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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漫谈

 青衿研究学院 2020-03-15

          ——梅云先生2016年7月9日在江西散曲社景德镇年会的讲稿

今天很榮幸能在江西散曲社与诸位吟友交流,我想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我学散曲的体会。

一、散曲与词的关系

   元人杨朝英《阳春白雪》(全称《乐府新编阳春白雪》)卷一收燕南芝庵的《唱论》与当代流行的“宋金大乐歌词”十阕,分別为东坡的《念奴娇》(大江东去)、阙名的(旧谓苏小小作,误,作者实为北宋的司马槱)【商调】《蝶恋花》(妾本钱塘江上住)、晏叔原的《鷓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锺)、邓千江的《望海潮》(云雷天堑)、吴彦高的《春草碧》(几番风雨西城陌)、辛稼轩的《摸鱼子》(更能消几番风雨)、柳耆卿的【双调】《雨霖铃》(寒蝉凄切)、朱淑真的【大石调】《生查子》(年年玉镜台)、蔡伯坚的《石州慢》(天海蓬莱)和张子野的【中吕调】《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阳春白雪》是最早的散曲选本,共收元代中叶以前60多位元曲作家的小令、套曲,而却以十首宋金词压卷,足见词对散曲来说,起了导夫先路的作用。

就散曲与词的体式而言,也是明显有别。一般而言,是诗庄、词媚、曲俗。如郑文宝的《柳枝词》:“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这首诗想象奇特,出语端庄;周清真将它点化入《尉迟杯》词:“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得离恨归去。”语言就柔媚多了;而汤若士《紫钗记》“折柳阳关”中的一支曲子【解三酲】則妙手剪裁:“俺怎生有听娇莺情绪,全不着整花朵工夫。从今后怕愁来无著处,听郎马盼音书。想驻春楼畔花无主,落照关西妾有夫。河桥路,见了些无情画舸,有恨香车。”以“俺”起调,可谓“俗”矣;“无情画舸”,径化郑诗、周词,而“有恨香车”,则从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正宮·尾煞】“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化出,真称得上“神乎技矣”!再举一例,杨诚斋《过松源晨炊漆公店》诗云:“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圈子”云云,蕴含哲理;清人童二树挂冠归隐,亦作《圈圈》诗云:“左圈右圈圈不了,不知圈了有多少。如今跳出圈圈外,免被圈圈圈到老。”以“圈圈”喻官场束缚,虽诙谐冷隽,而语仍端庄。我在文革下放期间,曾作《清平乐》词云:“生涯草草,半世多烦恼。梦里依稀人窈窕,恨杀枝头啼鸟。  中宵伫倚湖边,波心月影清圆。蓦地微风又起,不知多少圈圈。”以“圈圈”喻心底波澜,情虽苦闷,语则柔媚。清代无名氏有一支妙曲【仙呂·寄生草·圈儿】云:“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纯乎女儿家声口,通俗流畅,可谓当行本色。

二、散曲的韵律、宫调與声腔

北曲押韵依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共十九部,最大的特点是“入派三声”。南曲一般依《洪武正韵》,但我觉得最规范者乃清代沈乘麐的《韵学骊珠》。上卷十一韵,下卷十韵,入声八韵,共二十九韵。

除这两部韵书外,以下四种亦可参考:

1、明·范善溱《中州全韵》(比《中原音韵》多出两部,共21部)

2、清·周昂《中州全韵》(对范善溱的《全韵》有所订正增补,仍为21韵部)

3、清·王鵕《中州全韵辑要》(简化周昂的《全韵》,吴梅对此书极为推崇)

4、民国·吴梅《顾曲麈谈》所定曲韵(参照王鵕《辑要》,每部均分清浊)

   一般人见散曲语言通俗,便以为曲律较宽。其实,散曲的格律比词更严,北曲虽无入声,但严分去上;南曲则保留入声,不仅严分去上,而且讲究字音的清浊。兹推荐几本关于散曲格律与曲谱的工具书如下:

1、现存最早的曲谱是明初朱权的《太和正音谱》(北曲谱)

2、现存最早的南曲谱为嘉靖年间蒋孝的《旧南九宫曲谱》(南曲谱)

3、明天启间,程明善将上述两书编入《啸馀谱》丛书

4、沈璟在蒋孝《旧南九宫曲谱》的基础上,改编成《南九宫十三调谱》

5、明末清初,沈自晋又在沈璟的基础上改编成二十六卷本《南词新谱》

6、与此同时,李玉整理朱权之谱,编成《北词广正谱》

7、康熙年间,王奕清等奉敕编撰《曲谱》,集南北曲于一册。卷首为诸家论说,卷末南曲附(“失宫犯调”),卷一至卷四为北曲,卷五至卷十二为南曲。

    曲有固定的宫调,每一宫调有具体的声情要求。我们在选宫定调时,必须特别注意。元代燕山芝庵《唱论》对北曲宫调调情概括云:“仙吕宫唱,清新绵邈;南吕宫唱,感叹悲伤;中吕宫唱,高下闪赚;黄钟宫唱,富贵缠绵;正宫唱,惆怅雄壮;道宫唱,飘逸清幽;大石唱,风流酝藉;小石唱,绮丽妩媚;高平唱,条物滉漾;般涉唱,拾掇抗坠;歇指唱,急并虚歇;商角唱,悲伤宛转;双调唱,健捷激袅;商调唱,凄怆怨慕;角调唱,呜咽悠扬;宫调唱,典雅沉重;越调唱,陶写冷笑。”(共六宫十一调,亦称“十七宫”)。实则南北曲一般只用五宫四调(俗称“九宫”),即黄钟宫、正宫、仙吕宫、中吕宫、南吕宫与双调、越调、商调、大石调。但南曲中独有“仙吕入双调”,其曲牌原可归入“仙吕”或“双调”,而可与北曲中双调的曲牌联成“南北合套”(自元末沈和始)。

    就声腔而言,宋元乃至明代中叶,流行四大声腔,即海盐腔、馀姚腔、弋阳腔和昆山腔。其馀还有青阳腔、宜黄腔、乐平腔、徽州腔、太平腔等。其中我们江西就占了三种,即弋阳腔、宜黄腔、乐平腔,足見江西自古以來就是曲之大邦。

去年秋天,江西散曲社在南昌成立时,我作了一次演讲,着重介绍周德清和他的《中原音韵》,并扼要地谈了北曲和杂剧。这次在景德镇参加年会,我想换一个角度,谈谈南戏和明清传奇,这似乎与我今天汇报的主题《散曲漫谈》不合,但就南曲和传奇的单支曲子而言,应该还是属于散曲中的南曲吧。

三、宋元南戏及明代传奇

南戏最杰出的代表作,自然非高则诚的《琵琶记》莫属了。我们不妨欣赏其中第二十出《五娘吃糠》中【孝顺歌】后的【前腔】:“糠和米,本是两倚依,谁人簸扬你作两处飞?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共夫婿,终无见期。(丈夫,你便是米么?)米在他方没寻处;(奴便是糠么?),怎的把糠救得了饥馁?好似儿夫出去,怎得教奴,供给得公婆甘旨?”括里的字是旁白,【孝顺歌】共四首,这里只选其一,也算是尝脔于一鼎吧!清初的朱竹垞对这四支曲子推赏备至,在《静志居诗话》中说:“则诚夜填词,夜案烧双烛,填至《吃糠》一出,句云:‘糠和米本一处飞’,双烛花交为一。”“双烛交一”,虽是传说,但足见《琵琶记》的魅力所在。

除《琵琶记》外,还有所谓“四大南戏”,简称“荆、刘、拜、杀”即:

1、柯丹邱的《荆钗记》(演王十朋与钱玉莲悲歡離合的故事,吴梅以为作者“柯丹丘”即朱权)

2、佚名《白兔记》(演刘知远、李三娘夫妻及其子刘咬脐的故事)

3、施惠《拜月亭》(又名《幽闺记》,根据关汉卿《闺怨佳人拜月亭》改编,劇中有兩對男女:蒋世隆、王瑞莲;陀满兴福、蒋瑞兰。吳梅以為施惠即施耐庵)

4、佚名《杀狗记》(主人公有三:孙华[与无赖子柳龙卿、胡子传结义]、孙荣[孙华弟]、杨氏[孙华妻]。吴梅以为作者乃徐田臣)

   明传奇就聲腔而言,主要是承継南戏而來,现存的南戏,大抵属海盐和馀姚声腔,而昆山腔的奠基作,则是明代梁辰鱼的《浣沙记》(魏良辅定谱),其中第四十五出的《泛湖》,乃南北合套,文采斐然,音律和婉。茲錄最后二曲如下:【南江水令】(旦)采莲泾红芳尽死,越来溪吴歌惨凄,宫中鹿走草萋萋。黍离故墟,过客伤悲。离宫废,谁避暑?琼姬墓冷苍烟蔽。空园滴、空园滴梧桐夜雨。台城上,台城上夜乌啼。

【北清江引】(生)人生聚散皆如此,莫论兴和废。富贵似浮云,世事如儿戏。唯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咱共你。

    观此二曲,风格酷似乔、张,语偏雅正,声夺天工。但吴梅高足任中敏对昆曲兴起及梁辰鱼的《浣纱记》颇有微词,以为“自良辅业成,伯龙(梁辰鱼字伯龙)派立,而元音从此永閟矣。故从声音、文字两方面平衡看来,曲运终由是而衰。不得谓之由是而振,亦不得谓此时犹无所升降也。论良辅,犹在功魁、祸首之间;若伯龙,则实无以善位之矣。”吴梅另一高足卢冀野则云:“南词有时诚不免一种甜俗红腐之习,阘茸委靡之风,然伯龙之《江东白苎》,固不少佳制。且小山(张可久)、梦符(乔)小令,即喜参用词法,于此不得独责梁氏。观其《懒画眉·情词》,如‘小名儿牵挂在心头,总欲丢时怎便丢’,其婉妙又何让元贤也。无怪灵墟(张凤翼)谓掷地可作金声,而旭初(汪东)推为‘曲中之圣’焉。”並作诗论梁氏之曲云:“二北词人如是说,乔张小令夺天工。卢生一事痴于汝,我爱江东梁伯龙。”

    后起而称雄曲坛者,当推沈璟与汤显祖。沈重声律而汤偏文采,沈璟尝曰:“宁律协而词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叶,是曲中之工巧。”而汤显祖则针锋相对,说:“彼恶知曲意哉!予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我以为,最好把声律与文采结合起来,曲子才能臻于极致。吕天成说得好:“予谓二公,譬如狂狷,天壤间应有此两项人物,不有光禄(沈璟),词硎不新;不有奉常(汤显祖),词髓孰抉?倘能守词隐先生(沈璟)之矩矱,而运以清远道人(汤显祖)之才情,岂非合之双美者乎?”

    沈璟著传奇共22种,最著名的是《义侠记》,演武松故事,“打虎”中【新水令】最脍炙人口:“老天何苦困英雄,二十年一场春梦。不能勾奋云程九万里,则落得沸尘海数千重。好似浪迹浮踪,任乌兔枉搬弄。”写英雄失路之悲,慷慨悲涼,民国时许多不得志者,皆喜唱此曲,可见其艺术魅力。沈璟的《南九宫十三调谱》(简称《南曲谱》,被曲家奉为典则。

    汤显祖有《临川四梦》,即:

1、《紫钗记》(侠),原名《紫箫记》写侠士黄衫客成全李益与霍小玉之爱情。

2、《还魂记》(鬼),即《牡丹亭》,又名《还魂记》,写杜丽娘与柳梦梅生生死死的爱情。

3、《南柯记》(佛),淳于棼在甘露寺大槐树下入梦,契玄禅师度其出家。

4、《邯郸记》(仙),卢生黄粱之梦,吕洞宾度其悟道。

我在括号里给这四部传奇分别标以“侠”、“鬼”、“佛”、“仙”,乃吴梅之卓见。吴梅说:“《四梦》中之主人,为杜女也,霍郡主也,卢生也,淳于棼也,即在深知文义者言之,亦不过曰:《还魂》,鬼也;《紫钗》,侠也;《邯郸》,仙也;《南柯》,佛也。殊不知临川之意,以判官、黄衫客、吕翁、契玄为主人,所谓鬼、侠、仙、佛,竟是曲中之意,而非作者寄托之意。盖前四人为场中之傀儡,而后四人则提掇线索者也;前四人为梦中之人,后四人为梦外之人。.既以鬼、侠、仙、佛为曲意,则主观的主人,即属于判官等四人。而杜女、霍郡主辈,仅为客观的主人而已。玉茗天才,所以超出寻常传奇家者,即在此处。”我觉得吴梅先生的这段分析确实精妙,最得玉茗文心,远胜于当今大专院校教授们的高头讲章。

今年是汤显祖(1550---1616)冥诞四百周年,文化部发出通知,准备搞“汤显祖、莎士比亚(1564---1616)逝世四百周年纪念”的大型活动。与这两位大戏剧家同一年逝世的还有《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1547--1616),这真是很有意义的盛事。汤显祖被称为“东方的莎士比亚”,其实就年龄来说,汤玉茗比莎翁大14岁,我觉得应该反过来称莎翁为“西方的汤显祖”才是。

顺便提一下,朱元璋的子孙辈,有两位杰出的曲家,即朱权和朱有燉。在明代靖难战役之初,宁王朱权的势力、地位,仅次于其四兄燕王朱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避其四兄猜忌,只得放情声乐“淡泊明志”。武宗时,朱宸濠之所以造反似为其祖父申冤也。另,周王朱橚之子周宪王朱有燉有《诚斋乐府》,李梦阳诗云:“中山孺子倚新妆,越女燕姬总擅场。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桥外月如霜。”即赞朱有燉也.下面简单介绍一下清代的散曲与传奇。

四、清代散曲和传奇

    1、清代散曲

    任中敏《清人散曲选刊》五卷,附录一卷,收录了朱彝尊的《曝书亭集·叶儿乐府》、厉鹗的《樊榭山房集·北乐府小令》、吴锡麒的《有正味斋集·南北曲》、许光治的《江山风月谱散曲》,并附录徐大椿的《洄溪道情》。兹录朱彝尊的【越调·天净沙】如下:“一行白雁清秋,数声渔笛薲洲。几点昏鸦断柳。夕阳时候,曝衣人在高楼。”境幽声婉,其中“断柳”去上,“候”字去声,最得此调声情,可与马东篱“枯藤老树昏鸦”后先媲美。

2、“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和“南洪北孔”

这两句是康熙年间,京城里流传的话,可见其时人们对戏曲的喜爱,也可见故国之思、亡国之痛是如何强烈地叩动着人们共鸣的心弦。前句指李玉的《千钟禄(千忠戮(录))》第十一出《惨睹》建文帝所唱的第一支曲子【倾杯玉芙蓉】:“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后句则指洪昇《长生殿》第三十八出的《弹词》李龟年所唱的第一支曲【南吕一枝花】:“(不提防)馀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其时,最负盛名的当属“南洪北孔”。“南洪”,指洪昇,代表作是《长生殿》,因在皇太后丧日搬演此剧,结果削去功名,并连累同时观剧的大诗人赵秋谷罢官,所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盖伤之也。《闻铃》一出中【武陵花】:“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坟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语娉婷,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寂,铃声相应,阁道峥嵘,似我回肠恨怎平?”这哪里是说玄宗?分明是借“夜雨闻铃肠断声”,以抒发对南明覆灭的哀恸!无怪会“断送功名到白头”了!“北孔”,指孔尚任,其《桃花扇》最为驰名,盖欲“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也。我幼时即酷爱此剧,当读到《馀韵》一出中李香君所说“你看家在哪里,国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一点风月情根,割它不断么”时,情不自禁就潸然泪下。尤其是那【哀江南套】,尤其感人至深。

3、蒋士铨的“藏园九种曲”

乾隆年间,受“徽班进京”,花部兴起的影响,传奇日渐衰微。其时最杰出的戏剧作家,我以为当推江西铅山的蒋士铨。蒋士铨(1725—1785)有《藏园九种曲》:《一片石》、《雪中人》、《空谷香》、《临川梦》、《香祖楼》、《冬青树》、《第二碑》、《桂林霜》、《四弦秋》。我最赏其《临川梦·谱梦》中的【金络索】一调:“春从想处归,爱向缘边起。生自何来,死又因何及?这情丝一缕微,受风吹,逗人花丛幽梦里。寻来觅去浑无迹,病重愁深只自知。难回避,仗花神老判暗扶持,可怜咱一个魂儿,可怜他一个人儿,不再向亭中会。”把汤显祖的梦中之情描写得如此细腻、深沉、婉曲,盖其本身亦如玉茗,乃多情种子也。汤显祖《牡丹亭·作者题词》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着,皆非情之至也。”并以《蝶恋花》一词作为《牡丹亭》第一出的《标目》:“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蒋士铨亦有《水调歌头》词:“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泪与秋河相似,点点注天东。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首已似飞蓬。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蛩。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闻道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其情深一往,亦与玉茗若合一契也。蒋士铨以诗名世,乃“乾隆三大家”之一,其词亦雄深雅健,得稼轩神髓,有《铜弦词》。

花部兴盛之后,昆腔式微。龚定庵《己亥杂诗》第103首云:“梨园爨本募谁修,亦是风华一代愁。我替尊前深惋惜,文人珠玉女儿喉。”自注云:元人百种,临川四种,悉遭伶师窜改,昆曲鄙俚极矣,酒座中有征歌者,予则挠阻。”可谓感慨系之矣。从定庵此诗,可知道光年间,昆曲衰微到何种程度。花部、雅部,是乾隆时区分戏曲剧种的两个名称。焦循《花部农谭》云:“梨园共尚吴音(指昆山腔)。花部者,其曲文俚直,共称为乱弹者也。”李斗《扬州画舫录》云:“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

卢冀野《明清戏曲史》云:“盖自花部作,而后戏曲相离。从兹以往,欲治曲者,尚有小令、套数在,可以自写胸臆。欲治戏者,必借镜乎海西,以趋于一轨;是又非可以语于此戋戋之皮黄者矣。”真慨乎言之。曾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我们散曲社也可谓是“任重道远”,希望曲社同仁,特别是年轻的曲友,都能发扬“弘毅”精神,认真学习前贤佳作,不断提高鉴赏和创作水平,让散曲这一古树,重放新葩!

注:作者梅云先生授权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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