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札记第十三则 之三 钱钟书论《远游》(三)“餐六气” 文/周敏 《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第十三则《远游》共有五小节,此为第三节,副标题为《餐六气》。 “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注》:“涤除嗜欲,获道实也。”按此老、庄道家语也。下文:“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 钱钟书十三则《远游》第三节拈取“餐六气”一词进行训诂和论述。 对“餐六气”,王逸《注》: “远弃五谷,吸道滋也;餐吞日精,食元符也。”则又燕齐方士语也,即司马相如《大人赋》所谓“呼吸沆瀣兮餐朝霞”,或《真诰·稽神枢》之三所载微子“服雾法”。 “远弃五谷”,就是避谷,写作“辟谷”, 或称却谷、去谷、绝谷、绝粒、休粮,即避食五谷杂粮。“吸道滋”,就是食气,吸食天地日月之精气。辟谷、食气两者关系相连,在避谷、食气前,须先学吐纳导引之术,方能炼气致和;食气需依吐纳之法。 避谷的目的,是求仙,其法是先吃辟谷药丸,再行断谷,,再行食气,以求长生。道士认为“食气者寿而不死”。 “餐六气”,据道经《陵阳子明经》所说,乃是指朝霞(东方,日始出之赤黄气)、沦阴(西方,日没之赤黄气)、沆瀣(北方,夜半气)、正阳(南方,日中之气)、天玄之气(上方)、地黄之气(下方),概言之,“餐六气”就是在特定时段面向东西南北上下六方吸食天地日月之精华。 对道家“长生不死”这一套,庄子和屈原的信仰判然不一: 《庄子·刻意》不屑于“彭祖寿考”者之“道引”、“养形”、“为寿而已”,而《天问》则叹慕之:“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长!”庄子言“圣人”之“死也物化”、“死若休”,而屈原欲求羽化不死。 庄子讲“死也物化”、“死若休”,屈原却渴慕“羽化不死”。 实际上,不食五谷,以“餐六气”而代之终究是行不通的。人是铁饭是钢,三餐不吃饿得慌。于是,道士们自我圆场,重新解释吸食日月精华。 “道滋”难饱,而道士口馋。《抱朴子》内篇《杂应》早言辟谷以求“肠中清”之难:“行气者,一家之偏说,不可便孤用。”后来黄冠遂多作张智,如《云笈七谶(竹头)》卷二三说学道者当“服日月之精华”云:“常食竹笋,日华之胎也,又欲常食鸿脯,月胎之羽鸟也。”令人绝倒,正“餐六气”、“吞日精”之势所必至耳。 不食五谷,转食“竹笋”(日华之胎)、“鸿脯”(月华之胎),玩文字游戏、偷换概念以满足食欲也。更有甚者,道士们为满足口腹之欲,巧立名目,偷梁换柱,把食谱由飞禽扩大到走兽: 《酉阳杂俎》续集卷八记李德裕述“道书中言,麋(底为章)鹿无魂,故可食”;《清异录》卷二:“道家流书言麋(底为章)鹿麂是‘玉署三牲’,神仙所享,故奉道者不忌”;《埤雅》卷三《麕》条亦引“道书”曰:“麋(底为章)鹿无魂。”盖由飞禽而及走兽,搜入食谱。卮言日出,巧觅借口,清虚不纳烟火之士为口而忙,有如此者! 道士们声称“麋鹿无魂”可食,此说法既维护不食人间烟火的假象,又大饱了口福,十足伪君子做派,钱钟书的讽刺十分辛辣! “麋鹿无魂”可食?照此逻辑,自然万物,除人而外,何有魂(指意识、精神)哉,则荤素一切可食之物何不可食呢?!, 事实证明,道教“餐六气”、辟谷等不食人间烟火以达长生不死的所有作法和企图都是可笑的。 道家主张生死由天、随形物化,道教却孜孜追求长生不死,道家和道教本质之不同,由此可见一斑。 二〇二〇年四月十七日 注:篇中红字引自《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第十三则) 附录:《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第十三则《远游》(三) (三)餐六气 “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注》:“涤除嗜欲,获道实也。”按此老、庄道家语也。下文:“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注》:“远弃五谷,吸道滋也;餐吞日精,食元符也。”则又燕齐方士语也,即司马相如《大人赋》所谓“呼吸沆瀣兮餐朝霞”,或《真诰·稽神枢》之三所载微子“服雾法”。《庄子·刻意》不屑于“彭祖寿考”者之“道引”、“养形”、“为寿而已”,而《天问》则叹慕之:“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长!”庄子言“圣人”之“死也物化”、“死若休”,而屈原欲求羽化不死。盖术之于道在先秦已如移花接木矣。参观《老子》卷论第一三章。“道滋”难饱,而道士口馋。《抱朴子》内篇《杂应》早言辟谷以求“肠中清”之难:“行气者,一家之偏说,不可便孤用。”后来黄冠遂多作张智,如《云笈七谶(竹头)》卷二三说学道者当“服日月之精华”云:“常食竹笋,日华之胎也,又欲常食鸿脯,月胎之羽鸟也。”令人绝倒,正“餐六气”、“吞日精”之势所必至耳。《酉阳杂俎》卷八记李德裕述“道书中言,麋(底为章)鹿无魂,故可食”;《清异录》卷二:“道家流书言麋(底为章)鹿麂是‘玉署三牲’,神仙所享,故奉道者不忌”;《埤雅》卷三《麕》条亦引“道书”曰:“麋(底为章)鹿无魂。”盖由飞禽而及走兽,搜入食谱。卮言日出,巧觅借口,清虚不纳烟火之士为口而忙,有如此者! [增订二]《高僧传》二集卷三0《智炫传》言道士上章醮请,“必须鹿脯百半(木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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