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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 ◎ 一切窗户的最后命运 | 诗观点文库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0-01-30
           这里要谈的是耶胡达·阿米亥,一位以色列诗人。他1924年生于德国,1936年随全家入以色列籍,二战期间曾在英军服役,后又参加过以色列独立战争,战后在希伯莱大学求学,后任教于中学和大学,出版有《耶路撒冷之歌与我》等多部诗集。阿米亥的诗溶入了个人生存经验与充满民族、宗教冲突的残酷现实,在艺术上则将古老传统和现代诗艺结合起来,“他找到了一种声音能够跨越文化界限说话”,在世界上享有极高的声誉;以色列前总理、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拉宾曾这样推荐阿米亥:“我认为他是这片土地的桂冠诗人,他的作品深深领会这片古老的、产生了伟大信仰和文化的土地的价值,以及它的痛苦和迷误。”
  对于这位堪称伟大的诗人,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但直到几年前我读到他的《葵花田》,才受到一种更深刻的触动:“成熟与枯萎的葵花田/不再需要太阳的温暖,/褐色和明智的它们,需要/甜蜜的阴影,死的内向,/抽屉的里面,一个深似天空/的粗布口袋,它们未来的世界:/一间幽暗的房屋最深处的幽暗”(刘国鹏译)。成熟后的向日葵是褐色的,但又是“明智”的,诗一开始就不寻常。我怎么没想到“明智”是一种成熟的色彩呢?然而这就是阿米亥,他的眼光如此独特,并富有思辨的色彩(只不过他的玄思从来没有脱离过人生的血肉和具体经验)。使我惊异的还有“一个深似天空的粗布口袋”这个极其亲切而又极其玄奥的比喻!有限与无限、生与死、粗布口袋的语言质感和一种深邃无穷的透视就这样被奇妙地结合为一体,其简练和深邃都让人为之惊异。
  《秋日将至及对父母的思念》(刘国鹏译)也使我深受感动,“不久秋天就要来临/人们走在往日不曾走过的路上……”正是在这秋风骤起的时节,父母在记忆的远方出现了,“我思念他们就像思念那些儿时的简单玩具,/原地兜着小圈子/轻声嗡嘤……而后陡然一个停顿并/在最后的位置上保持永恒”。这就是诗人思念父母的方式,他用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比喻和细节,不仅亲切感人,又多么深切地写出了人生的那难以言说的孤寂和空旷!这就是阿米亥的诗,充满困惑、脆弱和迷思,甚至不乏黑色的幽默,但又总是显现出他内心深处的那些宗教性情感。生存的无休止的残酷和荒谬使他用一种“疲惫的语言”讲话,但同时他又像一个考古学家一样不懈地挖掘并努力确定这种情感的价值,这使他的诗极具张力和感染力。《烧毁了的轿车上的第一场雨》写的是一堆钢铁的残骸,但又直达一切悲剧的起源,“减震器比死者更平静/死者不肯这么快平静下来”,这真是感人之极!“正如燔祭开始都是用人/后来改为牲畜,而后改为祈祷/而后只在心中默念/而后连祈祷都不必要了”,因为受难和无辜的牺牲已成为命运,甚至成为日常生活本身了!它就这样写出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无奈,更写出了诗人内心深处的悲痛。
  “那古旧房屋的窗户/存留下来是为了供人朝里窥望:/一切窗户的最后命运”(傅浩译),阿米亥在一首诗里如是说。他本人的那些充满创伤而又具有坚实质感的诗,就是这样一扇不朽的窗户。

(上海《东方早报》2003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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