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戗麦茬

 汪河_王贺伟 2023-06-21 发布于河南

作者   汪  河

古人总结人类生活必须: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们所必需生活品有不同人民公社生产队时代,我老家镇平县农村里,酱油和醋是可有可无的,茶,我们中原地区非产茶区,更是鲜见。至于油,生产队每年分有几斤芝麻,换成香油,平均每人每月一两。离了它,也可以过活。

这么说来,柴米盐成为最基本的生活资源。

开门七件事,缩减为三件。

不管是正规版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缩减版的柴米盐,都离不了“柴”,而且占据首位。人类进化过程中学会利用使用之后开始烧烤和烹饪,吃熟食促进了人类的进化。另一方面,人类的胃肠逐渐适应熟食,最后不适应生食必须经过

这个意义上来说,放在首位无可非议。

生产队时期,社员家一日三餐、烧水、煮猪食都须用柴。我老家位于镇平县中部,过去曾经有大片的花栗树。到我爷爷这一辈,仅剩下灌木。经历了“大炼钢铁”和“三年困难时期”,粮食少了,秸秆也少。人们拾柴竭泽而渔,搞得岗坡上的灌木绝迹。平时做饭用柴火,除了生产队分的秸秆,唯有搜罗草皮树叶。

草皮树叶和农作物秸秆不耐烧。柴草成为大多数人家心头之患。往返百余里去山里拾柴,或拉架子车往返四百多里去平顶山拉煤,成为人们无奈的选择。

奶奶中午做饭,面条下锅即停止朝灶里添柴。做好饭还不能马上开吃,说是要“捂捂”。

其用意在节省柴火。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一派新气象,在当时却是“春荒”。

春荒没有粮食吃,有嫩树叶,有榆钱,构棒槌,地里有野菜,吃糠咽菜不至于饿死。唯有柴火没有替代品。为把糠菜做熟,抽草房上的麦秸烧锅。我看到有篇文章说蒸糠菜团子时,蒸锅开始上汽却没了柴火,妈妈急中生智,拔下墙上挂东西的木橛得以续火。

终于熬到夏收。

夏收,麦秸是牛的口粮,麦秸不能分给社员当柴火。割麦时都会把镰刀尽量贴地,尽可能多割麦秸。如有人把麦茬留高,队长看见会骂。

但是生产队会想办法留下一部分麦秸给社员做柴火用。在这些地块割麦时,队长会交代,麦茬留高点。

留多高呢?

我现在回忆,留下的麦茬,也就是25 公分左右,不超过30 公分。

 


割麦结束,这些麦茬以垄为单位,分给各家。譬如说,我爷爷家5 口人,按每个人头三垄(正好是耩麦的一具耬三只脚),爷爷家就分到15垄麦茬。

为得到这些柴火,就需要戗麦茬。

戗麦茬的“戗”字,原意为方向相对。例如戗风,戗水。我老家人把它做动词用,就是铲,铲除之意。例如隔一段时间把铁锅从灶台揭下来,用锅铲铲除铁锅背面积聚灰垢,说是“戗锅”。走村串户磨刀人招徕生意,吆喝“磨剪子呀戗菜刀”。戗菜刀,也是用金属工具把菜刀刃厚薄不均的地方铲得相一致。

所以戗麦茬,就是铲麦茬。

 


戗麦茬工具是铁铲。铁铲比较小,一次戗一垄麦茬。为写这篇文章我搜遍网上,只找到上图这么一张近似的照片。人民公社那些年代,这种小铁铲,农村家家都有,用来拾柴铲草。戗麦茬所用的铲子柄颇有特色,柄长,至少有1.5 米以上,末端装有7-10 公分的木柄,便于手掌推动。我现在还能记得儿时拾柴用过的小铁铲,比同类新铁铲短1/3。 它是我爷爷我叔叔用了20 多年的工具。有年代了!

戗麦茬的时间无定,一般人家都是在分到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收获。这个时候正是初夏,阳光照在身上,刺刺的灼痛。

“文革”第二年,学校停课,麦收季我在老家住,有过一次戗麦茬的经历。戗麦茬主要人是二爹和三姑。两人各占三垄,齐头并进。但见二爹推动铲子,一下子就铲倒一溜,然后回铲。如此三下,脚下三垄麦茬被铲倒。他迈步走过被铲麦茬,继续进行。我也试过,推动铁铲一点点地前进。遇上礓石,震得手痛,不一会儿工夫,手上就磨出血泡。

我和弟弟小叔三人拿竹筢搂柴,把戗过的麦茬集中,便于打捆运回家。

搂柴的竹筢也有讲究。

 

上图这种竹筢是最小的一种。它是由一根竹子劈开分5-6 个筢齿,老家人称它“猴巴掌”。

“猴巴掌”只是起到收拢脚下的柴草而已。戗麦茬结束,需要把属于自己地块里的柴草尽收囊中,还得再用大一点的竹筢搂几遍。

 


上图这张竹筢,有十三根齿,属于中型竹筢。

戗麦茬结束,二爹把收集的麦茬刹成大小不等的捆,他用扁担挑两大捆,我和弟弟小叔根据个人能力,分别肩扛中小捆,往家里搬运。

三姑留下看守剩下的柴火。那个年代人都贫穷,“饥寒起盗心”。自留地头的北瓜,菜园里的茄子辣椒,经常被盗。地里搁几捆柴火,犹如魔鬼撒旦布下的诱饵,惹人心生邪念。

背负麦茬草捆回家是个辛苦事。一路上,汗水流进眼里,刺刺地痛,麦茬扎在身上,是一种痛和痒混合的“胡糙”感觉。我咬牙坚持走到村西寨河边,这儿有一个叫做“岗窝”的深水区,我和弟弟小叔扔下柴捆,脱裤钻进水里畅游一番。二爹把柴火挑回家,再来拿我们扔在坑边的柴捆,朝我们喊道:快上来去地里拿柴火。

戗麦茬结束,土地恢复了原样。但还遗留有许多碎秸秆和叶子。另外其他低茬割麦地块,虽经拾柴人扫荡,也有可取之物。这些地块里的麦秸碎屑,成为无主之物,给人留下最后的拾柴机会。另外,这些地块也没有区域限制,拾柴人可以去本村其他生产队的地块或者邻村的地块。如果愿意跑路,其他公社地块也可以去。

村里的人,为了拾到柴火,跑七八里的,大有人在。

这种拾柴,需要用一种称之为“捞(读四声)筢”的大型竹筢。它有28- 32 根筢齿,下面挂一张“篦子”(竹制栅板)。拿扁担与竹筢连接,拾柴人肩背扁担,腰里拴一根绳子连着竹筢,拉捞筢迈步在收过麦子或戗过麦茬的地里来回走动,遗留在地里的碎秸秆和叶子被筢齿收集在篦子上,凑满后,拾柴人会把它卸下来。

 


上图源于网络。这种竹筢较小,不是我说的那种“捞筢”。看图中人的穿戴,似乎是北方谷子地收获后的搂柴情景。

天道酬勤。拾柴人天不亮下地,上午九点左右正是农村人吃早饭时候,他担着满满一挑柴草,一头架着捞筢,招摇过市,引得人们一片赞叹。拾柴人布满汗水的脸满是自豪,无比灿烂。

麦收结束,生产队麦场多出几个新麦秸垛,社员各户人家小柴火垛也增大。集体和户家,皆大欢喜。

报纸开始刊登夏粮丰收,农民喜交公粮,人民公社“队为基础,三级核算”政策的好处等文章。在“文革”时期,不管丰收还是歉收,人均分麦80斤还是50斤,都要说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

十一届四中全会后,开始改革开放。

农村人把它说是“分地”。

分地的当年,就不再有人戗麦茬。随着粮食产量增加,其他秋季作物玉米芝麻棉花的秸秆也多了,麦秸的重要性日益下降。1985年临近麦收,我奶奶家场院里麦秸垛还岿然不动。小叔为了给收获新麦腾场,夜里把自家麦秸垛点燃,喊一干人看景。

老爸回去批评小叔。小叔说,老麦秸无用,卖,无人要,做饭用,不耐烧。它还占着场院,影响打麦,唯有点火焚烧腾场。几乎家家都这样。

再过几年,使用收割机。早期的收割机会把麦茬留得很高,不利于翻地和种秋。人们就开始焚烧麦茬。

 

我对焚烧麦茬深恶痛绝!我奶奶坟地种植的几棵松柏,被烧死四次。最后一次,把躲过三次大火留下的一棵冬青树也烧死。虽然坟地所处地块从来不烧麦茬,但是其他地块的余火,随风飘来,瞬间大火蔓延。那些年每到割麦季节,小叔不断巡视,仍然防不胜防。

那几年,只要回家上坟种树,我就会给大家说戗麦茬。我常常感慨地说,如果还有戗麦茬,奶奶坟头的树,该有碗口粗了。

二十年前就开始禁烧秸秆,以后力度越来越大。每到割麦和秋收季节,禁烧秸秆成为乡镇干部主要任务。我奶奶坟地植树,火神再也没来光顾。

 

禁烧秸秆宣传标语,很有地方特色

 

上图是2022年我老家的禁烧指挥部,我回家路过时拍下。

此时禁烧政策已经深入人心,早已经没有烧麦茬的行为。虽有禁烧指挥部,仅见临街墙上一条标语,既不见指挥也不见部。问周围人,大家笑说:现在谁还敢烧麦茬?挂个标语让检查人看呢。

我问,你们知道戗麦茬吗?

年轻人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位40多岁的人说,听我爹说过。

我就给他们讲戗麦茬的故事——就是我上面讲述的内容。

我最近写农村有关的话题,例如铁脚牛车,牛把儿,蜂窝煤等现已消失的东西。

但它们的消失有一个渐进的过程。

唯有戗麦茬这项农事活动,在“分地”后突然消失。随它而去的还有长柄铁铲,捞筢等搂柴工具。

戗麦茬,其实就是一种季节性的拾柴。

我写下来留给后人,让他们知道在那个年代生活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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