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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章:谈毛边本的“前世今生”

 闻道山人 2020-06-07

今天跟大家谈一谈“毛边本”。

谈到”毛边本“就要从它的定义说起。由于现代的铅印平装书对于我们来说是舶来品,而线装书才是我们的专利,所以谈起“毛边”的定义,还是要遵从西方的说法。有学者认为是在早期欧洲,一些出版社为贵族阶层专门制作毛边书。法、俄、英、德称毛边本为“未切本”,定义是:书籍出版后,有经装订而书页尚未切开的,称为“未切本”,这在法文书中甚为流行。我们叫习惯了的“毛边本”之“毛”,实际就是西方定义的“未切的边”。

“毛边本”也叫做“毛边书”,书籍版本之一,属装帧范畴,如同封面、扉页、字体、行距、插图一样,它们共同完成了一本书的外观和内在,只不过很多人习惯了切边本,也就是我们常见的普通本。当读者第一次看到毛毛糙糙的没有裁切书边的图书时,可能会很诧异。实际上,将书边裁齐是印书车间的最后一道工序,除非作者特别嘱托了“别裁边”,工人们是不会忘了这“最后一刀”的,忘了就是废品。

关于我国“毛边本”的溯源,一般会归为鲁迅先生等现代作家的爱好和实践。鲁迅先生与周作人合作编译的《域外小说集》初版本(1909年在日本东京印行),常被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的毛边本。

鲁迅先生在他的文字中时常显露对于毛边本的喜爱,甚至自称“毛边党”。
1935年4月10日他在给曹聚仁的信上说:
“《集外集》付装订时,可否给我留十本不切边的。我是十年前的毛边党,至今脾气还没有改。但如麻烦,那就算了,而且装订作也未必肯听,他们是反对毛边的。”同年7月16日他写给作家萧军的信中说:“许谢谢你送给她的小说,她正在看,说是好的。切光的都送了人,省得他们裁,我们自己是在裁着看。我喜欢毛边书,宁可裁,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人——和尚或尼姑。”

1935年4月10日鲁迅致曹聚仁信

1935年7月16日鲁迅致萧军信

鲁迅的兄弟周作人也对毛边书有着精辟的见解。周氏兄弟所办《语丝》杂志是非常有名的刊物,在1927年4月刊(第129期)上有位青年读者方传宗给周作人写信询问“毛边装订的理由”。
方说:“近来毛边装订书的制出真是风行一时了,北新啦、创造社啦、光华啦、开明啦……等书局最新出版的书籍几乎都是毛边装订的。”这口气分明是对一窝风的毛边书热的不满。方抱怨道:“若说阅读时带着一把小刀是富有艺术意味,那更是不值一驳的一句牵强话!”方向周作人求助:“岂明先生,你是留心我们青年种种问题的人,好在《语丝》也并不是那一类毛边装订的书,那我才敢大胆地向你提出我的意见,求你公开解决我们对于读那类书的时间上的损失(至少是我个人的损失);或者请你更详细地,满意地来解答毛边装订书的理由。但切不要以‘此自古已有之’或‘外国亦然’等敷衍话来塞责!”
当年毛边本初兴之时,会遭到如此猛烈的反对。这位方先生说《语丝》不做毛边,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看到《语丝》也做有少量的毛边本。有趣的是,上面这段文字就是《语丝》毛边本上的文字。


周作人回复方先生,称毛边本有两个好处:

第一,毛边可以使书不大容易脏——脏总是要脏的,不过比光边的不大容易看得出。第二,毛边可以使书的‘天地头’稍宽阔,好看一点。不但线装书要天地头宽,就是洋装书也总是四周空广一点的好看。……至于费工夫,那是没有什么办法,本来读书就是很费工夫的,只能请读者忍耐一下子。

热爱毛边本的一族虽然拥有鲁迅这面大旗,可是在民族危机频发的年代,这种小摆设的个人趣味,只有黯然地隐退到书房一隅,这一退便是半个世纪的光阴。

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毛边本热”又悄然兴起,尽管依旧文人趣味,但是赶上了全民收藏热潮,毛边本沾了光,勃兴至今四十年,未见颓势。狂热之程度,参与之人数,均非二三十年代可比。

说起毛边本的第二次热潮,不得不谈到藏书家唐弢(1913-1992)。唐弢的杂文风格酷似鲁迅,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唐弢使用笔名“晦庵”发表杂文,居然被误为鲁迅的又一个笔名。唐弢藏书多为新文学绝版书,自然地继承了鲁迅的爱好。1946年12月11日,唐弢发表《“毛边党”与“社会贤达”》一文,说:“我也是毛边党党员之一,购新文艺书籍,常要讲究不切边的,买来后亲自用刀一张一张的裁开,觉得别有佳趣。”“我之爱毛边书,只为它美——一种参差的美,错综的美,也许是我的偏见吧,我觉得看蓬头的艺术家总比看油头的小白脸来得舒服。所以所购取的书籍,也以毛边的居多。”唐弢去世后,藏书捐给现代文学馆,文学馆出版了好几本关于唐弢藏书的图书,使毛边书爱好者可以一睹早期毛边书的风采。曾在香港的一场旧书刊拍卖会上,唐弢签名本《晦庵书话》拍出了27000港币的惊人高价。


比唐弢稍晚一辈的藏书家姜德明、倪墨炎也为第二次毛边书热起了推波助澜之作用,在姜先生的文章《告别“毛边党”》中说他编撰的《北京乎》出版时曾留有几十册毛边本,寄给了朋友。孙犁给他写信说:“从昨天上午收到你惠寄的书,就开始了裁书的工作,手眼跟不上,直到今日上午才把两册裁完。这当然是雅事,不过也耽误先睹为快的情绪。心急读不了毛边书,这就是结论。当年鲁迅提倡,然而‘毛边党’后来没有普及,恐怕就是这个缘故吧?”孙犁的话给姜先生提了个醒,至少毛边书对于老年读者不适宜。孙犁说的很对,“先睹为快”是一本好书对读者的召唤,而毛边阻隔了阅读的快感。当一本书失去阅读的快感,它的外型再奇特也没有实际的意义,也就是一向所说的“徒有其表”。

也许受到鲁迅先生等较早推崇毛边本风气的影响,郁达夫、郭沫若、张资平、林语堂、冰心、苏雪林、谢冰莹、叶灵凤、施蛰存、邵洵美等许多现代文学作家的作品都出版过毛边本。

谈了这么多,小结一下:毛边本就是图书或杂志在装订成册前,书心不加裁边,书边留着纸张的毛刺,观感和触感都不同于边缘光洁整齐的普通书籍。有些毛边本还需要读者自己将每一页裁开,才能正常翻阅。时至今日,毛边本已经成为一些读者的固定收藏喜好,许多出版物会额外制作少量的毛边本,以满足这部分读者的需求。

毛边书近年大受追捧,大行其道,不得不谈到“布衣书局”,可谓功不可没。这家书局多年来不遗余力地宣扬毛边书,最重要的一点是书局是卖书的,不间断地出售毛边书,终于形成了规模效应,集结了一大批铁杆“毛粉”。毛边本受到一些读书、爱书、藏书者的热宠,毛边本好卖,出版社闻风而动也愿意做毛边。最快的毛边书销售速度是布衣书局创造的,仅新网格本毛边“秒无”的战绩就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实证。这样的销售业绩连大书店也自叹弗如。

一本毛边书如果计划制作,就要从拼版时开始着手考虑,看似毛边本比普通本“粗陋”,其实相对成本会稍高一些。去年“新网格本”再版发行伊始,便同步推出了毛边本,一经上市受到很多读者喜爱,每每发售就被“秒杀”,抢到一册爱不释手。一些资深“毛边党”都有一个共同的操守,新入手的毛边书只为收藏绝不会裁开了阅读,如果阅读的话就会另外买一本——“一本藏,一本读”。对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毛边书,操守便成为一句空话,因为能够得到早期毛边书的机率很低,更不大可能收藏到没有裁开的毛边书。精明的贩书者会在出售一本毛边书时着重加一句:“本书的毛边是没有裁开的”,当然价钱你可是要多付三四成的。

说到新网格本毛边,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一般毛边本并非独立版权页印刷,而是在普本印刷数量基础上制作的,这很正常,但第一辑网格本毛边并非全部都是“第一次印刷”。据悉,人文社此套丛书出版发行前并未全盘考虑特殊版本的制作,直到去年6月初与布衣书局签订合作协议,第一辑计划每种制作300册套毛边本,其中50册套出版社自留,250册套由布衣书局独家销售。后续各辑将延续毛边,印数或有增量调整。由于签订协议的时间节点部分数目已经交付印刷或印刷完毕,一刷里面部分数目已无法制作毛边本,只能等待二刷时补做,故而出现了不同印次。如今一年过去,第一辑网格本已经出版发行完毕,毛边本第一辑也即将完满收官。

“毛边本”洋溢着别样独特的自然朴素之美,读者在买回去阅读时自己动手裁切开来的,这让读者对于“毛边本”更有一种亲切感,但是如今谈起毛边书来,好像仍然处于启蒙阶段,喜欢毛边本的人群乃小众里的小众。在当下移动互联网、电子书日益成为人们主流阅读方式的今天,纸质书似乎渐行渐远,毛边本或将以它特有的魅力为更多年轻一代作者、读者、藏者传承传递更多美好,切时如需。

本文根据谢其章先生《毛边书的前世今生》一文整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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