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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青木森森 2020-01-16

当以一种大局观姿态徜徉整个书法史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诸多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在隋唐正式迈入统一之前,乃至初唐时期,整体都处于“真、行、草”三体的发展期。这个时期字体使用混杂,一篇作品内常常会出现多体共存并用的情况,如武则天《升仙太子碑》,行书、楷书、篆书并存,且以飞白鸟篆题额。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从外部关系来看,这无疑使整碑富于装饰美感。但从书法角度来说,整个唐代对于书体的使用是包容的,然则笔法上也有一定程度上的融汇,如“唐隶”,在汉隶的基础上融以楷法。

这种在现代看似“非主流”的表现方式,在初唐时乃为风尚,日常生活中通用的书体是以王羲之奠定基础的“真、行、草”,而篆隶则用于特别庄重的场合,比如碑额、墓盖等。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还是要回到书法的两点特性,从二王之前,书法只有“实用性”,“艺术性”并没有太大发展,自王献之始,才在“实用性”的基础上发展了“艺术性”。

刚才说过魏晋隋唐是五体书法的发展演变时期,从以篆隶为日常通用书体到以真行草为日常通用书体,这其中势必要有所取舍,比如弱化篆隶的实用性,强调其装饰性。

隋唐时期,便是书法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变革期。“真书”从魏碑向唐楷过渡,“行书”为李世民主推王羲之,“草书”则张旭取篆隶之法融入大令,进而形成一种以头蘸墨的“行为艺术”。作为压箱底的篆隶两体,弱化其实用性之后,只能做些装饰的活计,所以这也使得唐人漠视篆隶的发展,篆隶在唐朝像是走了下坡路。

当然,这种问题也是规律性的,是社会发展必然导致的结果,说是“篆隶”,其实篆书才是最惨的,这是“二进宫”,早在隶书取代篆书作为实用性书体时,篆书就没啥发展了。当隶书也被后浪拍到在沙滩,篆书终于不再孤独。也就好像那些暮年名流,即便不能再发光发热,起码辈分还在,“站台”压重当个装饰还是可以的。

篆隶不常用,但必须要学,因为唐承隋制,设立国子监,其中培训就有“六学”之说,也就是一些古文字的知识,所以唐人不善篆隶,但不代表不懂篆隶,只不过他们跟现在人一样,不实用的东西也懒得学而已。就好像学数学,虽然不至于成为数学家,起码常用算数还是会做的。

但是当所有人都把数学用来买菜卖菜的话,那数学也不会有多大发展,这也是必然的因果关系,所以唐朝刨除那些“楷行草”的名家,如欧、颜、柳、褚、虞、张、李、怀、薛、徐等,最容易在“书法”上拔得头筹的就是能把“古文字”写好的人,也就是篆隶。

隶书以后有机会再说,唐隶是个很有意思的产物,当代很多所谓的“隶楷”大家,其实都没啥创举,吃的还是唐朝的剩饭,不香。

但从篆书说,魏晋那北朝时期的篆书,绝少有合乎六书正轨的“小篆”,比如瓦当,大部分汉隶题额等,虽都是篆书,但不合六书正轨,无论是笔法还是结字,多掺杂一些传抄古文的影响,甚至还有一些粉饰作用,比如笔画盘绕,画出花鸟等,甚至有些增减笔画也是为“美感”服务。

(说个题外话,无论看古今书法,只要多看写书史,你会发现今人的“创新”,都在古人的套路之中,只不过形式上与古人不同而已。二王时期常有丈二作品,不过是刷在墙上无法保存罢了,张旭用头发蘸墨书写,不比盲写吼书更具行为艺术的感觉?其实,当代书法的对错,普通爱好者是无法评说的,因为普通爱好者几乎连最基本的书法史都没读过,何谈“讨论”一词?讨论的前提是,起码得知识面儿积累差不多,才能发表自我见解,除此之外,那只能叫“杠精”。把你放在唐朝,能看见当街一疯子喝酒之后,以头蘸墨,是对是错?你说错,万一这人是张旭呢?你说对,万一这人不是张旭呢?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自己学,多练多看多了解,等要了解书法发展的规律,有对书法合理的判断标准,无论对错都能讲的明白,有可靠的例证,这才算见解。书法其实挺好玩的,各个朝代都不缺疯癫之人、创新之举,有人问我如何区分创新和糟践艺术,答曰“写的好,错也是对,写的不好,对也是错”,至于好坏如何区分,又回到了上边关于见解的问题。这是个死扣,能不能解,不在时代,而在个人。)(再说一句题外话,其实专业的人是不考虑上述问题的,因为没价值。当你还在纠结对错时,已然证明自己并没有具备一定的知识储备与认知理解,更勿谈水平了。)

书体的发展与变革,在历朝历代都上演着同样的套路,篆书在唐朝几乎都是这样的。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虽是篆形,但结字或用笔上多有一种“艺术”表现。因为碑额牌匾等,都是一些显眼的地方,而唐朝又是物质文化非常开放包容的时代,所以在书法上的诸多创举,在历朝历代乃至今天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刚才提过,古人书法以实用性为基础,尤其是宋之前,艺术性只是停留在一个相对基础的层面。魏晋时期,张芝王献之及一些不知名的篆隶碑作者算萌芽,唐朝算出苗,宋朝为茁壮成长,之后经过南宋与元初的洗礼,才有之后的结果。

“艺术”和“实用”,是一对矛盾又统一的概念,此消彼长。比如,魏晋楷书为萌芽初变,法度不严,所以韵高,唐朝楷书法度严谨,结字板正,所以在艺术性上不如晋人。当明白这一点之后,你会发现书法的最高追求是在实用的基础之上,极力追求艺术变化。这就不用“馆阁体”举例了,自己去想吧,馆阁体主要为了服务对书法艺术没啥造诣的皇帝用的。“沈度”之后,明清著名书家没几个大官,全能书家更少。

在艺术性上有所探索,那对“实用性”,也就是基础,肯定是有所削弱的,这也就导致唐朝篆书延续了汉魏晋隋这几百年的颓势。

直到一人出现,李阳冰。

真行草大家不计其数,但以“篆书著成一代”的,只有一个李阳冰。当然,唐朝时写的好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尹元凯、袁滋等人,但是李阳冰最通古人。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袁滋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尹元凯

水平毋庸置疑,但从外形上看,二者虽有破除时风的苗头,但却少了一些克制,还是能看到汉魏隋唐都在延续的那套。

“时风”,每个朝代表现的又不同,汉魏时叫“八分”,篆书中参隶书笔法,隋唐时又多了些形态上的巧变。

所以这个时候出来一个直通秦朝的人,是冒尖的。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李阳冰篆书,有李斯遗风,但个人风格十分明显。

沉寂千年的秦篆,到李阳冰算是有了一次复兴。当然,任何一位卓然于世的大家,除了有学古的能力外,也必然有其创新,李阳冰创新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其理论,引起后人不小的非议。

至于在书法上的变革,主要在敢破时风,或者叫时俗,延续了近千年的时俗。把一些冗杂的线条,重归极简风格,然后用最基本的书法要素去重塑美感,比如形体的疏密,长短,曲直,方圆等变化。

唐篆复兴:以“极简风”洗尽篆书发展的千年颓势

李斯小篆。

对比二人篆书来看,感觉上很相似,但实际上出入非常大。

从笔法的角度来说,线条,走到极繁或极简都是一种高难度。因为线条繁,势必影响结字,进而影响章法气韵,比如草书,是线条变化极为繁复的一种书体。怀素八大就属于极简的草书线条,而傅山王铎张旭则属于极繁。

在极简的线条下,说明可变化的空间不多,所以在技术难度的处理上,也不容易。就要取重塑虽基本的一些要素,比如化方为圆,便短为长,把布白相对均匀处理成疏密错落对称。

在极繁的线条下,学东西必须要越来越多才可以,不多则形缺、意缺。

举个例子,学怀素,很多人在追着字形变化连断变化学,本质上没错,但永远学不到根上,味道永远到不了,因为“笔法”不对路,怀素是篆籀用笔,线条圆转,粗细变化不大,所以本质应该解决笔法,笔法对了以后,才能去学其它变化,否则永远不对路。

至于王铎傅山,一上去就学王铎傅山也不对,因为这是极繁的笔法变化,只是最终总结成一家而已,贸然去学,看不到本质。所以在学王铎傅山之前,先要摸清他们的笔法来源,二王、颜米等,势必都要去学一学,学了他们的笔法之后,再去学二者,读帖时对笔法的了解就可以“意到形不到”了。

很多人都在期盼得到一种学习套路,其实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套路可用。首先要摸清本质问题,才能去谈如何学习,如果方向方法错误,一定事倍功半。

李阳冰的小篆,之所以写成这样还算复兴,还能被后人称为“独步有唐三百年”,靠的就是对“极简”的处理之精妙。虽是秦篆风格,却更加圆转圆滑,秦篆重心为在上,上紧下松,李阳冰改成疏密均匀,但字势拉长,神气动感均有峻利之气。

如果仅仅是写成李斯的样子就能够独步几百年,临摹就够了,称不上“复兴”二字,也当不起“二李”的帽子。

李阳冰以其对极简风的精妙处理,凭一己之力改善千年来篆书发展的颓势,直启后代徐铉,也为清篆的发展奠基,被誉为“李斯后第一人”、“余后无人企及”,连他自己都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斯翁之后,直至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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