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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辛:一个中医眼中的抑郁症与焦虑症及其疗愈方法

 光年中医骨伤科 2020-05-09

精神心理问题的背后


在中医调治的思路里,去具体分析抑郁症有哪几型,它的诊断标准是什么,对于治疗没有太大的意义。

重点是,需要了解这个人的能量水平,也就是“气”的虚实、通达与否。前面的能量自我评估表和生活方式自调表,可以帮助我们自己来调整。

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需要了解:所有的心理问题背后,关乎什么。

关乎一个人的身心健康水平,关乎一个人是否愿意去了解自己,是否愿意去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自己是怎样在跟世界交流,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善意或恶意地交互影响。

最终是了解这个内外世界的交换当中,自己的身体—情绪—思想,或者说精神状态、能量状态(神与气)是怎样被塑造和改变的,体会到当下的内心状态是如何从过去的模式里发展出来。

环境起了什么作用,自己是被动地被改造、束缚,还是主动地适应、改变。也可以观察周围的人在这个世界中是如何生存、适应、和解的,从而意识到自己还可以学习什么,如何更好地发展自己。

总之,要有意识地看我们内在和外在的世界以及发生的变化。

当一个人具备这样的能力的时候,就不太容易长时间地掉到这些精神心理疾病的陷阱中。因为即使他此刻正在不舒服,正在不高兴,甚至已经有一年的不高兴,他会了解这是人生必要经历的东西。因为人生一直是起起落落的,和股票一样,没有一只股票永远会往上走。


心身健康也是这样,当一个人这段时间的身体或情绪不好的时候,他如果知道这是一个正常的过程,就不会心里发慌到处找中医、西医或心理医生。

其实是关于“心身的学习”开始了,借由看书、思考、对自己的观察,或者旁人的提醒来进入这个学习。

他会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跟家人、朋友等的关系怎么样,看看对待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也可能会借助一些外在的参照,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一直过于封闭,或者在坚持一些不一定需要坚持的东西,在维护一些不需要自己去维护的东西。

然后留意一下自己的饮食、睡眠、运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意识到的盲点,比如生活是不是过于单一了......

当他回过来看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调整已经自动开始了。一段时间以后,不管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问题,就会好转或者消失。

其实医学的本质应该是这样的,无论是中国的医学或西方的医学,最初的本质是在这里。而不是:你有病!要吃药!不能停!

在座有年纪大一些的前辈,五六十年前出生的这一代人可能很熟悉,过去有很多人被定义为右派,这个标签会严重影响他们的人生。这在经典心理学派看来,这和抑郁症的标签或其他的“重要标签”,其实同一类东西,会严重影响人的一生。

包括很多高血压、糖尿病,按照心身医学的观点,属于心理应激的躯体反应,并非单纯的生理问题。真的只有终身吃药一条路吗?或者只是吃药,不做生活和认知方面的改善,对保持健康有用吗?健康之路不是这样走的。

长期或者是终身服药,以这种方式来解除人生痛苦,或者解除某种生理、心理、情绪、认识上的冲突,合理吗?问题是,有多少人会如是思考?

这些问题,跟你是不是医生、是不是受过教育饱读诗书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其实是人的基本能力:理性地去观察和思考。


我们现在过于追求外在的标准,学得越多越好,学历越高越好,学到博士、博士后,好像这样才能对某些问题有正确的认识。

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就像一件事情该做还是不该做,不在于财务分析和远期盈余预测,而是应该先问自己,这件事对不对,当下安不安心。如果不安心,明智的人就会选择不做了,这个直觉的判断需要专家来帮你决定吗,需要文凭才能做到吗?

这里牵涉到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和思考方式。

当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问题上,一直都需要某些知识和既定标准来界定,也就是说他失去了从自己的内心感受和基本生活经验来做出判断的能力,这样的人会容易发生各种心身失调,也容易得抑郁症和焦虑症/躁郁症。因为他不是活在自己的内心基础上,或者说,他的头不在自己身上。

2013年我在北京平心堂门诊部坐诊的时候,接待过一些病人。他们来自回龙观医院或一些综合医院的精神科,看过很久的病,长期吃好几种精神药物。记得有一个病人,是某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他来看诊的时候,同时在吃六种精神心理类药物,已经吃了两年。

后来他是通过心理咨询、生活方式调整、认知改变、调整饮食、增加运动,加上中药和针灸,渐渐地让自己的身体好转、能量上升,睡眠、精神、体能等各方面中医重视的基础指标都改善了,然后我再进一步帮助他把精神类药物逐步减量,一点点地停下来。

在此之前,他吃了这么久这么多的精神类药物,虽然知道自己的痛苦状态改变不大,居然毫不怀疑,坚持以原来的模式工作、看病、吃药。

人的生命那么丰富,当整个生命状态都下降了,而我们只是因其中的一些明显的症状贴一个标签,说这是某个病,然后吃“对症”的药,这个逻辑严谨吗?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传统的医学,不管是传统的中医学,还是传统的西方自然医学,是我们可以参考学习的,因为传统医学关心的是整体生命活动和周期的变化。


觉察的三个面向:身体—情感—思想


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在门诊接诊看病前,会先闭目养神;或者上课前,也会先请同学们和我一起安静地坐十五分钟,定定心,有助提高我们的专注力和工作、学习的效率。

如果各位有静坐的经验,或者平时对自己的身心有所关注和感受,有几个问题就可以和大家聊一聊。

首先,我们在工作、生活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身体是否放松?或许某一处有痛点,某一处是紧的,或者整个身体都很紧......

身体的感受很重要。因为平常我们都把注意力投放在外,想事情、买东西、看电视、跟人说话、关注别人的反应,而自己身心的状态会被忽略掉。

我把对身体的感受,进入我们的意识,称之为对身体的觉察。

其次,除了体会到身体各部分是否放松,我们有没有同时留意到大脑里有很多想法?如果有“留意到”了,我称之为对头脑或思想的觉察。

比如此刻我在读书,发现自己是相对稳定、安心的,偶尔有一些想法会跳出来,但并不影响我看书,这就是相对“清晰稳定”的状态。

如果大多数时间我们都能处于这样的状态,即使是看电影、买菜、坐火车,甚至吵架,都是相对“清晰稳定”的。我们可以一边吵架,一边清楚知道自己在生气,知道身体紧张、情绪涌动。按照传统中医的观点,这就是“神气”相对清明的状态。

或是我的身体坐在这里,在看书,但想法很多,就像站在十字路口,有很多车经过一样,感觉很混乱,每个字都认识,但背后的含义看不进去。大脑里有很多想法,处在不专注,不能平静地做事、学习、交流的状态。而且,自己常常意识不到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这些,传统中医称之为“神气散乱或神不定”。

这种清晰或散乱的状态,就是传统文化里说的的神是“定”或“散”、“清”或“浊”,这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有的两种基本状态。如果我们的精神是清晰稳定的,生活也会如此,这是有觉察的状态。

长期在清晰稳定的状态下生活的人,相对会身心更健康,家庭更和谐,事业更有发展。道理很简单,古人云:自知者明。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处在什么状态,自然会有所为,有所不为,知道适时调整。


但大部分人的生活,常常是“清明”与“散乱”两种情况混在一起。清晰明白的时间少,偶尔出现也不能长久,更多的是在散乱不定中随波逐流,受到各种力量的影响而未必自知。我们的思想与情感、语言与行为,既可能因外部环境的压迫、混乱与暗示而发生反应,也可能来自自己习惯的“刻板思维”或“条件反射”。

我们对“自己”早已习以为常,也习惯了无意识的合理化。所以,为了安全和更美好的生活,我们对自己的身心和精神的状态需要有一个感受和了知,需要开始学习“熟悉”自己。

除了观察自己的身体和思想,还可以观察情感和情绪状态,比如此刻,你是比较放松、平静的,还是内心有很多力量在冲突?是高兴还是难过,是紧张还是有些恐惧?

作为人,我们时时刻刻都是三个部分同时在运作:肉体—情感—思想,但不同的个体会有所侧重,形成自己的主导模式。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后天的教育环境形成的。

比如喜欢研究学问和思考问题的人,可能会更依赖“思想”这一工具。进入社会生活,受到过度格式化教育影响的人,会过度发展“知识”和“头脑”,而可能变得过于“学究型刻板”,或过于“理性”而忽略身体感受与情感交流。

喜欢运动,或从事体力劳动多一些的,或在自然环境中长大的个体,对身体层面会更加熟悉,这是一个健康而“接地气”的基础。但如果只满足于强健的身体带来的方便和外界认可,而忽略了“知识”和“头脑”的发展,也会把自己局限于此。

最近几十年,我们的生活相对和平舒适,出现了很多以情感为主导模式的人,也有过度痴迷、活跃的粉丝和追星一族,这一类偏向重视情感的能量交融与涌动。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容易被情感和情绪推动,去做一些事情。喜欢强烈的感受,过度张扬个性,却不知真正深厚持久的情感,往往是相对平静的,或者说在相对平静的状态里,容易保持长久深刻的情感关系。

每个人的生命活动有他的主导模式,有的以肉体为主,有的以情感为主,有的以思想或头脑为主。

它们既是生命的不同层面的运行模式,也是我们可以运用的工具。所以,每个人都需要了解和熟悉自己的特点,这个过程,就是不断深入的觉察。三个部分如何均衡发展,不偏颇,少一些内在的冲突,是我们一生的学习内容。

而且,这三套模式的运行,是需要能量的,这个能量就是中医所说的“气”。


抑郁、焦虑与能量状态



现代医学是把身体和意识分开看的,身和心被看成是两个东西,它们有关系,互相影响。

我们都知道,长期紧张、心情不好的人,容易有消化障碍,甚至胃溃疡,这叫作心身相关。我的研究生专业是心身医学,这个专业研究的是社会心理压力与躯体症状和疾病的关系。

现代医学里常说的抑郁症,在中医来看,很多情况下其实是因为整个心身的能量不流通了,精神、意识、心理、气血都卡在了某个低点。

抑郁症发病过程中也可能会出现焦虑状态,但总体的精神状态是低落、无力、封闭、无行动力等“阴沉”的状态,有的会出现自杀的念头,并且有实施的可能性。

焦虑症呢,不少是因为这个人的能量本来就不足,而且因为长期的用心过度、用力过猛、劳心劳力而过耗了,出现了能量不够用的情况。在中医看来,是“本气虚而神过用”,导致了极度的不稳定。

焦虑症的发病过程里也有可能会出现暂时的抑郁状态,但总体的精神状态以不安、焦虑、急躁、惊恐,放大人、事、物造成的压力为主。也有部分病人会表示自己活不下去,但比起抑郁症,不容易有真实的自杀行为,除非有巨大的外来压力。


大家往往会把两种病混在一起,虽然症状会类似,其致病的机理是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的。在中医看来,抑郁症多偏于“阳虚阴盛”的状态,治疗方向需要从“通阳”“补阳”的思路入手,比如跑步、爬山、骑行、艾灸,服用一些增加人体能量和帮助能量流通的药物。

焦虑症多偏于“阳亢”的状态,他们或者对自己要求过高而显得神色匆忙,或者对外界环境和时间表要求过高而显得紧张不安。调理的方向,应该是把精神和能量的运行速度缓和下来,中医叫作“舒缓神气”。需要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和独处的空间,太极、静坐等等,练习放松,卸掉内心的压力。

无论医生诊断的是抑郁症或焦虑症,我们需要知道的重点是,当我们的能量状态和能量流通的水平低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的肉体—情感—思维的运作能力都会下降。

就像一台电脑,当内存足够、程序不冲突的时候,可以运行那些高版本的程序;当内存不够,程序有互相冲突、内耗的时候,那些高版本程序,不要说运转了,下载都不能,只能运行低版本的。

所以,如果一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身体的能量很低,那不仅身体状态会变差,情感状态、思维状态也会变差,这是一个整体低版本、低能量的运行模式。

身体会出现各种症状,比如血压失常、心律失常、食欲不振,排便异常、睡眠障碍等等,这些其实都是能量低之后身体运转水平下降或紊乱了。在现代医学中,这些常常会被叫作某种“神经官能症”,因为这些不适症状往往查不出具体的病因,只是显现出一系列生理、心理失调的症状。

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低版本的状态下,我们在跟世界万物交流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消化不了,包括食物和情绪,内在和外来的任何压力无法承受,愿望也无法转化为行动力;很多体力活或者复杂的运动、脑力活动做不到,也不想做了,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趣,原本可以滋养和发展自己的内外环境,突然间,都变成了阻碍和压力。


在情感上也是这样,当一个人能量低的时候,表达能力和接纳能力都会出现一些问题。在内部心态和外部交往上,就容易趋向封闭,只接受某一类自己愿意吸收的东西,其他的都拒绝,甚至以前能吸收消化的东西也开始拒绝。到了这个状态,其实就成了“被压缩的人”,身体、能量、精神都被压缩了。

在压缩状态下,人所处的时空、社会和生活,乃至周围的一切,能够接触和愿意接触的东西,也是被自我所拒绝的。这样,就进入一个内和外的低水平恶性循环,但是自己不一定能意识到。

一旦到了这个状态的时候,人的生命状态会整体往下走。

这部分也与社会和家庭带来的受限意识和集体认知有关,比如大家眼中的优秀学霸在硕博毕业前后,因为感到出国无望、学术无果、前途渺茫而自杀。

这部分“优秀生”受社会和教育的影响,很容易在单向的轨道中,在别人的指挥棒下往前走,与自己的内心和真实的生活已经失联很久了,属于自己的路已经找不到了,最后被压抑的渴望凶猛反噬,吞没了自己。

有个实验很著名,迷宫里的小老鼠,通过食物奖励或电击惩罚,让它们很快掌握了怎么走迷宫,并建立熟悉的经验,最后会训练出在人类眼中非常优秀的、具有更高智力的品种。甚至这些后天获得性的迷宫生存优势,还能在下一代中延续,这是过去心理学研究的经典实验之一。

不管是对于老鼠还是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时间、兴趣、爱好,看似无目的的探索和看似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这是对内心均衡至关重要的自由时光和自主选择。当我们说某人是抑郁症或焦虑症,往往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心理的问题,但实际上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问题,而是整个生命的问题。


森田疗法:接受痛苦,带着痛苦生活


心理治疗领域,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森田疗法,这个疗法很有意思。它的发明者是日本东京慈惠会医科大学森田正马教授,他是在心理学历史上唯一一位以东方传统文化或者哲学思想,来处理精神心理问题的学者。

森田正马得过神经症,神经症是一个过时的名称,又称神经官能症,或精神神经症。这个诊断名称,是过去对一系列精神心理障碍的总称,包括神经衰弱、强迫症、焦虑症、恐怖症、疑病,以及各类躯体化症状、心身障碍等等。

患者深感身体痛苦,且妨碍心理功能或社会功能,但没有任何医学能够证实的器质性病理基础。

他后来创造的这套独特的疗法,非常朴素,重视正常的生活元素。

他认为,一个人在神经症的状态里,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我不接受它,觉得这是不可以的。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我排队去做,我要表现得足够好才可以,所以,目前的负面状态,是需要尽快把它去掉的东西。

因为想要去掉它,就发展了各种各样的“对治”方法,反而无限地扩大了当下的负面状态,停留在坑里,无法自拔。

第二种呢,接受我现在的痛苦。一个正常的态度应该是什么呢?就是承认自己最近是在一个低的状态,每个人都可能会是这样的,但是,生活要继续。

所以重点是,第一,接纳自己正处于不佳的状态;第二,学习带着这个痛苦在生活中做力所能及的事,带着痛苦跟外界交流,小心地处在自己可以接纳应对的范围内,逐渐等待自己恢复。

我们未必人人会掉进严重的焦虑或抑郁状态,但我们可能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体会到其中轻微的症状或倾向。比如,我知道自己有几年的状态不好,那我只处理必须处理的事情,一天只见一个人,一次只见四十分钟,不行的话就再减少,直到自己能够承受。

先做到这一点就行了,而不是把自己全部封闭掉,也不是靠着吃药,还坚持一天见四十个人,做十件事情。

森田教授当时用的治疗方法,就是把一批患有失眠、焦虑、恐惧、强迫等症状的病人,安排住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不让出去。头一周,让病人躺在床上,除了起来吃饭和上厕所,不准离开床。

什么意思?让病人如实地、充分地体验自己的痛苦,如实地了知自己有多难受,内心的焦躁不安。用一周的时间,让病人全心全意地来观察和感受自己。

躺了一周以后,这个人已经很熟悉自己的痛苦了,也在面对了,还发现自己并没有因此崩溃掉,或者出现过去想象中更可怕的事情。而现在,他有了新的痛苦:无所事事的痛苦。

接下来,给他们调整作息,每天卧床时间限制在七八个小时。白天安排户外活动,接触新鲜空气和阳光,晚上写日记,还有读书,但不可以互相交谈。

这是学习带着痛苦开始重建生活中“最基本的部分”。不可以交谈的目的是暂时阻断“焦虑症”病患常有的“思维奔逸”状态,焦虑症患者常常因此把自己耗干。

几天后,再安排一些简单的劳动,还是不可以交谈。比如,那边有一堆砖头,就让他们把这堆砖头从那边搬到这边,或者帮厨、打扫卫生,做一些类似的简单劳作、手工活。


这是学习带着痛苦做一些简单的事。

这样既能锻炼身体,生命力也开始被正常的生活元素滋养,也会让人发现,即使心里有这些痛苦,每天做一些细小的看似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但内在是开心的、扎实的,比躺在那里、钻牛角尖要好很多。

然后,再从这些简单的不动脑子的活动过渡到接近日常生活的一些事情,中间还有和医生之间的交流,自己写日记,与小组成员分享。

森田疗法的思路的重点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学习“接受痛苦,带着痛苦生活”,源头是道家和禅宗的观点,这个供大家参考。

讲这个例子的目的是,当我们遇到任何突然发生的人生危机,或者陷入长期的心理困境的时候,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接纳当下的现实——我目前处在很低的状态中,我接受这个状态。

不硬撑着,不在外围造一个“还不错”的自己。然后再看看,我在这个很低的状态下还能做什么,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这样慢慢地去行动,自己就会恢复,而且会恢复得相对快一些,因为没有太多内心的抵抗,也没有太多思维缠绕和情绪上的干扰来消耗自己仅存的精、气、神。


一个中医眼中的抑郁症


听众:城市人口的发病率是不是比农村或者不发达地区更高?

李辛:是的,根据统计数据,是有这样的差异。

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工作节奏、人口密度、人际交往、价值观,会给人更多的压力、更少精神上的自由和闲适。

以前有个笑话,说很多人没有长期困在抑郁症、焦虑症里,是因为他生活的地方正巧没有心理医生,只有一望无际的牧场和兽医,于是他虽然有过类似的烦恼与痛苦,但因为“无知”逃过了,而且自愈了。

这虽然是笑话,但背后有它的道理。当一个人背负了这样一个诊断之后,其中的大部分人会从心底里接受这个诊断,从此病人和他的家属都会坚信不移,之后的很长时间里,甚至整个人生,都会把自己或家人当成一个抑郁症患者来对待。周围的人也会认同这一点,这是外部环境的再强化。

在中医来看,人的神气其实像一个“太极球”,周流不息的循环着,轻灵且流动。

神气的流动状态会时刻受到很多内外因素的影响,出现扰动、不安或阻滞,但只要生命还在,这些扰动和不安本身也是生命在“自我调适”的反应过程,只要在一定限度内,就不至于摧毁“形气神”的稳态。

我们需要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和信任,接受暂时的不适,让生命自动完成这个进程。不要轻易切断它,进入一个恐慌的“治病”状态,从而更加远离了相对正常的生活或工作,前面森田疗法讲的“学习带着痛苦去生活、工作”,就是这个道理。

保持精神的稳定,保持生活节奏的调适、运动、交流,神气的流动就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后,恢复到相对良好的状态中。


如果我们对目前的生活内容和节奏缺乏觉察和反思,未来,现代人的精神问题可能会越来越多。

假如不生活在北京、上海这类大城市中,我们的生活也许没那么紧张,家人有更多的交流机会,更多闲暇的状态,也有很多跟大自然接触的条件,这意味着在精神上还有很多空间和转化的余地。这本身就是精神健康的基础。

有时候,过度的发展,过快的节奏,过多的资讯不一定是件好事。
当某个人遇到某些事,出现暂时的睡不着觉,心情不好,或者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试想,如果他没有百度,给自己的症状对号入座“这个可能是抑郁症,一种很可怕的精神癌症,全球越来越多”等等这类资讯。在我看来,他反倒是很幸运。

在我们的生命中,各种心身症状和不适本来就会此起彼伏,如果我们没有过度关注,或许可能在短期内自然度过这一阶段,进入下一轮的“挑战”和“烦恼”,而不会在这一“关卡”上停滞不前,打断前进的节奏。在很长的时间,甚至一辈子都戴上一顶“我是抑郁症”的帽子负重前行,或就此躺下。

本质上来说,我们在长长地一生中,不可能一直都很顺利,一直处在很愉快或很平静的状态中,我们会经历很多事情,某段时间的难过、低落是正常的,某段时间的睡不着觉也是正常的。

问题是,心念会牢牢地把它抓住。我们因为身心的不适去看病、吃药,希望问题就此好转,但凡事都有两面,越是确切的诊断命名,越是容易强化这个“抓住”的状态。于是,我们停在了那里“奋力挣扎”。

正是这个“牢牢抓住”的心理,制造出更多的焦躁和不安,而“尽快摆脱,尽快治愈”的焦虑,又强化了这一恶性循环。


我在大学期间有过连续三个月严重失眠的经验,那段时间确实有点紧张,主要是怕连累了健康和学业,这个紧张也导致了失眠的加重,于是这个问题迁延了一段时间,后来自然恢复了。

在那段失眠经验之后,慢慢的,我发现失眠的一些规律:有的是因为那几天正好是天地间能量的高点;有的是因为某些与自己有关的人事物的“信息”大量涌入;有的是将要发生的某些重要事件正在开始;有的是因为自己内心有某种牵挂……

当然也有因为节气的变化、食物不合适或过量、咖啡、茶、酒等各种原因。如果我们有意识的观察和回顾,每个人都能发现是什么让自己睡不着觉。

现在,一年中,我仍然会有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但没什么特别的不舒服,我没把它当作一回事,心情是放松的,因为对于这部分我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几天后会好转。

失眠的问题还牵涉到特定气运对特定体质的影响,我太太在研究五运六气,她观察到自己在厥阴风木旺盛的这段时间就容易睡不好,过了就好。

然而,很多人平时并不熟悉自己,也未曾观察、体验自己的身心与外部时空、环境、人际的微妙互动,但又道听途说了一些片段的“健康知识”,然后,把某个症状牢牢抓住,心存恐惧,急于找“专家”命名、诊断、对症治疗,抓住之后呢,又多了一层焦虑和压力,以此恶性循环,在泥坑中越陷越深。
这个“牢牢抓住”“越陷越深”的心理状态,就会把流动的神机卡住。卡住之后,日常生活中所有面向的自然流动就都卡住了,进入了耗费气血的应激状态,停下了原本可以滋养自己的正常的生活节奏,到处求医问药。这个过程一方面在缓解他的症状,一方面也在强化他“我有病,需要治”这样一个意识。

这像是躲进了精神的小黑屋。


我们有没有这类经验?如果不把自己的梦记录下来,那么它很快就会被忘记,生活会继续;如果某事我们不在意,时间会向前流过,我们会进入下一个又下一个的思绪和生活的相续中。

生活这条流动的大河,只要不是人为的去卡死、阻塞,生命力自己会找到出口,生命本身有着更高的智慧,我们需要给自己的生命多一点信任。

很多成年人的内在尚未建立个人主体意识,看世界的角度也单薄,容易受外界片段信息的影响,而无法将此整合到自己的生命经验中。

当一个没有个人主体意识的人,一旦有了精神、肉体上的不舒服,一旦又被确诊、命名了某种疾病,这个“标签”就会像打了舞台聚光灯一样的被显扬到我们的注意力中心,容易被固化。

如果我们能意识到并减弱这台聚光灯,虽然标签还在,但我们仍然有相对正常的生活和节奏,然后通过更合理的生活方式去调整,通过中医的方法去调整,那么我们恢复的速度可能会更快。

现在的高血压、糖尿病里,有不少是一时性的应激性血压升高和一时性的血糖应激反应,这一类,在压力事件减轻,或不当的气运过去后,会自然会恢复,如果配合适当的运动和饮食,则会恢复的更快。

很多紧张型且怕医院怕医生的人告诉我,他在家里量血压都正常,一到医院就升高,结果就此戴上了帽子,这种是最单纯的应激性血压升高。

这个部分,大家可以参考西医学的“高血压”、“糖尿病”诊断治疗标准,在现代医学的诊疗常规里,并不是所有的指标升高都需要马上吃药的,要知道,传统的西医也是把“改善生活行为”放在首位。

我们也要留意医疗产业集团对医学研究和医疗机构的巨大影响,健康常识的普及不足或片面普及,大众点对点单向思维的推动,还有越来越细的诊断名目,随后跟风而来的可能是一系列的配套治疗和配套产品,意味着可观的产业和利润。

我因为曾经有过类似抑郁、失眠、焦虑的状态,大学时就开始关注心理学,当时看到心理学大师的书中说到“一个正常的人一生当中至少会有三次以上的抑郁,但是大部分的人自然就度过了,而有些人把它牢牢地抓住了,因此放弃了正常的生活。”


真正的抑郁症是很痛苦的且未必被亲友理解重视,但一部分顶着这顶帽子的人未必是真正的抑郁症,只是由于一些抑郁或焦虑的症状,被医生或自己“确诊”了。

那么,我们要考虑的是,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牢牢地抓住这顶帽子呢?会不会是他在自己的生活当中,没有更多更好玩的事情?

对于这部分人群,需要学习建设性的使用宝贵的生命力和时间。

尤其是一部分虽然被诊断为抑郁症,其实是焦虑症、躁郁症的人群,这部分通过自主锻炼、暂离压力源,包括来自亲人的压力,通过简单生活和简单的付出,重新建立和自我、和外界的正常交互,这部分请参考前面关于森田疗法的章节。

在临床中,还有一种“疑病症”。这类人“愿意”带病生存,他可能还没有真的病,但是潜意识里愿意去做一个病人,以一个病人的角色生活在世间,可以获取更多的“关心”,减少一些“责任”,回避一些“人事”,这是潜意识的部分,有的人自己不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这部分意识。

所以,这些情况我们也需要有所区分,否则,会强化他对于这个病象的抓取。

抑郁症患者的饮食、运动、调理的大方向


听众:对于抑郁症患者,饮食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李辛:对于抑郁症或精神心理方面存在问题的人群,饮食上没有特别的要求,主要注意脾胃的保养,可以根据体质的厚薄,神气的清浊,在食物上进行厚薄清浊的调整。

但是呢前面说过,人很有意思,往往是本身已经偏浊的人,喜欢吃浊的食物;而本身已经过于干净,接纳力不够的人,会去选择过于素净的食物,这样就容易失中。这个部分,需要在更多了解自己的神质、体质的基础上,有意识地做一些调整。

对于抑郁症的病人,酒要小心,因为酒精会增加神的浑浊度,而且,酒精也会增加肉体和情感部分的震荡和压力,增加思维部分的复杂,总之会增加多余的偏力。

听众:运动或太极对抑郁症会有帮助吗?

李辛:运动在抑郁症的恢复中是必须的,如果要分的细一些,不同的体质可以配合不同的运动。比如跑步和太极,从中医来说属于两个方向,开和阖。

对于偏焦躁不安的案例,因为本身的“神机”“气机”格局偏开,那么,运动项目可以以“阖”为主,比如以太极、八段锦、站桩等安静柔和的动功。对于本身淤得比较厉害,不管是神、气还是形,乃至他的生命状态缺乏突破力的,那运动中“开”的比例最好多一些,比如跑步、拳击、网球等等。

有一些从来不敢表达,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真实想法的人,我会建议他先从走路过渡到跑步,等一段时间有了体力之后,再去做一些对抗性的训练,比如打网球、乒乓球。

等体能和精神力又提升了一些后,再去练一些对抗性的武术,比如咏春拳、拳击。因为这类人,在生活中从来都没有去尝试“对抗”,甚至不敢表达自己的立场,神气都畏缩在里面,所以可以从运动入手训练。

运动的环境也很重要,比如跑步,如果有条件就要选择去自然的环境跑,自然环境在我们运动的时候能给我们充电,比室内的跑步机要好很多,尤其是不要边看电视边跑步,也最好不带耳机,也不要考虑自己已经跑了多远。

跑步等运动的重点是:此刻,我们是专心致志地跟自己的身体在一起,体会整个运动过程中“身体的感受”。

现在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情感的感受了,过多地待在自己的思维和欲念的世界,过多地去关注外界,这个状态都是神和气收阖不住的状态。

所以为什么我常常建议大家练习太极拳、易筋经或八段锦,因为这种慢慢练习的过程中,最起码我们会被动地把神意放在自己的身体上,这点非常重要,是一切回归的开始。

回归之后,再来看自己和世界以及彼此的关系,才可能作出相对正确的调整。

如果一个人不在自己的原点,而只是到处学习,看书,按照中医、西医或者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给他提的建议来生活,可能永远都会迷惑在不断出现的问题中,而无法清晰、深入,无法建设自己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每个人必须有自己的罗盘,而身体是重要的基础。


听众:思维复杂的人,精神是简单还是复杂?

李辛:精神,从概念来说,它相当于是思维、情感活动的大背景,每个人的精神有自己的广度、深度和特定的维度。这其中,清晰度与稳定度是一个基石。
而思维、情感、感受以及欲望,可以想像是此背景之上,运行的几个不同的程序:

有的人是以思维为主的,比如研究学问的;有的人是情感为优势,比如艺术家;还有的人是以肉体为优势,比如运动员或者是武术;喜欢吃喝玩乐的属于偏欲望型的。我们普通人都是这几个部分不同比例的组合。

清晰度高一些的人,他能知道自己在哪个层面为主导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及其它层面的运行状态。

从传统观点来看,通常精神越稳定、越单纯,思维和肉体也会更清静和干净,就能比较清楚的看清自己的运作水平,他的意识、思维、情感和肉体是怎么应景配合的,就比较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在里边,所以这类人倒是不容易得精神心理类疾病。


拒绝单一刻板化的生活模式



有一个是近期的案例,夫妻俩都有抑郁症,先生是IT行业高管,妻子是金融业高管,他们的好转跟学太极有关。

先生大约在5年前进入抑郁状态,他很明智,停下来休息,给自己空间,然后锻炼身体。先生得抑郁症的原因,是进入了一种单一刻板化的生活模式。他从小一直是第一名,三好学生,习惯只考虑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比如作为心理医生跟他对话的时候,我常常有点挫败感,我说的很多东西不起作用。这有点像我递给他一杯茶,他不接,没看见,因为他一直在看这支笔。

这一类群体,容易只看、只听、只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东西,非常单一的视角。这一类群体因为目标坚定、聚焦、不容易受外界干扰,比较容易达到自己制订的目标,容易崭露头角。但当他们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时候,这一路上就有太多的东西被忽略掉了,而这些被忽略掉的东西,把他们又拉了下来。

这是老天的合理安排,让我们的生命能够更均匀调和,更脚踏实地一些。

妻子是另外一种情况,性格很好,脸圆圆的,很柔和,非常顺从,也很清晰。但是呢,她有大量的情感力量藏在内部,我在跟她对话的时候,她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当时有些奇怪,作为一个高管,为什么会那么畏缩,而且在对话过程中,她大部分时间有一种微微的恐惧状态。

我跟她说:“我问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你小时候跟父亲的关系怎么样?他对你严厉吗?”

她开始流眼泪,说:“我的爸爸永远都是很强悍的,我无法进入他的内心。”

她父亲很少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显现出来,对她从小就有很多要求,常带着负面的情绪要求女儿,所以她从小是很小心地待在家里,跟父亲相处时的心理状态是:哪句话惹到他,他会跳起来。这个模式,深深地植入了她的潜意识。

我就带点玩笑说,所以你找了个差不多的丈夫,只是脾气好一点,但相同的部分是,只听、只说、只想、只接受、只交流他愿意的部分。所以,她的内心、思想和情感中堆积了大量的东西无法流通。

你们中有一部分学过《伤寒论》,还记得这是什么状态吗?太阴,壅滞,所以她的体型也是这样胖胖、水水的,脸也是这样的。

于是,我让她当下练习和先生的真实交流,教她如何能够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

把心里话说出来很重要,哪怕对方一开始会不习惯,会有点不高兴,我们自己要先适应“允许别人不高兴”的心态,尤其对于始终不敢表达自己的人来说,敢于让别人不高兴是必要的。因为真实比虚假更能让彼此趋向健康。

她平时定期给我写信,过了大概一个多月,我又收到了她的信,她内在的程序已经转化了。这个程序不转化,我只是给她吃中药、扎针灸,不会有太大的效果。


运动与阳气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她听了我的建议,去练拳。

为什么练拳很重要?练了之后,就有阳气了。她原来的那个低能量的状态,即使我激发她,指出了问题所在,她还是畏缩,没有勇气去改变。勇气是依靠阳气支持的。

心身是一体的,有了身体运动带来的阳气,才有可能突破她精神世界的旧有模式。

我过去治疗抑郁症的经验,是要求他们必须要有定量的体育运动,跑步,最好是练武术、拳击。

在做心理咨询时,病人第一诊,我跟她说要运动,第二诊她来了,我很清楚她有没有运动。我会跟她说:“如果你还是不去运动,就不要挂我的号了。”我对病人这方面蛮严厉的,因为这样可以让她好得非常快,不然是在浪费双方的时间。

这个经验是怎么来的呢?我读研究生专业的导师——李慧吉教授和武成教授,他们夫妻俩是国内心身医学学科的创始人之一,他们本专业是中医,也属于跨界。当时师母所在的天津中医研究院的附属医院有一个中国唯一的心身内科,有大量的心理生理失调的案例。

1999年,我在实习的时候,那里有大量的抑郁症患者。当时诊所的模式是先做量表,电脑上填完量表就会有个初步诊断。诊断完了之后,会有心理咨询交流,然后主要以汤药治疗。

后来我跟老师关系熟了,他也信任我。我说:“老师啊,那边有一个空房间,能不能让我来做一些辅助治疗?”这样还能够增加科室的收入。因为那一年医院突然制定新政策,要求每个科室每月要上交一定金额的费用,我的老师是科主任,所以有些着急。

怎么把这个小房间用起来呢?里面有两张床,我买了一些做艾灸的盒子,再要了一口电炒锅和十斤盐,还有五个棉布袋子。病人来了之后,我“咣咣咣”地给他炒盐,然后给他热敷。这个理疗费比开汤药收入还要高一点,其实也就二三十块,但在当时算蛮高的了。这么一个实习的机会,让我发现这些辅助治疗的效果真是非常好。

后来老师又给我机会开方子,我就开一些《伤寒论》里面助阳气的药。抑郁症当中,阳虚和痰湿的很多,是阳气不得抒发,需要流通,但还不是耗竭型的。而焦虑症有不少是阴虚阳亢的状态,耗得很严重,这是两者的明显区别。

在中医来看,焦虑症和躁郁综合症属于同一类,那个油灯的火苗啊,其实已经在晃动了,油已经快没有了。到了相对稳定的阶段呢,其实是重新在聚能的阶段。

聚到一定的时候,气脉却不通,内在压力一高,就开始狂躁了。然后狂躁完了,消耗完了,又从暂时的少阳阶段,“哐当”掉到厥阴阶段,躁郁就是这么一个在阴阳两极之间摇摆的状态。

这些跟性格和认知的差异也有关系,这部分也是心理学所关注的。同样处于低能量的状态,追求完美的人群,更容易得焦虑症和躁郁症。要努力,要表现得很好,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在低点。

我的病人里,有一批生活基础很好的,但是因为性格和意志力偏强,也容易得躁郁综合症,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坚持撑着,达到某种自己认为不可或缺的社会既定标准,最后就耗光了。

像我这种意志力不那么强的,常常会退而求其次,或者抱着再次也可以的心态,最多有点小抑郁或小焦虑,这部分很有意思。

举这些例子,意思是说,一个医生面对所谓的抑郁症、焦虑症,入手的方法有各种可能性,千万不要只从一个方向去考虑。


一例完整意义上的心理治疗


再讲一个印象深刻的案例,2013年我去瑞士参加一个关于自然医学和民族医学的国际年会,给那里的医生们做主题演讲。

地点在纳沙泰勒的哥伦比亚预防医学中心,那是瑞士著名的自然医学中心,整合了现代医学、中药与针灸、印度阿育吠陀医学、整骨、营养、静坐、瑜伽等各种医学体系,还有各种特殊的检测设备,比如测脉轮能量和人体辉光的仪器,我的好朋友克劳汀娜在那里做中医和西医全科医生。

当时有位抑郁症病人找克劳汀娜看了大概有6个月,主要是扎针灸和吃中药,但是改善不明显,她就事先征询病人的意愿,问他愿不愿跟一个中国来的医生聊一聊。他同意了,我们当时大概聊了一个小时。

那位先生40岁左右,形体壮实,身体非常好。他还是摄影师,以前练日本的合气道,人非常敏感,意志力很强。他坐在那里,能感觉他的肉体和内心力量很强,他可能还没有学中国的太极功夫,学太极的会松柔一点。

他的主要问题是睡不着觉,每天半夜会大量出汗。我们在《伤寒论》中学过,夜半为阖,对于三阳体质,出汗是身体能量过高的排泄反应。他还有头痛、人际交流障碍和广场焦虑症,还有轻微的幽闭恐惧。到了太空旷或者人太多的地方,还有单独在狭小空间,都会很紧张,喘不过气来。

他的感情生活很不稳定,跟女朋友的交流总是不能深入。他说每次到了大概6个月的时候,关系好像就会断掉,双方无法再深入下去了。

这些外象,在揭示什么问题呢?他的身体很强壮,但他说已经很久没有练武术,很久没有运动了,身体里大量的能量无法正常流通,情感层面也有大量的能量无法正常流通。他跟女朋友的交流,只是属于表层交流,表层交流是必要的,但只有表层交流,就会有大量的问题堆在身心的内部处理不了。

这个大家有体会吧?我们自己的家庭当中总是会有一些问题出现一二十年或更久了,但永远都解决不了。大家只是停在讨论层面或者连讨论都停止了,这些东西厚厚地积累着,这其实往往是家族相关人员生病的很大原因。

所以,为了全家的健康,不是做好人就行,要做一个明智的、勇敢表达的、勇于澄清的人。

他和女朋友不能深入交流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他从小跟他的家庭成员也没有很好的交流,所以一直没有形成与外界和社会正常交流的能力。一个身体很结实的人,情感很强,练过武术,现在又不练了,能量都闷在里边,然后,又是生活在西方一个崇尚独立的社会文化。

我跟他开玩笑说:“你要是生活在过去的印第安部落或者是西藏,或者是现在的墨西哥,你现在的这些问题就不会是什么难题了。”什么意思呢?因为他生活在瑞士,一个太好的环境,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有自己的边界,他内在的很多东西都不能表达出来。

如果他在我小时候生活过的贵州那一类的地方,心有不满就和人打得鼻青脸肿,或者骂骂粗口,喝完啤酒把瓶子给砸了,可能这么来一个月也就好了。这些看似粗鲁的言行,在某种意义上,会有利于某一类过于文明的人在某一阶段的心身健康。

现代的文明有时候会产生大量的这类问题,有一类城市文明人从小被驯化得很小心,说话声音要轻柔;那边有位女士要走过来,得等一等,让她先过去;喝汤的时候别出声,要是烫了嘴也得优雅地微笑,不能吓到旁人......所以,很多部分都被压抑了。


有压抑就会有爆发。我跟他谈话的时候,感觉得到他内在的进攻性很强,无形中就把他在生活中的很多压抑和不满向我投射了过来。

做心理医生会碰到各种投射,有时候一些病人,会把他(她)在情感上,或对父亲、母亲的一种没有完成的爱恋转移到医生身上。我的一些同事因此坠入爱河,这是不幸的事件。

其实家庭成员也是这样,人往往会把他在生活中没有处理完的东西转移到近距离的家人身上,而且,往往是转移到最亲近、善良和最弱的那个人。

所以,诊疗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我发现用语言交流无法帮他理解这些。我稍微有些不耐烦了,他也准备要走了。但是我对自己说,再尝试最后一次。

我不再说服他,我说:“我跟你讲的所有这些,其实都是废话,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些只是语言。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一起来打坐,也许你能体会到一些东西,这有点像你过去学的合气道。”

我敢这么邀请,是因为他练过合气道,接触过这些无形能量的训练与感知。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坐了下来。我跟克劳汀娜很高兴,会心地对了下眼。然后,大家一起坐下来。

打坐的头十来分钟,感觉到空间的冲突力量很大,他的内心很不平静。我跟他说,内心不平静没有关系,不要去控制它,试着退后一点,看看自己有多不平静,不要去试图控制这个不平静,而只是看着,看着自己的压力有多大,像旁观一样。

他突然就静下来了,然后我建议,我们在这个状态里再坐十分钟,也不用去维持它,就体会一下现在的感觉。又坐了十分钟,再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神、表情已经不一样了,他其实已经跳了出来。整个诊疗中,这二十分钟才是真正的心理治疗,而不是去说服他。

打坐结束后,我告诉他,现在是更内在的你,非常敏感,但很平静。你需要跟外界交流,但你一直没有这么做,这么多年积累了太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压在里边呢,晚上就变成了你的汗,白天变成了你的焦虑和恐惧。

然后,在比如和女友交往到了一定时间,需要深入的时候呢,你的这个力量就打到她身上了,人家就受不了了。

他好像明白了。
第一次诊疗是2013年1月份,等到8月份我再去的时候,我们又见了一面。他的状态非常好,新交往的女朋友是个中医,他还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在一家全球性的慈善组织做摄影师。

他此前说过,想做一些公益性的事业,他觉得自己在商业中不太适合,所以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找不到摄影师的工作。

当他的内心回到他的原点的时候,生活好像就开始以他真正的愿望为中心,开始重新建立并展开了。如此一来,他的身、心、意跟外界是一种自然有序的交流状态,这就是良性循环。所以,原来的那些问题自然解决了。

这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心理治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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