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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史记》的'表'和'书',才发现这两个体现了多重维度的历史观

 我的书摘0898 2020-04-18

在史学上,纪传体是中国正史的基本形式,这种体裁一般认为是源于《史记》。但当我们用“纪传体”三个字来形容《史记》的时候,很容易遗漏一些东西。从某种角度看,《史记》最重要的创意——表和书,在正史传统中并没有完全被继承下来。

读了《史记》的

《史记》书影

用不一样的时间尺度来看历史

20世纪时,法国史学中出现了非常重要的“年鉴学派”,它提醒我们,用不一样的时间尺度来看历史,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我们应该能够分别出,历史上的时间有短有长,有变动比较快的时期,也有变动比较慢的时期……听起来好像是废话,但实际上里面有非常复杂的洞见。

读了《史记》的

法国史学革命:年鉴学派

我们在理解历史的时候,很容易掉进一个盲点:因为人寿有限,我们很自然地会用自己基本的年寿来看待历史,把它当作历史最主要的单位。但是,跟社会集体乃至于更广大的历史变化相比,七十年、一百年是如此短暂,反映出来的变化相对有限。我们必须拉长时间尺度,才能看到许多“古今之变”的规律。例如说一个村庄或者一个城镇,可以从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看到一种历史,但当把时间拉长后才会发现,村庄很难在一百年内产生真正的变化,可能要以三五百年为尺度,而像社会、经济乃至于政治结构方面的变化,很可能五百年、八百年都不够。

年鉴学派还提出了一种观点:有一些变化更慢,以至未被历史学家当作应该处理的题材,但是从人类过日子的根本逻辑上来看,却再重要不过。例如说农业的变化、农业背后地理的变化、气候的变化,这些东西都在在决定了人类存在的基本物质条件,以及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会发展出什么样的生活来。

读了《史记》的

彼得·伯克:年鉴学派

如何从很长的时间尺度去理解我们现在的时代

最近史学上有一种新的概念,就是如何从很长的时间尺度去理解我们现在的时代。过去,我们通常用地质的时代来理解,例如寒武纪、白垩纪等等,但是如今有了不一样的观念——人类世,即人类开始在地球上繁衍后,地球的面貌被彻底改变、改造的历史。我们原来以为地球上应该属于自然科学的部分,包括地质、地理,都因为人的存在而改变了。像《人类简史》这样的书,就是用一个非常广泛的尺度记录人类几万年的变化和发展。当我们用这种尺度来看人类,或进一步来看中国一路繁衍、变化到现在几千年的历史,思考的东西会非常不一样。

读了《史记》的

《人类简史》书籍

这个现代思路意味着,我们面对历史应该有不同的时间尺度,不同的尺度堆叠在一起,才能展现出一个更丰富、更完整的历史面貌。

《史记》里的表和书

神奇的是,司马迁在两千年前实践他的“通古今之变”的史学理想时,就隐隐约约有了类似以上的观念。《史记》里面的“表”的体例,就是要把时间的尺度稍微拉伸开来。比如记录春秋到战国时期,《史记》是以两三百年作为尺度,把重要的世系和国家的变化用“表”的方式一览无余地呈现出来。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受限于某个人做了什么事,他的儿子、他的同代人做了什么事,而会用一个更长远的贯时性概念来看待历史。

读了《史记》的

司马迁

另外,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是《史记》的“书”,可惜这个体例在后来许多的正史里面都消失了。《史记》一共有八篇书,要理解这部分内容,就必须联系到什么叫史官?

在中国,史官长期以来必须观察天象,借此去整理规律、奠定历法,所以《史记》里面有《历书》《天官书》,在时间上来看,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尺度和层次。换句话说,在“书”的这个层次,司马迁把“通古今之变”的“古今”定义得非常宽泛,他讲的是我们从天体运行上能够察觉的时间的规律,可以说是一切人事在这个宇宙里最根本的时间背景,有了这个背景,我们才能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去追索地球上大自然的变化,乃至于人事方面的各种迁移、消长,以及我们所看到的时代,人跟人之间各种互动和变化。

读了《史记》的

《历书》书影

另外,“书”还有一部分,是司马迁依照他对朝廷统治的了解所记录的、让一个政权能够运行必然要具备的一些最根本的东西。从现代政治的体制来说,这个东西可能就是宪法。宪法是很重要也很特别的一种法律。跟其他法律一样,宪法一定要联系特定的时空环境,在这样的条件下,人们相信这样的价值和规范。宪法一旦被奠定之后,就被赋予一个特殊的性质,我们至少尊重或假定它是不会改变的,从而作为一切政治运作的依归,如此,人们才能在彼此的权利关系上有一个互信的基础,知道在产生最根本的冲突和争执的时候,可以用什么方式来确定是非。

在古代中国,也有这样一种从周代就建立下来的政治传统,被视为永远不会改变的基础——礼和乐。礼和乐有不同的功能。“礼”是借由仪式和规范,从内在教会人究竟什么行为是对的,应该养成哪些最基本的价值判断。“乐”则是在这个仪式的外围,借由一种相对有品位、高贵的环境,培养人和人之间更自然的和谐关系。

读了《史记》的

《礼书》书影

这是从周代一路到汉代(当然跳过了秦代)传留下来的一种基本信念,所以《史记》有《礼书》和《乐书》,仅次于《天官书》和《历书》,是贯串一个朝代甚至跨越朝代的时间尺度。在《礼书》中,司马迁追溯了“礼”的起源,它如何在尽量不变的情况下从周代跨越到汉代,其中有哪些细微的差异和变化。在《乐书》里,司马迁长篇引用了过去的文献,探索音乐的起源和作用。从某种角度来看,《乐书》讲的不是音乐的变化,而是音乐不变的原理。从今天来看,我们也许会奇怪《乐书》怎么会放在一部史书里面,但是对司马迁来说,这同样是一种时间尺度,要想“通古今之变”,就不能不进行处理。

读了《史记》的

《乐书》书影

《史记》还有一篇是《律书》,这个律是指音律,介于《礼书》、《乐书》和《天官书》、《历书》中间,是非常长远、广泛的时间尺度下的产物。

读了《史记》的

《律书》书影

除了这种长远的制度之外,《史记》八书还有另外的创意。在《封禅书》中,司马迁借由“封禅”的这个表面上号称长远的制度,表达他对汉武帝的看法。更为特别的是《河渠书》和《平准书》,通过记述这两种特殊的汉代制度,司马迁让我们看到了不可能单纯由人物传记来展现的时代特色。尤其值得仔细探讨的是《平准书》,它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清楚、最有意识的一段经济史的起源,司马迁空前地用经济的概念,用经济史的眼光来整理时代的变化,展现他所看到的汉代,奠定了又一种“通古今之变”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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