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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诗记】张溥:四海之大,有几人欤?(上)

 真友书屋 2020-01-28

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文人结社活动,应属复社的三次聚会,而复社的主要领袖就是张溥。张溥主持的三次文人聚会分别是:尹山大会、金陵大会和虎丘大会。


尹山大会举办于明崇祯二年,这场聚会是由广应社的首领周锺跟张溥共同主持,此次聚会初步显示出,仅有20多岁的张溥就有着非凡的领导才能。转年举办的金陵大会,更加突显了复社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张溥是借南京乡试发榜,在此召开复社成员聚会。

张溥撰《周易系辞注疏大全合纂》四卷,明崇祯七年序崑山李府藏板本,书牌

张溥撰《周易系辞注疏大全合纂》四卷,明崇祯七年序崑山李府藏板本,卷首


关于复社活动的很多细节都记录于陆世仪所写的《复社纪略》一文中,而金陵大会的举办是复社的一次重要活动,当然该文中不能失载,陆在《复社纪略》中写到:“崇祯庚午乡试,诸宾兴者咸集,天如又为金陵大会。是科主裁为江右姜居之曰广,榜发,解元为杨廷枢,而张溥、吴伟业皆魁选,陈子龙、吴昌时俱入彀,其他省中列荐者数十余人。”

张溥撰《历代史论》十二卷,清刻本


本次的乡试可谓复社势力的一次大展示。复社成员杨廷枢成为了本次乡试的解元,而张溥与吴伟业也都考中了举人,按照《江南通志·选举志》上的记载,复社在本次考试中中举者达到了五十人。到了崇祯四年的会试,张溥的入室弟子吴伟业为会试第一名,三个月之后的殿试,吴伟业成为了榜眼,而张溥也同样考取了进士并选为庶吉士。本次考试又同样是复社的一次大胜利,总计有七十多名复社成员考取了进士。这件事在朝中引起了较大的轰动。

张溥评《徐僕射集》明娄东张氏刻《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本


崇祯六年,复社又在苏州的虎丘召开了第三次大聚会,而此时领袖人物张溥已经成为了庶吉士,所以他也就成为了复社众望所归的领袖。关于这场聚会,陆世仪的《复社纪略》有如下的描述:“癸酉春,溥约社长为虎丘大会。先期传单四出,至日,山左、江右、晋、楚、闽、浙以舟车至者数千余人。大雄宝殿不能容,生公台,千人石,鳞次布席皆满,往来如织,游人聚观,无不诧叹,以为三百年来未尝有也。其时与会者,争以复社命名。”


这场聚会可谓是已见记载的最大一场文人聚会,当时来了几千人,整个虎丘山上到处是人,所来之人都说自己是复社成员。即此可知,张溥有着何等的号召力。而到此时,他也刚刚是32岁。在他的领导下,复社成为了大多数天下文士想参与的团体,《复社纪略》上说:“伟业以溥门人联捷会元、鼎甲,钦赐归娶,天下荣之。远近谓士子出天如门者必速售,大江南北争以为然。以溥尚在京师,不及亲炙;相率过娄,造庭陈币,南面设位,四叩定师弟礼,谓之‘遥拜’,浼掌籍者登名社录而去。”

张溥评《江醴陵集》明娄东张氏刻《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本

张溥的弟子吴伟业高中榜眼,同时皇帝又赐吴回乡婚娶,这件美事传遍天下,于是很多人都想拜张溥为师。但那时张溥正在京城的翰林院,能见到他并不容易,于是很多人就自设牌位,遥拜为他的弟子。显然,这等热闹的盛大聚会引起了当权者的戒心,而后张溥给自己和复社带来了麻烦。
张溥在翰林院期间还未被封官就受到了排挤,而后他在崇祯五年冬,就以家中有事辞职返回了太仓,他在太仓居住了十年,在崇祯十四年夏,他突然暴亡了,年仅40岁。


关于张溥无法立朝的原因,莫真宝在《张溥文学思想研究》一文中总结出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因为刊刻吴伟业的会元稿而得罪了李明睿。李明睿本是吴伟业会试时的房师,《复社纪略》上说:“故事:新进士刻稿,皆房师作序。是时天如名噪甚,会元稿竟以天如鉴定出名;明睿大怒,欲削伟业门人籍。同馆徐汧率伟业负罪,因诿之书肆,执送五城惩示以解。当是时,明睿所争者体例,非仇溥也;而溥大不悦,两人自此遂相隙。”

张溥评《冯曲阳集》明娄东张氏刻《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本


按照那时的约定俗成,新近考得进士者要刊刻自己的考试文章,都会理所当然地请自己的房师作序,所以,吴伟业要刊刻会元稿本应当请李明睿来写篇序言,但那时张溥的名声太响,更何况张又是吴的老师,所以张就当仁不让地写了一篇,此事让李明睿知道后非常愤怒,他准备不承认吴伟业是自己的门人,后来在他人的劝说下总算平息了下来,但从此李明睿和张溥之间的关系也就有了裂痕。李明睿之所以这么愤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吴伟业能够成为张溥的弟子,恰恰是李明睿向吴伟业之父推荐者,而今张溥这么做,当然让李明睿很难忍受。


而关于张溥在朝中无法立足的第二个原因,则是他在翰林院得罪了不少的同僚,《复社纪略》上说:“翰苑规制:庶常居造就之列,遇馆长如严师,见先达称晚进。公会隅坐,有命唯诺惟谨。溥任意临事,辄相可否,有代天言作诰命者,文稿信口甲乙。同馆皆忌之。有谮于内阁者,延儒犹委婉为解。”翰林院是很讲规矩的一个地方,新来的庶吉士要尊重领导,也要尊重先到的翰林,但张溥年轻气盛,他完全不管这一套,随便地发表议论和修改文稿,搞得同僚们都很记恨他,有人打小报告到内阁,好在得到他的座师周延儒的庇护,才没有招来大麻烦。

张溥评《通鉴纪事本末》二百三十九卷,明末正雅堂刻本


也正因如此,张溥也就被人视之为周延儒的人,而那时周延儒正跟温体仁打得不亦乐乎,因此张溥也卷入了这场争斗。这就是所说的第三件事。莫真宝认为,正是这第三件事,才是张溥无法在朝中立足的最重要原因。


周延儒与温体仁之争,起因也是科考。那时周是首辅,温是次辅,按照明代科举惯例,会试主考官一般是由次辅来担任,但不知什么原因,本场的科考却是首辅周延儒任了主考官。周的这个举措引起了温的记恨。而后的争斗,张溥当然会站在座师周延儒的一方,于是他跟温体仁之间也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复社纪略》中称:“体仁则曰:‘是何足患,庶吉士有教读成例,材则留,不材则去之法。彼亦何难去之?’溥闻之甚恚,乃缉其通内结党、援引同乡诸事,缮成疏稿,授伟业参之。伟业立朝未久,于朝局未练习,中情怯,不之应。是时体仁之党,主持门户、操握线索者,德清蔡奕琛为最,伟业难拒师命,乃取参体仁之疏增损之,改参奕琛。体仁大怒,将欲重处,延儒从中曲解之。体仁、奕琛由此侧目溥,明睿又以刻稿事衔溥,时时督过。溥不自安,壬申,告请葬亲,给暇(假)归。”

张溥评《周易略例》明崇祯七年序崑山李府藏板本


面对温体仁的攻击,张溥很是生气,于是他就联络复社成员,准备奏温体仁一本。这些人搜集了温体仁结党营私、勾结宦官等事,而后几人共同起草奏稿,拿给吴伟业,让他去向朝廷弹劾温体仁。但吴伟业不敢这么做,他说自己当官不久,在朝中还没有站稳脚跟。但老师张溥给他的命令他又难以拒绝,于是吴伟业就想出了另外的一个办法,那就是改为弹劾温体仁的亲信蔡奕琛。


吴伟业的弹劾让温体仁大为恼怒,于是准备报复。此事又是周延儒从中调节。虽然温没有拿吴如何,但他却深深地恨上了张溥。而后蔡奕琛反扑,拿张溥给吴伟业的会元稿题序一事来说事儿,并且处处盯着张溥。这种情况搞得张很不自在,于是他就主动提出请假回乡去葬亲,自此他就离开了朝廷。

张溥评《读史管见》三十卷,明崇祯八年张溥刻本


张溥在野之后,朝中之事一点儿都没有忘,他继续通过在朝中的复社弟子来操纵一些事,比如想办法营救黄道周等事,但作为温体仁的一方,也没有放过张溥所领导的复社。张溥回乡后不久,温体仁的弟弟温玉仁就写了出名为《绿牡丹》的传奇,以此来讽刺复社弟子的招摇之状。于是,张溥、张采亲自来到浙江,通过督学黎元宽的关系来禁毁此书。而黎也是复社弟子,在他的操作下,将温的家人下狱,这使得温体仁更加痛恨复社,而后就形成了“复社之狱”。吴伟业在《复社纪事》中说:“相温阴计此便,遂钩致陈履谦、张汉儒与谋。履谦、汉儒者,故虞山胥吏有罪亡命入京师;而政府遗腹心延之东第,密受记,告牧斋及其门人瞿公式耜所为不法。相温从中下其章银铛逮治,而复社之狱并起。”


崇祯十年正月,常熟人张汉儒状告乡人钱谦益、瞿式耜居乡不法,温体仁准备下令将这二人逮捕下狱,温想借此计来打击复社。但此事温却未能得逞,因为钱谦益在此之前曾给一位名为王安的去世太监写过祠记。王安虽然已经去世,但王的手下曹化淳却是朝中的实力派人物,曹想到钱谦益曾经给自己的师父写过祠记,于是他想以此来报答。经过曹的活动,最终将张汉儒枷死,而钱谦益和瞿式耜也得以释放。

张溥评《南史》八十卷,明崇祯间张溥刻本

其实,复社得罪温体仁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张鉴在《书复社姓氏录后》一文中称:“当是时,温相国员峤有子求入复社,扶九不可,于是有徐怀丹之檄,陆文声之疏,继以周之夔之弹事,王实鼎之飞章,大抵荻塘与南浔为一水,孟朴与扶九所处又甚密,而员峤之子又与孙同里闬,遂成此巨案。”张鉴认为,复社跟温体仁之间的过节总计有四件大事,其中第一件就是,温体仁有个儿子想加入复社却被复社成员拒绝。当然,温体仁这么恨复社,而他的儿子要加入此社,就很难知道究竟是什么目的了,因此复社成员予以拒绝。而张溥领导的复社与这些人的斗争,也因温体仁的罢相而渐渐平息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场争斗,使得复社也迅速地衰落,以至于门人弟子在若干年内都不敢说自己是复社成员,《社事本末》中称:“不敢齿及‘复社’二字者数年,然原原本本,无一非复社之子弟也,无一非娄东之及门与其门人小子也。”在这个过程中,张溥仍然加紧活动,当年他的座师周延儒被排挤出了朝廷,而后张溥跟钱谦益等人,共同在虎丘的石佛寺商量了一个大计划,最终打通了关节,周延儒于崇祯十四年重新入阁。

张溥评《董胶西集》明娄东张氏刻《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本

周在赴任之前见到了张溥,张向周提出了“救时十余事”。周延儒回到朝中后,经过一番操作,终于让复社的处境得以好转,而在周延儒赴任前的几个月,张溥却突然暴病身亡了。当时给张溥送葬的有近万人之多。


张溥离世时虽然年仅40岁,然而他已经在社会上折腾了近二十年,可见其能力超凡,他在做学问方面也很是刻苦,《明史》本传上称他:“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后名读书之斋曰‘七录’,以此也。与同里张采共学齐名,号‘娄东二张’。”他的这个习惯很特殊,他读书的方式是用手抄,抄完之后他再朗诵一遍,然后就把抄就之文烧掉,而后他再接着抄六七遍。如此的刻苦让他的手掌都生出了老茧。张溥的书斋名为七录,其涵意就是以此得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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