走走

我曾祖一直在半亭喝茶

他说清朝的碧螺春

有花果香的

爱情诗

从古代到未来

一生一世和一生一次的爱

爱一个人

用我每一天的日子

编织相遇

用我每一天的日子等待

然后老去

这时生命的

全部光彩

兑成一枚枚硬币

我就在冬日的阳光下

用哆嗦的双手

反复清点

你是我生命的硬币

正面和反面

全部的图案

我要将身边的你

打发到很远的地方

并且

忘了你的地址

我要将所有的积蓄

换成一张车票

不久以后

所有城市

每一个路口

都有我张贴的

寻人启事

我要用余下的

全部生命

来寻找你

这时候思念

是我唯一的行李

我要在风烛残年

喊着你的名字

倒在异乡的小旅店里

小海的诗集

冬天快来的时候

我住在医院里

很干净的病房

也比较安静

我可以看一会书了

就想起了小海的诗集

我们是要好的朋友

他来看我的时候

我们就在过道里抽一支烟

这时候我住过的病房

像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读一本诗集

就是一次细致的打量

快乐和忧伤都过去了

像翻过去的一页诗歌

我们体会诗歌

就是体会落叶归根

中午的时候

小海会来看我

我希望他在医院门口

打扫卫生或者指挥交通

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把书看完

红色的封存面白色的字

这一册诗集

在我的病房里

就像红十字会的传单

从另一个地方来苏州定居

在这里成家立业

并且长成老人

如果我站在阳台上

把小海的诗念出来

我们这个不解风情城市

会跟他私奔的

听父亲唱京剧

听父亲唱京剧

诸葛亮是一粒

傻子瓜子

在他的嘴里

响一声再吐成两瓣

楼下的那个家伙

正在动员参军

快打仗了

抽完这支烟

就要发起进攻

父亲勇敢地

把我扔出窗口

像扔出一只

喝空的酒瓶

父亲即将成为烈属

所以我肯定

可怜的母亲

不是父亲最初的恋人

听父亲唱京剧

他的鼻子

呜呜如号角

京剧令人茅塞顿开

要打仗了

英雄们混在队伍里

枪声一响

敌人就是成熟的庄稼

只要买到鹅毛扇

父亲就能借来东风

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

冬天敲着我的窗子说

冬天来了

手套这么说

手指冻成冰凌

最小的小拇指

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口罩这么说

嘴巴不能张开

抽烟是为了

给心里话取暖

冬天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还会远

远在季节之外你我之外

就是地址不详的信件

就是邮资不足的信件

春天呵

还会远

有时我们破釜沉舟

将冰雪累累的二月

揣在热烈的胸口

陶文瑜先生重要著作

陶文瑜先生书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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