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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丘专栏(2) | 刘俊杰 | 年下的豫东人家

 香落尘外 2020-03-14

年下的豫东人家

文:刘俊杰  & 图源:堆糖

“新年到,新年到,闺女要花儿要炮,老头儿要个破毡帽!”“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不觉间,自己也到了过春节连个布丝儿都可以不添的邋遢年岁。过年,勾起我多少儿时的回忆。

腊月里过了初八,就开始张罗过年。小人儿可以掰着手指头盼,大人们就得郑重其事地筹备。哪羊卖,哪鸡杀,哪猪留,因缘有定。早些里淘晒了麦子,磨成白面。村内河塘里春天投放的鱼苗,也长及盈筷,撒了网,分上三、五条白鲢,刮鳞剖净挂墙风干。赶集,就成了过年中最有喜感的仪式。

掐着日子,逢单赶这集,逢双去那集。邻里约好,拉上架车,载着棉籽儿、芝麻、薯干儿、黄豆等自家物产,宜榨宜卖宜换,随行就市,各安所命。集罢再聚到街头,满载而归。“消闲的买卖,紧收的庄稼”,也有抱鸡牵羊专为凑钱,当日不成再赶下集。这样,今天买点儿葱蒜,明天添些盘碗,后天请香扯布。直到年三十儿上午,都要贴对联了,发现还有啥没到位,匆忙就近赶个集,都是真买真卖,买卖双方也不多讲价,半晌时分,货尽人散,所以称为“呼隆集”。年前,大家路上碰面,都会问一声:“年办齐木?”标准回答就是:“到那一天就齐啦!”因为收入水平和家庭负担不同,丰俭由己,过的是一个舒心,无关攀比。所以新年未到,谁也不敢说“年已办齐”的过天话。

蒸蒸馍,炸丸子麻花、炸鸡鸭鱼肉,既是甜蜜劳作,也是必经仪式。一般得用个高粱箔展开,斜掩在灶屋门口,算是宣告主家办年,闲人免进什么的,准备一冬的劈柴棉杆儿等硬柴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太小的孩子不让进场,稍大些的孩子可以帮忙烧火,但不可乱语。因为一般用大油(精炼猪油)和棉油勾兑,比例和火候都需要精准把握,假如棉油在压榨环节熬得不好,就会出现起泡溢锅等事故。小孩子童言无忌,看到锅里油要见底,会随口蹦出“哇,这咋恁吃油,不是锅漏了吧?”之类的狂话,一语扰乱大人心志,致使炸不出应有的色效,就被检讨为开罪了一家之主的灶神。失去灶神庇佑,来年不行好运,就会缺吃受穷。麻花出锅,家长会趁热端出一只,走进当院,掐上几根,抛向夜空,念念有词,恳请天地神灵和祖宗先享先用,保佑一家老小平安顺意。然后再回屋,捡些卖相不佳的次品,让围着油水锅台的我们解解小馋。


年三十儿上午,架上劈柴添满水,连皮带骨煮上一大锅猪肉猪蹄心肺连肝。贴过对联,放上一挂鞭炮,啃骨头,才是我们欢乐的期待。吃碗看锅的乖张,充塞口齿的鲜香,满手满脸的油膏,那一刻,对整个冬天被寒风吹皴心灵的我们,是最生动的犒赏。

“年三十晚上洗洗脚,打的粮食没地儿搁”。油灯照明的时代,排列整齐的饺子,摆满供品的方桌,高高插上的红烛,枕着新衣的黑夜,是那么的可爱。小儿的意志,最不经瞌睡的碾压,违心地闭上打架的眼皮儿,不安份的心,正在期盼下一个黎明。

不知是谁家的闪门炮,先放了三声。随后,村村寨寨远远近近,轰轰隆隆。听声辨位,就能认准,谁家起得早,就预示人勤春早,打粮多多。起得床来,时鲜的新衣散发着生布和颜料的气息。父亲已沏好了一茶缸红糖水,我们挨个喝上几口,甜蜜的一年就此开始。一挂长鞭响过,荤素水饺起锅,先用调羹儿盛出两对,分别摆在堂屋和灶屋烛台前侧,母亲化了纸,磕了头,父亲拿了大白的馒头掰开喂给家里的牲口,一边念着“打一千,骂一万,正月初一吃顿饭!”春节之于我,还有另一番意义,那是我的生日。于是,碗里不仅有水饺,还有淡淡的面条,另有几根菠菜。生物钟的打乱,伴来的是轻度的不适,所以,五更的饭,是吃作样子的,拾炮,才是我们小孩子的盛典。

通常是饺子在锅的时候,已经有伙伴来家里帮忙放鞭炮了。号称两千头的鞭炮,其实不过五、六百响,或许是以小炮的当量计算。整盘阐开,小心地从尾部拆解几只揣进衣兜,才是放鞭人的小小心思。一挂鞭炮,缠绕在事先栓在两树间的麻绳上,或者用竹杆木棍高高挑起轻轻垂下,从小炮处点燃,挑鞭的拉拉淌淌边放边走,给拾炮的留下一地的炮皮。逐兔先得,未炸的炮仗谁先抢到算是谁的,碰到焾子迟的,会在手里或兜里爆炸。当然,这是小概率事件,但往往会出事故,那才叫一个乐极生悲。鞭尾有粗粗大炮,也有半大的吊坠儿,它们一般焾子有两股以上,眼见焾子着火燃尽,炮身落地,还得要等上一秒两秒才能爆炸,所以,放鞭者会手执棍子警戒大家切勿靠近,若半分钟之后仍未燃爆,才可以由其亲自检验,先踢行数脚,再顺势收入囊中,惹得大家艳羡眼热。捡到炮仗后的玩法,应属儿科,此不赘述。

初一早晨挨户拜年,是豫东农村千年的传统。吃过早饭,男丁女眷,走街串户,互致问好。通常是辈份较长和家有老人的户主,早早备好花生瓜子糖块儿纸烟,年纪太大的老人,穿好上衣倚在被窝,年轻后生由自家门里叔伯领了,挨门串户,拜年问好。大人接烟续火,问问老年人身体可炯(健康)?过年起来早不早?向老人介绍这是哪院里,谁家的第几的小子。老人夸小孩长得快长得高,小孩磕着瓜子,接着糖块儿,边自搭话,边自快活。媳妇闺女们则是带上更小的孩儿们,在自家门里串串婶子大娘,有认过干娘干爹的,则需备上礼筐,上门拜年。年初一吃饭不论顿儿,若有来客,随到随烧火,哪怕吃碗饺子,也算过过饭时儿,好让主家心安。

娘亲舅大,初二,雷打不动的是给舅舅拜年。若舅舅也有老舅,则他们赶到早上去,吃罢便返,专等外甥上午来家。姑娘初嫁,新姑爷一般赶到初三。这样约定俗成,在对的日子见到对的人,在没有手机,电话没有普及的年代,倒也各自相宜。初四以后,姨表姑表,回拜长辈,就以初二、三碰面的约定从事。不然,错过时日,拜到空地里,让邻近本门接过去管饭的也有。农耕年代,礼品也就是用一只竹篮,铺一层丸子,中间搁上四个蒸馍,再摞几只麻花,蒙上报纸,盖条毛巾。至亲讲究些的,再备一只提篮,放上两瓶罐头两封果子。大人小孩一路步行,提提㧟㧟,歇忙互换,不亦乐乎。礼包主家不兴留完,亲戚们多是物品互换或是掐尖留平,推推让让,心照不宣。不管去哪家拜年,伙食差不了,白面馍管够,所以走亲戚又叫“赶蒸馍”。家道稍逊或节俭惯了的妗子或是老姨,一般是被小辈儿批判的对象,肉不多饭不好压岁钱少都是事后被挑理儿的地方。更有甚者,一大早前客来到多时正在吃饭,又来后客,主妇不舍得再做,就收回大伙儿正吃着的饭菜,说是回碗(添菜)。端进灶屋里再用筷子挑挑捡捡,又能多匀出一碗来,再端进堂屋,大家能吃出一肚子腹诽,不欢而散。

亲是热的,酒是散的,远亲近表,跌跌撞撞每天奔行在不同的道路上,蒸馍赶得差不多时,已到元宵。破五以后的大集,遍街灯笼烟花,灯笼多是手工制作,高梁杆篾子扎的龙骨,蒙上塑料彩纸,五花十色,勾人心魄。烟花多是细细长长的芦笛,粗端绑了炮筒,伸出一根长焾,燃放时笛尾向下,一呲冲天,焰尾赤黄,势末即坠,倥偬不见。一般灯笼,十三座蜡,十四试点,十五互比,十六燃完,小孩们走街串巷,点点烁烁,蔚为大观。更有那不谙世事的小儿,被“灯笼辉,灯笼明,灯笼底下有个大花虫”的儿歌挑逗,提灯弯腰,低头去看那地上随灯摆舞的花虫(烛影),却打歪了灯,灯纸被烛火引燃,每每惹得号啕大哭。元宵当晚,当女孩子吃过茓子(菜夹),男娃子扛过布袋(一端封口的长菜夹),新的一年,归于平静,安好的岁月,才刚刚开始。

现如今,通路通水通电通气通微信,千里万里,行止由心;视频红包,秒秒搞定。多远来客,或下厨,或饭店,三桌两桌,坐等立就。让我们珍惜眼前美好的生活,那些过往,权当旧事,聊以佐年吧!

2019年元宵节于沈丘

#沈丘专栏主编:鹿斌(露白)

#副主编:刘彩珍,王倩倩

作者简介

刘俊杰,男,1976年出生,汉族,网名翩翩腐儒、晨钟惊晓梦,本科文化,河南省沈丘县人,公务员,在乡镇基层工作多年,现任职于沈丘县纪委监察委,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于沈丘县级报刊《新沈丘》《颍河风》《沈丘文学》《沈丘姓氏文化研究》《颍波槐香》和网络媒体。代表作有散文《如灯岁月》《唱大戏》《豫东农事》《架子车》《西行漫记》,《若无风雨,谁为逆行》,诗歌《疆上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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