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摄影作品：豆友@没发酵的Alice 春天的美好自不用多说，那一树一树盛开的繁花，已经将这烂漫的天空染遍了色彩。 春天大概是最适合读些诗文的季节，以下这三种浓烈的春意希望给你带来一个春风拂面的清晨。 本文来自豆瓣用户@我是夏凉 感谢作者为豆瓣提供优质原创内容 李白 ——快意春夜 我心中最欢快的春夜，在李白笔下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幽赏未已，高谈转清。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其中「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让诗仙的家宴闻名遐迩。 整首诗的场景是想见不得见的当下里，令人惦念的秉烛相聚，潇洒流丽的笔调，弥漫的情绪也吻合这个时代。 原以为整首诗的口感会绵柔。但读到首句，就像被太白猛灌了一口烈酒——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寥寥几笔，却挥毫出黄河之水的气度，后世形容这句是「天仙化人语」一点不为过，绵延其中的潇洒快意，总想到东坡诗酒唱和时写下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次第跟随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与数百年前曹孟德大醉吟念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令人感叹吾生命如此渺小，人生如雪泥鸿爪，转眼各复西东。 天纵诗才们不得意时的感慨，有着遥远的相似性，想想天地宇宙都是旅馆，你我暂住其间罢了。走这一遭，功名利禄不如无愧于心。 而李白不愧是坐拥最豪华诗坛后援会的男神，短短一句「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融合了曹丕思念旧友的酒酣耳热与「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及时行乐。 灌注盛唐意气遣散苦楚，笔锋一转，以景喻情——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皓月当空、桃花嫣然的春夜欢宴，酒香里飘着奔放的自由生命，应景笔墨大开大合，一切是行云流水的酣畅与清透。 骈文过半之时，李白的迷弟之思透出他真挚的几分可爱，也是我认为全篇最烟火的言语。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也不忘他的心头白月光谢灵运，桀骜不驯如他，却也出现了自谦—— 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相隔百年，却都是傲气且孤独的灵魂，浸染着王朝盛衰，放浪形骸，方不负光阴。  「幽赏未已，高谈转清」是恰好的直抒胸臆，半梦半醒，游戏人间。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画面感满满。兄弟欢聚，花月交辉，幽赏高谈，举杯飞觞，醺然陶醉的宴会酣畅又高雅。 这般光景总让我想念起畅聊的朋友，更想着与家人相会。 落笔「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略微仓促，但妙趣横生与风流蕴藉丝毫不减，照旧是我男神太白该有的任性笔力了。 一百九十个字，李白春夜的俱怀逸兴壮思，像为你我倒了一杯余韵悠长的酒，畅谈着对时间的参悟与珍惜。 他在春风沉醉的夜晚，矛盾情绪的激荡间，举杯痛饮，为不可挽的光阴，浮生如梦却不带一丝幻灭感，提笔仅为自己那一个「为何」。 文中的幽思豪情，持续引发着文人墨客的共鸣，有名有才如仇英与文征明，也要提笔表述对太白的敬仰，也都成了千古佳作。  李白早早就看透了，所以他在光阴如梭的不如意人世间，选择了活在当下。他永远都是倚着长安城门的少年，仗剑执酒，出走半生，明亮张扬。 每每我不如意、忧伤或感怀，就在家朗读数遍《春夜宴》，读完人就爽气开阔了几分。 或许这就是李白的迷人之处吧，他一直是那个我想成为难以成为的人，浪漫疏狂，再多的不如意，都能化作超然物外的通透与肆意。 汤显祖 ——世间最好的春梦 汤显祖的《牡丹亭》，世间最好的春梦。  因鬓边热播，又一回被我和友人闲聊时念叨起来。 开场曲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是他笔下《牡丹亭》最有名的唱段，历久传唱不衰。 幼时随奶奶听过昆曲和越剧版，吴越腔唱的雅丽浓艳，情真意切，听的人随景摇荡，曲意缱绻如世间痴情人的春梦。 高中时偷浮生半日闲，寻汤显祖的原著来看，整个人乍一眼是懵的。 厚厚五十多出，每一出都是曲牌词牌文言文，而我的戏曲储备近乎于略识之无的段位，心生恐惧硬头皮翻阅，断断续续读的「钝刀子割肉」，没领悟到精髓。 但遣词造句却着实惊艳，可以说《牡丹亭》的这句句精妙，影响了我成年后的文学审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  后每遇相思至顾影自怜，汤显祖戏词中的百转千回总是写到心尖，读得我泪痕盈目。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这可爱的人间三月天里，又一回捣鼓出汤显祖的这本春梦琢磨，生涩感照旧，但却仿佛初初走到他相思门之口。 《牡丹亭》不是附庸风雅的文人游戏，不仅因蕴藏在字眼里的典故，这场春梦至今仍被浅吟低唱，是用「天人合一」之笔，歌颂高出艺术之外的本初情欲。 哪个怀春女子，没有过女主杜丽娘情窦初开的幽思？在四下无人的寂寥里，闺阁中的深忧积郁倾筐倒箧而出，生出一地炽烈来。 可惜世间好物不长久，琉璃易碎彩云散。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逃不过流水落花春去也。难怪汤大师却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我甚觉《牡丹亭》是他用灵魂下笔，至情至性才能书写得这般「真」。 都说事如春梦了无痕，他慷慨而真挚地圆了天下痴情人的梦。牡丹亭，太湖石，前世爱眷，来生再见。书里的世界，总能欢喜无量。 杜牧 ——伤春 杜牧是一自带伤春感的诗人。  何丹山《牧童遥指杏花村》 比方他最为人所知的名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开篇悲凉，落笔乐观，看似轻描淡写，半遮半掩地说内心纠结。 杜牧的大半诗句，都自带一种明净又忧愁的春天气息，笔锋里是感伤和开朗交织，辗转反侧，暗藏情愫，拧巴又细腻，能写到人心底里。 他的矛盾性格，与沉浮人生遭遇脱不开。小时候「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的显赫家世，滋养他卓绝眼界和才气。 然而恰逢年轻时，命运之手翻云覆雨，对他开了漫长一生的玩笑。  唐大和二年的洛阳，26岁杜牧金榜题名。我很喜欢他及第后写的「秦地少年多酿酒，却把春色入关来」，满屏溢着鲜衣怒马的自得。 同年十月，小杜奔赴我的故乡南昌，开启一生中的黄金时代。隔三岔五的开趴体，和青年才俊谈论古今。 他邂逅牵挂一生的恋人张好好，赏花望月的神仙眷侣之美好时光总那么短暂。这段无疾而终的情感，结局换得一个，心上人嫁与财主家。 数年后重逢，她已衰老被弃，沦为卖酒女，遗恨只落得，当时已惘然。杜牧此后的每段感情，听上去都有点风流债。 我听得最有名的桥段，依旧在浮动的春色里，只是地点换成了湖州。那少女明眸皓齿，夕阳余晖像是上了滤镜，看得杜牧怦然心动。 他不假思索追上，这心里的天定缘分。照两家之约，先给聘礼，待他日高居刺史，十年后明媒正娶。 怎料阴差阳错，再来湖州是十四年后。姑娘也已嫁作人妇。白驹过隙，芳华已逝，十四年满心期许，却换来镜花水月。  小杜写过很多经典情话，但唯有春夜的《叹花》最像他自己的情路——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我无法用「渣」来形容杜牧，他生性多情，但对每位姑娘的心都热忱也真诚。无奈良缘难得，他寻寻觅觅填满遗憾的爱，却深陷爱情制造的遗憾里。 杜牧的风流多情，绕不开烟花之城扬州。记不清有多少人在扬州留下墨宝，但都比不得杜牧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扬州是杜牧的温柔乡。曾经精通四书五经和孙子兵法的少年，万般情怀随吴侬软语，变得咿咿呀呀——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一道圣旨下，小杜梦醒回了长安，此后辗转黄州池州湖州。放荡不羁的才子，开始脚踏实地起来。 杜牧生命最后时光，终于拥有了与抱负相称的一切。可他出生的那个唐朝，不再是李白的大唐。  落叶满长安的寒冬，杜牧病逝，年方五十。听闻临终前他心如死灰，焚毁自己作品。后世能看到，要得亏外甥爱抄录的习惯。 如果能重来，也不知杜牧会不会还乐意，用跌宕的人生，抒满腹的才华。 他的诗纵然算不上浓墨重彩，也是自成一色的熠熠生辉。杜牧的诗之细腻，是雌雄同体的，缱绻又俊爽的那一卦。 他能写出「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旖旎，能写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幽情，更能写出「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慨叹。 他的悲哀，不是沉浮，而是那起了的高楼，离废墟只近一寸。 和友人聊了一下午，发觉一个有趣现象。 当下人提到杜牧，永远都是扬州春风里狂饮高歌的浪人，而不是怀才不遇的落魄才子，像极了他从悲凉里写欢喜的诗文。 或许这欢喜的现世，予他，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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