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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绍昆:邻居汪阿姨讲述上世纪的中医故事(一)】

 昊晟堂 2020-04-27
1971 年春天,我们搬进了新房。
新建房子周围都是山与农田,隔壁住着一个汪阿姨,算起来还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她当时年老体衰,诸病缠身,所以经常来我家与父亲谈论自己反复变化的病情,由此得知汪阿姨对中医并非一无所知。
有一天下午,我到汪阿姨家跟她聊天,想从她那里了解一些与中医药有关的事情。虽然是比邻而居,只有一墙之隔,一步之遥,然而汪阿姨依然泡茶递水以客人相待。
我问汪阿姨:“汪阿姨,听我父亲说,你对中医学有较深的了解,能够得心应手地开方用药,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汪阿姨笑着说:“虽然我从小对中医药耳濡目染,但是对它丰富的内容也只是略知皮毛。有句老话说‘久病成医’,好些医理我也是自己在生病的过程中琢磨出来的。”
“汪阿姨,我想学习中医,所以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我开门见山地说。
“学中医好啊!我自己有什么大大小小的毛病首先想到的往往是中医,基本上都是自己开个方子给自己吃。不过现在中医师好的不多,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社会上的一般中医师还不如我呢。”(小编:感觉50年后的今天这句话依然适用……)
想不到,汪阿姨对自己的中医药水平这么自信。
“汪阿姨,你说中医在现代有没有发展前途?”
“我的内心一直在惊叹中医的神奇疗效。”汪阿姨说,“比方说,一些被西医宣布患有不治之症的病人经过中医治疗得以延续生命或者康复,众多西医无法治疗的慢性病在中医药的调养下都能慢慢地恢复,一些严重的跌打损伤、毒蛇咬伤的患者西医可能要求截肢,但中医却可以让其康复或者复原,一些恶性肿瘤患者通过中医药的诊治可以带病生存。你说,这么好的东西如果学会了怎么会没用呢?”
“汪阿姨,你是怎么学会中医的?
“学会中医还谈不上,我是父亲手把手教我的,但是惭愧得很,我没有学好它。”
“汪阿姨,你父亲在学习中医药的时候,对哪几本书最重视?”
“我父亲最珍重的是两本书,”汪阿姨想了想说,“一本是张仲景的《伤寒论》,另一本是清代沈源的《奇症汇》。
我怕自己记不住汪阿姨所讲的内容,就回去拿来一本新的“硬面抄”,先把前面的内容补写进去,然后做好继续记录的准备。
“汪阿姨,沈源的《奇症汇》你看过吗?”
“我看过,一共八卷,是清代医学家沈源先生编辑的。”汪阿姨说,“编者搜罗医书及笔记、小说中有关疑难、怪疾等治案四百余则,按头、目、耳鼻等人体各部位加以记叙,间或加入按语,阐发心得体会或个人见解。《奇症汇》一书的序言是李篪(chí)写的,我记得其中有‘或得之朋侪(chái,指同辈人或同类人)坐对之时,或得之风雨孤灯之夜,饮食而梦寐者胥是也’几句话。我看到的是手抄本,据父亲说是我祖父的笔迹,扉页上有我父亲的题字:‘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父亲说是引录晋朝潘岳《皇女,lěi,哀悼死者的文章中的文字。
汪阿姨的这一番话语,我听了目瞪口呆,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我连她讲的好几个字都不认识,如“篪”“侪”“诔”等字,从发音到字义都一无所知,但她却能如此轻松地脱口而出,真是大开眼界。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女子,一辈子就这样消耗在庸常的家庭生活之中,真是令人悲哀。
“汪阿姨,你父亲诊治过的典型病例能讲几个出来给我见识见识吗?”
“我记得父亲诊治过一个年轻妇女面部红肿的病症,那个病例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患者 25 岁,因为婚后五年未能怀孕,服了一位老中医的中药后,脸廓变得暗红而肿,痛痒难熬。伴有月经淋漓不止、大便秘结、小便黄短、失眠多梦、胃纳不香一年多,经四处诊治,病情依然。后来经人介绍,求治于我的父亲。父亲给她投大黄黄连泻心汤,三帖后就有明显效果,接着给她黄连阿胶汤合黄连解毒汤十帖而愈。过了半年患者就怀孕了,后来足月生产,母子平安。我印象之中,这个病人除了满面红肿之外,身上还有一种难闻的气味,后来随着病症的减轻其气味也逐渐减弱,治愈以后这种气味也就没有了。我父亲说,身上闻到这种气味的人,方中就要重用黄连。
真是一个鲜活的病案,一个奇病怪疾,病因病机千头万绪,然而诊治的方法却是如此的简单与平常,疗效如此的快捷与明确,这就是我心中追求的目标。真要感谢汪阿姨的讲述,虽然我听了之后
只知道一个病案的情节与结果,而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与过程,更不知道其中的机制与原因,但对我来说,这个故事的正面作用已经够大了,够我记住它一辈子。特别是闻病人体味而辨识用哪一味中药的事实,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中国人认为鼻子是最重要的器官,闻香识臭非它莫属,所以在别人面前称呼自己的时候,往往口中说着“我”,大拇指或者食指会不由自主地指向鼻子。古代中医对辨别病人身体发出的气味非常重视,这种辨别就是“望闻问切”中的闻诊,被列为四诊中的第二位。然而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闻诊在临床上偏重于“听声音”,在中医学的典籍中仅仅强调对病人的口腔、分泌物与排泄物的区别。如口臭为消化不良、龋齿、口腔不洁;酸臭气为内有食积;腐臭气多为溃腐疮疡;身发腐臭气可考虑有疮疡等,仅此而已。因此,医师的嗅觉也不能像史前时代那样地敏感,更罕见它在诊察中与药征相关的微妙作用的记录。
我与汪阿姨交谈以后,就一直倾力于中医病人身体气味闻诊的探秘,长年累月的留意,一人一病的积累,渐渐地似有所得。在我的临床中这一诊察方法已经发挥着择方选药的作用。无独有偶,后来我遇见江阴的薛蓓云医师,交谈之中,她说自己一闻到某些病人的气味也就能知道该用什么方药。
以上的经历是在和汪阿姨交谈后若干年以后的事情,我只想说明和汪阿姨的这一场谈话对我是何等的重要,影响是何等的深远。


《中医人生—一个老中医的经方奇缘(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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