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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的字法与句法

 醉月诗苑 2019-12-29

想到这个题目,是因为感觉到许多初学填词的朋友往往忽略这一问题。大家注意得比较多的是诸如意境、章法及格律等等方面,论坛中也有过很多介绍和讨论。但于字法、句法却鲜见涉及。

    与其他文学样式一样,字和词是我们填词时所采用的基本材料。所谓组字成句,集句成词。可以说,词以句为主,句以字为本。我们学习填词,如果对于词的字法、句法不作了解、不作研究,无异于搭建空中楼阁,必事倍而工半。因此,了解一些基础的东西,下一些基本的功夫,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字法

    1.辨雅俗(用雅字)。

    填词要辨雅俗,亦即要避俗就雅,尽量用“雅字”。于此,前人早有论述。如张祖望《掞天词/序》:

    “词虽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方为妙手”。
讲起来可能比较复杂。我个人理解,就是多用文言书面语。比如,女人的脸,叫“香腮”,头发,叫“云鬓”,月亮,叫“婵娟”、“玉兔”,凉席,叫“玉簟”,红旗,叫“赤旌”,睁着眼睛发呆,叫“凝眸”……等等。

    上面引文中,“没要紧语”即所谓“闲笔”。实际上闲笔不闲,往往宕开一笔,看似与表述的主线没多大关联,恰恰丰富了作品的层次,烘托了主题,渲染了气氛,使作品显得摇曳多姿,别有韵致。举一首民歌为例: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哥哥到村口,到村口。哥哥去当边防军,十里相送难分手,难分手。哦——天上云追月,地下风吹柳!月亮月亮你歇歇脚,我俩话儿没说够……

    其中,“天上云追月,地下风吹柳”一句,就是“没要紧语”,我们可以体味体味它的韵味。辛弃疾在一首词里写道:“……而今尽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也说出了个中奥妙。

    字法方面的功夫,就是多读读前人优秀的诗词作品,体味,积累,培养语感。填词的时候,注意推敲用字。

    当然,雅与俗,也不是绝对的。而且也有一个阶段性。初学,当然模仿古人比较多,到一定程度,就要跳出古人的圈子,否则就容易流于陈腐。比如今天还用“兽香”、“更漏”、“馆娃”等等。要做到“雅而不腐”。初学,还要避免用俗字,如三中、两制、东风劲吹、红旗招展、形势大好等等。但也不是绝对不能用。达到一定高度、一定层次时,也可以学习“大师”们的手段,用字遣词力求熔铸古今,雅俗浑成,含蓄隽永。也可以变俗为雅,化腐朽为神奇。(当然现代诗词更要与时俱进,不要今人说古话。)

    2.忌生硬(用顺字)。

    相信不少朋友都有这样的经历,那就是看到一首词,怎么读都别扭,但意思却能大致理解至少能猜出来,而格律及平仄也没有问题。这里,除了句法的问题外,用生硬字、用生造词,恐怕是症结所在。这是初学者易犯的毛病。以为“填词”,就真的是找一个词谱,按平仄把每一句的字“填”满就行了。如“庭夜独徘思”,大概想表达的意思是:“深夜独自在庭院中徘徊思索”。但由于是生硬的拼凑,这样“填”出来的词,自然就无法读了。

    3.重含蓄(用代字)。

    词贵蕴藉,不可直说,故词人多用代字,以增其婉转含蓄之意。《乐府指迷》曰:“说桃不可直说,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须用章台、灞陵等字。”这里,就涉及到用典的问题了。如:

    阳关——与别离、友谊有关。

    弹剑——与怀才不遇有关。

    巫山——与情爱有关。

    鸣镝、烽火——与战争有关。

    值得注意的是,用典不可太生僻。

    看几个例子:

    唐圭璋《卜算子/星子秀寺云海》

    风挟白云飞,一抹横山麓。天外峰峦点点青,晓镜烟鬟簇。变灭总无声,万马纷驰逐。拭净苍松与嫩篁,映得征衫绿。

    启功《渔家傲/就医》

    眩晕多年真可怕,千般苦况难描画。动脉老年多硬化。瓶高挂,扩张血管功劳大。七日疗程滴液罢,毫升加倍齐输纳。瞎子点灯白费蜡。刚说话,眼球震颤头朝下。

    沈祖棻《鹧鸪天/1947年》

    惊见戈矛逼讲筵,青山碧血夜如年。何须文字方成狱,始信头颅不值钱。愁偶语,泣残编,难从故纸觅桃源。无端留命供刀俎,真悔懵腾盼凯旋。

    唐作秀雅隽永,启功老先生炉火纯青,俗而不庸,沈作情感深挚,技艺纯熟。都堪称范例。

    二、句法

    填词,既要炼字,也要炼句。所以,句法也是很重要的。

    说到词的句法,又必然说到诗的句法。关于诗与词的关系,学术界至今没有统一的意见。或认为词脱胎于诗,因为词不是有个别名叫“诗余”么?或认为诗与词同源,均源于诗经、楚辞及乐府歌辞等。对此我们姑且不论。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肯定了诗与词的“血缘”关系。无非是父子母子关系与兄弟姊妹关系的争议罢了。

    总的说来,词的句式与诗的句式,既有相通的地方,又有明显的区别。

    首先,词句和诗句一样,都是律句。就是说,都是有句法的,都是要遵守比较严格的格律要求的。有些朋友写诗的时候中规中矩,而填起词来却全然不讲句法。认为词比诗“自由宽松”。这是一个误区。词在用韵上,是比诗要宽松一些;但在平仄要求上,其实比诗更严格。这是一般人所不了解的。于此,王力先生有极其精辟的见解。五言、七言的词句,基本上就是诗句。六言的词句,可视为七言诗句的前六字,四言的词句,可以视为七言诗句的前四字,三言的词句,则可视为七言诗句的末三字。
其次,说到词句与诗句的不同,显而易见,词的句式比诗的句式要复杂得多。从字数看,诗一般是五字句和七字句,还有比较少见的六字句、四字句。而且除歌行体、杂言诗外,在一首诗中,其字数是一致的,排列起来是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而词却恰恰相反。一般是长短参差,错落排列的。所以词又叫“长短句”。只有少数词牌,如浣溪沙、鹧鸪天等,句式排列是整齐的。特别是字数方面,词的句式可谓变化多端。从最少的一字句,到最多的十一字句,都有。即使是字数一样的五字句、七字句,在诗里面和在词里面,也是有区别的。如“万水千山只等闲”这样的句子,一般是诗的句子,在少数词牌中(如“浣溪沙”)也可以出现;但如果是“只等闲,万水千山”,那就只能是词句,绝不会出现在诗里。

    分述如下:

    1.句式结构(1—11字句)。

    一字句:很少见,必平。如《十六字令》。另如《钗头凤》上下片之结句,是三个叠韵字,如陆游的“错!错!错!”正格必仄。但唐婉的和词,却用了三个平声字,如“难!难!难!”是为变格。

   二字句:一般是叠句,平仄句式。如:

    河汉,河汉 (韦应物《调啸词》)
    无寐,无寐(秦观《如梦令》)
    山下,山下(毛泽东《元旦》)

    不作叠句单用,句式或平仄,或平平。如:

    回顾(欧阳炯《南乡子》)
    肠断(晁补之《调笑转踏》)
    茫茫(冯延巳《南乡子》)
    休休(苏轼《南乡子》)

    三字句:同五七言律句的“三字尾”,一般四种句式。即

    (1)平平仄。须晴日 (毛泽东《沁园春》)

    (2)平仄仄。春去也 (刘禹锡《忆江南》)

    (3)仄仄平。汴水流 (白居易《长相思》)

    (4)仄平平。月如钩 (李煜(《乌夜啼》)

    变格四种(少用):仄仄仄(王安石“念自昔”),平平平(史达祖“今无裳”),仄平仄(姜夔“自吴马”),平仄平(毛文锡“春夜阑”)。建议慎用变格。

    四字句,相当于五七言律句的前四字。(略讲)

    五字句,同五言律句,要求非常严格。(略讲)

    六字句,正格有二:

    仄仄平平仄仄。著我扁舟一叶(张孝祥《念奴娇》)

    平平仄仄平平。归来仿佛三更(苏轼《临江仙》)

    变格一,注意,第五字必平。

    仄仄仄平平仄。

    千古风流人物(苏轼《念奴娇》)

    二十四桥仍在 (姜夔《扬州慢》)

    何况落红无数 (辛弃疾《摸鱼儿》)

    七字句:同七言律句,要求极严。(略讲)只注意有“上三下四”句式。如:

    想佳人妆楼颙望 (柳永《八声甘州》)

    人道是清光更多 (辛弃疾《太常引》)

    八字句:实际是一种组合句即“上三下五”句式。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岳飞《满江红》)
   
    怕黄花、也笑人岑寂 (刘克庄《贺新郎》)

    九字句:也是组合句,即“上三下六”或“上五下四”句式。

    上三下六,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念奴娇》)

    上五下四,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岳飞《满江红》)

    十字句:即“上三下七“句式。

    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辛弃疾《摸鱼儿》)

    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 (晁补之《摸鱼儿》)

    十一字句:即“上六下五”或“上四下七”句式。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苏轼《水调歌头》)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 (贺铸《水调歌头》)

    2.对句(律对、准律对、散对及隔对等)。

    一般说来,词律中并没有严格要求用对仗。但在填词实践中,很多词人在相邻句子字数相等的情况下,多用对句,以增加作品的文采和美感。久而久之,许多词牌中,有的地方用对仗,就成了一种惯例。如《西江月》上下阙的前两句,《浣溪沙》下阙的前两句,《满江红》上阙的五、六句,下阙的六、七两句,等等。

    甚至在字数不等的情况下,也能形成对仗,如“隔对”(下面将会讲到)。

    但词的对仗,较之诗要自由宽松一些。而且位置也不像诗那么固定,如律诗要求在中间两联用对仗。词的对仗有以下几种情况。

    (1)律对。相当于律诗中的工对。如:

    玉炉香,红蜡泪 (温庭筠)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苏轼)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晏几道)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辛弃疾)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晏殊)

    (2)准律对。词性相对,但不要求平仄相错。即可以平对平,仄对仄。如: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 (贺铸)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岳飞)

    (3)散对。要求更宽松,同声同字也可相对。如:

    汴水流,泗水流 (白居易)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李清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苏轼)

    (4)隔对。就是如果剔除隔字或隔句,就形成对仗。如:

    燕辞归,客(尚)淹留 (吴文英)
    长天净,绛河(清)浅 (柳永)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 (张炎)
    渔市散,渡船稀,(越南)云树(望中)微 (李唏)
    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 (周邦彦)
    (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秦观)

    (5)屏风对(或“扇面对”)。两两相隔,两两相对,如同屏风。如:

    (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刘克庄)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毛泽东)

    3.省略句。填词,遣词造句都要力求通顺。因为篇幅所限,格律所限,词人在组织句子时,往往省略了一些成分。但逻辑上还是连贯通顺的。跳跃而不阻隔,词断而意连。如:

    (我)无言独上西楼,(见)月如钩 (李煜)
    (我)试问卷帘人,(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李清照)
    江山如画,一时(出现了)多少豪杰 (苏轼)
    三十功名(如同)尘与土 (岳飞)
    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之人)

    这些句子中,都省略了一些句子成分(主语、谓语、宾语等),但并不影响意思的表达。

    4.倒装句。有两种情况:

    (1)句内词语倒装。

    如“扬青旗、流水桥旁”(秦观),按通常语序应该是“流水桥旁青旗扬”。状语后置。

    又如“记得小萍初见”(晏几道),一般语序是“记得初见小萍”。宾语前置。“小萍”,歌女名。

    (2)句子间的倒装。

    如“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冯延巳),应是“手挼红杏蕊”在先,才能“引”鸳鸯随着人走在“香径里”。

    再如“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岳飞),也应该是先“潇潇雨歇”,然后方能“凭栏”,以至于“怒发冲冠”。

    倒装句的运用,一方面是合乎词律的需要,另一方面是为了突出、强调某种形象、景物、情绪或气氛,取得某种特殊的修辞效果。

    三、关于“领”与“托”

    “领”、“托”之法,既是字法,也是句法。学习填词者,不可不重视这一重要的方法。

    所谓“领”、“托”之法,就是“领下托上”。

    (1)领字法。就是我们常常说的“一字逗”。在一首词作中,这种一字逗往往带有领起下文的性质。注意,这个字一般要求用仄声字,而且是仄声字里面的“入声字”,如问、看、叹、料、正、恰、念、见……等等。如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这里的“望”字,就是一个领字,领四个四字短句,领出一幅“屏风对”。

    (2)“托句法”。就是用一句“托”起上文,也可以说是收结上文,常常体现了“分”与“总”的关系。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柳永)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苏轼)

    值得注意的是,“领”与“托”,常常是配合起来用的,使得词作有张有弛,有放有收,产生音乐般的节奏感与旋律感。仍以我们熟悉的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为例: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竟自由。

带方框的是“领字”,带下划线的是“托句”。有了“领”与“托”的概念,再来吟诵,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节奏美、旋律美、音乐美,就会感到别有韵味。在我们填词的时候,有了“领”与“托”的概念,在谋篇布局方面,就会心中有底一些。

    关于“领”,有的学者还论及二字领、三字领、四字领……等等,笔者以为太过繁芜。我们掌握好一字领即一字逗的用法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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