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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银川人讲故事:那一年岁末,父亲教我“雪中送炭”

 口述宁夏 2020-06-06

文章2310字 阅读大约需要6分钟 

事情发生在1966年岁末,临近新年元旦。

那年我十三岁。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天阴沉沉的,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全家人坐在热炕上,听收音机正在播出焦裕禄的故事。

说的是在一个大雪天,焦书记要出门去,他的妻子说,大雪天还出去干啥。焦书记说:“下雪天老百姓有困难,正需要我们呢,共产党员不能在家坐着。”

于是,他冒着风雪,一家一家查看农民的屋子是否漏水,锅里是否有米,灶里是否有柴,农民感动得直说共产党好。

听完故事,父亲说:“下雪天,党员不能在家坐着。这句话说的好。

昨天下午,我去满春大队检查贷款,发现一个社员家里没有炭烧了,婆姨又病了,几个孩子还小,这么冷的天,我们买点炭给他家送去吧"。

父亲当时在银川市农业银行工作,是家里唯一的共产党员。

他一提议,大家都说好,但要做到象雷峰做好事一样不留姓名,这可是个难题。

因为我们家人老几辈子都住在这儿,周围人没有不认识的。还是父亲有主意,他说:"大人他们熟,孩子他们记不住,就让孩子去吧"。

于是决定由我和十岁的表弟去送炭。

因为我们不认识路,让爷爷把我们送到社员家门口就回来,父亲从口袋掏出一元钱交给了爷爷。

当时,父亲每月挣四十二元钱,要养活全家七口人,日子过得也挺难的。

奶奶找出一条麻袋,小姑拿来绳子,姐姐扛来扁担,一家人把我们送到大门口。

父亲说:“你们去买炭,我先去一家农户送贷款,一会儿到北门城楼等你们。”爷爷就领着我们去买炭。

煤场在银川中山北街羊毛扎扎街口,花了八角七分钱,买了一百斤混合煤,我们俩抬着就上路了。

到了北门城楼,我问爷爷,那个社员叫啥?爷爷说:"名字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姓马,戴白帽,是个回民。”

我们出了北门,向东一拐,走上了通往滿春的一条土路。一股狂风卷着雪珠子向我们扑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爷爷穿着一身黑棉衣,两手背在身后抄在袖筒里,头使劲往前梗着,棉帽的两个耳朵忽闪忽闪,走在我们前面。

一开始,我为能选中执行雪中送炭的任务而感到自豪,心里非常高兴,嘴里唱着“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着我们”,步子迈得很有劲,还不时催促表弟快走。

可不一会儿,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腿也软了,棉鞋也进水了,滑叽叽的,好几次我和表弟都摔倒了。爷爷把我们拉起来,什么都不说,只催快走。

我当时感觉这条路太长了,好像伸向天边,怎么也走不到头。

其实,这条路只有五里长。就这样跟头咕噜地走了不知多长时间,爷爷忽然停住了,指着路边一间小房子说:“到了,那就是,你们快去快回。”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走了。我和表弟拐下小路,向小房子走去,没想到被前面一条沟挡住了。

刚下了雪,沟沿特别滑,我和表弟跳不过去,就把麻袋先推到沟里,然后再从沟里往上推。年幼的我们到底没劲,几次推到半截又滑下来。

当时,心里真恨自己没用,眼泪和汗水一齐往下流。想叫爷爷帮忙吧,爷爷早走远了;想叫小屋的人帮忙吧,又怕家里人说我们任务完成的不好。

万般无奈,我和表弟死命地把麻袋挪到一个土楞上,用膝盖顶住,然后用手在沟坡上扒出两个小窝,脚尖站上去,再接着往上推,这才把麻袋推上去。

爬上沟,我一屁股坐在麻袋上,长出了一口气。一看泥乎乎的两手,指甲都出血了。当时竟不知道疼,又和表弟抬上麻袋向小屋走去。

走到小屋门口,我愣住了。这是住人的房子吗?它看上去比看瓜人的窝棚大不了多少。我怯生生地去敲门。

门开了,一个满脸胡茬戴白帽的男人问:“你找谁?”我说:“你家没炭了吗?他惊奇地瞪大眼说:"你们咋知道”。

他让我们进屋了。

屋里黑乎乎的,一张大炕占据了屋子的三分之二,炕上一条破被子下,四个小脑袋好奇地瞪着我,一个中年妇女脸色蜡黄蜡黄的,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炕沿,让我坐下。

大胡茬男人问:“谁让送的?”我挺了挺胸脯,按事先想好地说:“是红领巾让我送的。”

他疑惑地说:“你咋知道我家缺炭?”我说:“是焦裕禄说的。”他惊奇了,说:“这方圆几十里就没有姓焦的。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就不收你的东西。”

这下我可急了,我临来时,父亲只说不能说名字,可没说不说名字人家不收东西怎么办。我急得左手拧着右手 ,都快哭了。

心想干脆跑出去算了,可又一想,来时奶奶千叮咛万嘱咐 ,一定要把麻袋扁担拿回去。

这时,大胡茬男人说:“让你送炭的人这两天来过这里吗?”我不知是计,回答道:“来过。”他又问:“他来这里干啥?”我说:“检查贷款”。他接着问:“他是你什么人?”我脱口而出:“是我爹”。

他的眼睛湿润了,说:“真是个好人哪。好吧,炭我收下了。”说着,就把炭倒在灶门口。

我拿着麻袋扁担,拉着表弟一溜烟地跑出来。

过了沟,我不放心地问表弟,我没说名字吧,他说,没有,绝对没有。

我高兴地跳起来,把麻袋套在扁担上,象举着一面胜利的大旗,向家的方向跑去。

快到北门城楼,看到父亲和爷爷正跺着脚在地上转圈圈呢,帽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回到家,大家象迎接凯旋的英雄一样接待我和表弟,姐姐拿来了干净的布鞋,奶奶把我最爱吃的糖酥馍塞到我手中,小姑急忙让我坐在离炉火最近的炕头上。

一下子受到这么多大人的关爱,我兴奋极了,大声地给他们讲雪中送炭的经历,大家听得津津有味,都在分享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欢乐。

不一会儿,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低头一看,原来我说得太高兴了,忘乎所以了,棉裤腿让炉火烤焦了......

整整五十年过去了,爷爷、奶奶、父亲都过世了。父亲弥留之际,我问他,那年我给送炭的社员叫啥名字?他摆摆手,啥也没说。

这就成了一个永久的秘密。

如今我这个四十五年党龄的老党员也退休了,想起雪中送炭这件事,心里仍然十分的激动。

一家三代人为一位素昧平生的农民雪中送炭,只是因为听了焦裕禄的一句话:“下雪天,党员不能在家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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