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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人相会，好像特别爱开个party什么的。这些party和我们今天的饭局不同，他们依山傍水，清脍疏笋，特别风雅。晋代就有过特别多次这样的聚会，且还都很特别名，兰亭集会那就不用说了，其余的像什么竹林集会、邺下集会、金谷园集会等，都是顶高级的文人沙龙。大唐盛世，自然也不乏香山雅集、琉璃堂雅集这样的大排场。到了宋代，米芾同志也有幸赶上一场，那就是有名的西园雅集。 既然叫西园雅集，不用说，聚会的地点肯定是在西园了。西园，当时是属于驸马爷王诜的宅园，和苏轼、苏辙兄弟居住过的范镇的东园一东一西，都是汴京城里颇有盛名的所在。 既然是在王诜的宅子里，显然，东道主正是这位驸马爷王诜。王诜，字晋卿，是北宋开国功臣王全斌的后人，从出身上来看算是个名门之后、勋贵之家。王诜素有才华，颇有些拿得出手的诗词画作。神宗爱其才，又念其家世还算清白，就把自己十分疼爱的同胞妹妹舒国长公主嫁给了他。本以为成就了一桩好姻缘，却不知这王诜看着衣冠楚楚，其实是个“渣男”，娶了公主没多久，小妾就已经成群了。公主身体不好，顾念他们老王家的香火，倒也并不介意。奈何这王诜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公主越是贤良，他反而越来劲。小妾越纳越多，对公主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好了。皇上一看，什么玩意儿，便借着苏轼“乌台诗案”那出，把王诜一块给贬了。 驸马王诜 皇帝觉得解气了，公主这病反而更重了，竟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神宗问起公主牵挂之事，公主流着泪祈求能将驸马王诜复官。神宗只好又把王诜召回来照顾公主。谁知道这王诜回来，看到公主病得这个样子，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宋史》中有记载，王诜把病重的公主晾在一边，竟与小妾在一旁白日宣淫。公主又生气又伤心，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公主去世之后，王诜倒不像先前一门心思地只是纳妾。他把更多时间都花在了诗文书画、和开文人朋友开party上。 神宗在将公主下嫁给他时，曾赐他二人最好的一座宅第作为公主的陪嫁，这就是后来的西园。西园因园林之盛而闻名，王诜最喜欢西园的美景，公主不在以后，他索性天天在这里举办大型文人沙龙。于是乎，就有了后来青史留名的西园雅集。 王诜行书《颍昌湖上诗词卷》 别看王诜自个儿品行上不大得体，但因其文学成就较高，交往的大多是当时的名士。你看这场沙龙里他都请了谁？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其弟苏辙，有“苏门四学士”之称的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秦观，还有苏轼幕僚李之仪（李端叔），著名大画家李公麟、蔡肇、刘泾，文人郑靖老，藏书家王钦臣（王仲至），道士陈景元，和尚圆通，还有一个就是米芾。一共十六个人。 从苏轼集团在这场聚会所占的席位里我们也看出来了，王诜和苏轼是很要好的。苏轼这位同志我们也了解了，这是个最有文采且性格极好的，所以王诜最爱和他玩。和他玩不仅能得到他在诗文书画上的指正，运气好了没准还能吃到他亲自烧的“东坡肉”，连做饭都省了，何乐不为。所以苏轼是这园子的常客。他经常带着一帮子朋友来这作客，也是情理之中。 米芾呢，他也是苏轼的朋友，且和王诜关系还不赖。这俩人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品书论画看文章。但这俩人也有个共同的毛病——都爱“巧取豪夺”别人的收藏品。米芾抢人家东西的本事我们已经见识过了，王诜呢？每次拿人家东西都美其名曰“借”。这“借”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还的时候了。所以如果你细挖米芾和苏轼的文章就会发现很多文章中都出现过“被晋卿借去不还”这样的字样。米芾诈惯了别人，如今碰上个王诜，想必内心也是崩溃的。 王诜和米芾还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都好造假。我们知道，米芾的书法绘画水平都非常高，这造起假来也是一绝，临拓、装裱起来足以乱真。米芾的收藏手段往往很无赖。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用赝品去掉包了人家的真本。王诜这位驸马爷虽然不缺钱，却也颇好此道，二人一拍即合，常常是王诜拿了真品来让米芾造假，这俩人再一块拿着这赝品去糊弄别人，坑了不知道多少人。 王诜举办这场聚会时，米芾刚刚好在汴京城里待着，正等着上边给他官做。闲着也是闲着，一听有party，他就乐呵呵地去了。 在李公麟流传于世的画作中，有一幅格外著名，便是记录这场西园沙龙的《西园雅集图》，是李公麟在party结束之后根据集会画面所绘。在北宋，李公麟可是白描绘画堪称一绝的画坛大咖，他画人物以结构准确、线条严谨而出名。他画中的这些人，或吟诗作赋，或抚琴打坐，每个人的表情神态都栩栩如生。这在没有照相机的古代，实在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根据米芾后来的记述，那副画还是着色的，而非简单的白描或水墨，这在李公麟的作品中都是非常罕见的。光有画还差点味道，米芾后来更是根据这幅画亲作了《西园雅集图记》的文章和书法，这么一来，这件名作就堪称是画、书、文三绝了。可惜这幅画现已失传，真乃画坛憾事。 因为李公麟的这幅画出名，后来的许多画家都爱以他们这次西园雅集入画，成为绘画界影响力经久不衰的一大题材。 李伯时效唐小李将军为著色泉石，云物草木花竹皆妙绝动人，而人物秀发，各肖其形，自有林下风味，无一点尘埃之气。其着乌帽黄道服捉笔而书者，为东坡先生；仙桃巾紫裘而坐观者，为王晋卿；幅巾青衣，据方几而凝伫者，为丹阳蔡天启；捉椅而视者，为李端叔；后有女奴，云环翠饰侍立，自然富贵风韵，乃晋卿之家姬也。孤松盘郁，上有凌霄缠络，红绿相间。下有大石案，陈设古器瑶琴，芭蕉围绕。坐于石磐旁，道帽紫衣，右手倚石，左手执卷而观书者，为苏子由。团巾茧衣，秉蕉箑而熟视者，为黄鲁直。幅巾野褐，据横卷画归去来者，为李伯时。披巾青服，抚肩而立者，为晁无咎。跪而作石观画者，为张文潜。道巾素衣，按膝而俯视者，为郑靖老。后有童子执灵寿杖而立。二人坐于磐根古桧下，幅巾青衣，袖手侧听者，为秦少游。琴尾冠、紫道服，摘阮者，为陈碧虚。唐巾深衣，昂首而题石者，为米元章。幅巾袖手而仰观者，为王仲至。前有髯头顽童捧古砚而立，后有锦石桥、竹径，缭绕于清溪深处，翠阴茂密。中有袈裟坐蒲团而说无生论者，为圆通大师。旁有幅巾褐衣而谛听者，为刘巨济。二人并坐于怪石之上，下有激湍潨流于大溪之中，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于此。嗟呼！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耶！自东坡而下，凡十有六人，以文章议论，博学辨识，英辞妙墨，好古多闻，雄豪绝俗之资，高僧羽流之杰，卓然高致，名动四夷，后之览者，不独图画之可观，亦足仿佛其人耳！ ——米芾《西园雅集图记》 现在，让我们透过米芾的文字，再回到西园继续看千年前的那场沙龙吧： 聚会开始之后，大家先是寒暄了一阵，就分成了几小拨，开始各忙活各的。王诜的这座园林很大，又是奇花异草，又是湍急溪流。虽然处于汴京之繁华地，却好像一个世外桃源似的。 我们来看看这几拨人各自在干什么。 首先是写书法的一拨，这拨也是这场沙龙的核心人物：包括东道主王诜，灵魂人物苏轼，还有两位就是蔡肇和李之仪。苏轼作为文坛上的老大哥，自带光环，当然要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作书一幅。 王诜等人：“苏大哥，给写幅字呗！” 苏轼：“我字一般，不写了吧。” 王诜等人：“我们都听说您烧肉是一绝，厨房正有上好猪肉数十斤……” 苏轼：“我忽然想写字了。” 刘松年《西园雅集图》中的苏轼等人 于是苏轼就在众人的簇拥中坐下来，挥毫泼墨之间，已是满纸痛快淋漓。王诜等人连连点赞，他身后的娇妾美婢“啦啦队”也是全程给他鼓掌助力：“苏先生好棒啊！”“苏先生，加油哦！” 当时的文人才子大多见惯了这样美女如云的阵仗，没人因为这样美女啦啦队的加入感到局促。何况当时的苏轼刚刚度过了人生中的低谷，被高太皇太后重新起用，在中央机构担任了翰林学士，还当了小皇帝哲宗的老师，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这不，连带苏轼阵营里这一干人，都正是春风得意。不然，能在这大开party庆祝么？ 第二拨就是以李公麟为C位的绘画一拨了。这拨大咖也很多，除了李公麟本咖之外，还有苏轼的弟弟苏辙，和与苏轼在文坛、书坛都并称于世的黄庭坚。另外还有几位，分别是苏门的晁补之，张耒，还有当时的名士郑靖老。 李公麟画作的高妙，我们刚刚已经讲过。作为当时画坛上最牛的一位，这么个大场面肯定得让他作画一幅啊。不过，根据米芾文章的记载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当时画的并不是《西园雅集图》，而是另一幅《渊明归去来图》。他画一笔，苏辙和黄庭坚等人就在旁边连连拍手叫好。 众人：“苏辙，你哥在那边呢！” 苏辙：“我看我哥的字看得腻了，实在不想再看了。” 众人：“……” 刘松年《西园雅集图》中李公麟等人 这一拨有点惨，本来就米芾一个人。后来王钦臣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勉为其难加入了他的“组织”。 这事又要说到米颠这个稀奇古怪的个性了。历来古代这些文人集会，那都是推举最德高望重之人牵头动笔的。以文来论，那肯定是苏东坡；以画来论，那是李公麟；要说书法呢，米芾是不赖。不过你看这场聚会，“宋四家”里边的三家都到了，论资历，最老的还是苏轼，米芾仍旧排不上号。但他“米颠”之名可不是白叫的，从众？那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干脆“另开战场”去了，苏轼在书案，他偏偏跑去题壁，就得跟你比比才行！ 王钦臣是个有眼力见的，眼看没人搭理米芾，我赶紧过去热热场吧！这个王钦臣是当朝的“图书馆管理员”，作为爱好，他自己家里的藏书也是数之不尽，这点倒是跟米芾收藏书画奇石有的一拼。米芾一看，还好有仲至懂我，于是更加卖力地题壁。米芾在这西园里到底写了啥，我们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不过，肯定不是《西园雅集图记》了，因为李公麟当时还没有作这幅画。 刘松年《西园雅集图》中米芾题壁
经过唐代的大力推崇，道教得到了兴盛发展。到了宋朝，道教继续发展。有宋一代，道家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就是陈景元了。陈景元吸收以黄老学说和魏晋玄学为主要脉络的道家哲学，兼学重玄学等哲学，重新构建了新的道学体系，是使晋唐道家玄学在宋朝继续传承光大的重要学者。这么一位人物，当然也要另开一席。于是，他就找了一棵老树，跑到树下弹阮去了。 随行捧场的还有苏门的才子秦观。秦观是苏轼的得意门生，其词在当时为一绝。不过他的词和他师父的“大江东去”相比，就是两种画风了。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秦观《望海潮·洛阳怀古》
刘松年《西园雅集图》中陈景元等人
最后一拨就是圆通居讷禅师的打坐小组了。你道士一拨，我和尚也得另起一拨啊。在北宋的禅门高僧中，圆通禅师属于佛家中的佼佼者。有小道消息称，他还长得很帅，是“和尚里的潘安”。这一出家，不少大姑娘哭花了双眼。 圆通大师也不喜欢热闹，去了以后就找个安静角落开始打坐。偶尔有几个婢女从他身旁经过飞来媚眼，他就闭眼连念“阿弥陀佛”。 追随他一块打坐的是画家刘泾，以墨竹画得好称颂一时。不过这会绘画那边已经有李公麟众星捧月了，他还是陪大师在这参参禅吧！他也往这一坐，两个人就开始侃大山——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倒也是和谐的一拨。
刘松年《西园雅集图》中圆通等人
何愁幻世知音少，同道新交是故人。 西园雅集，不仅成为宋代文人沙龙的范本，也成了后世文人共同的心灵归宿。那一场盛会已经远去，但透过米芾的文章，我们会看见，这样的繁盛，仍然在他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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