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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细拾麦 黄澄澄的麦田被一条公路南北分开。一红一绿两辆大型联合收割机在两处行驶。田地里两三个农人正忙碌着。公路的一侧随机停放着电动车，电三轮等，不时有骑电动车，开农用车的人顺路而过，两三个戴遮阳帽，身穿围裙的妇女在路上来回踱步张望。人员最集中的地方是公路的拐弯处那株两个人才能环抱过来的泡桐树荫下，十来个男男女女或蹲或坐，正在兴奋地聊着话。从青岛打工回来已有半月的张老细和老婆花叶也夹杂在人群中，正在等待南边那辆红色的收割机驶向自己的田地。张老细今年50岁，原名叫张素林，说起这绰号，还有个故事。前几年他和本村爱耍笑的老王头骑电车到30里外的邻县玉米培育基地买玉米种，事毕，全部拿出钱的他在自家和老王头算账。桌子上那张孩子作业本纸上列了满满一张清单，什么玉米品种，多少钱一斤，多少斤多少钱，中午吃的什么饭菜也一一列出再作一次细算，连中途在超市买的价值一元钱的矿泉水也不放过，账目算了足足五遍才结束。一直笑着的王老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今后你就叫张老细吧。绰号一叫起，传叫哄笑的人就越来越多，倒是真名没人喊了。别看这张老细一副小家子气，还爱跟人抬个杠（认个死理）。可他却娶了一个贤惠豁达的媳妇，名叫花叶。人群堆中，他常常与别人争地面红耳赤，媳妇却总是笑笑，不表态，用媳妇的话讲，人的脾气是天生的，改得慢慢改。再说在家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去较真儿，谁都生气。没必要！并且还给他生养了一双聪明伶俐的儿女，这小子真是撞上好运啦！
在这热闹的人群里，此时，张老细也开口柔声对老婆发话，收割机收完东升那十来亩，就到咱地来了，等收完咱家的麦子，我坐车到粮食收购点去卖，你负责把掉到地上的麦子拾一拾。等回来后我和你一块儿拾。和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坐在石块上的张老细碰了碰紧挨自己坐着的老婆的胳膊。哎呀，累着你了？拾个麦子能怎样？那你麦天到地里干什么来啦？老细突然提高了嗓门，显然她为老婆的叛逆明显不悦。你看看，现在还有几个人拾麦子？就你，还是老思想，老的掉渣！花叶撅起了嘴。我是老思想了，钱不挣来会长翅膀飞进家，那你一天怎不吃两顿饭啊，麦子在地里长一季，成熟了，成熟了，还让它在地里发芽扔掉。有你这号懒女人没有？弯弯腰咋啦！你是皇后娘娘啊！这老细越说越有理，越说越激动。
你今天就是把天说个窟窿，我也不拾，你爱咋咋！要拾，你自己拾，就是拾到家里，我也不管，只要你不把它负责到底，就是垃圾……这最后的一句话彻底惹恼了老细，他更感到得是花叶这态度让他在大伙面前失去了一个家庭男主人的尊严。血一下子涌上他的脑门，他冲动地抬起强壮有力的胳膊，就狠狠地捣向老婆的腰，花叶没防备，一个趔身差一点歪躺在旁边的空地上。钻心地疼痛使她不由自主地哭开了！离老细最近的老六叔一把拽住了他，干啥哩，干啥哩！都多大岁数啦，现在谁还动手哩！那时候的人累得狠就发脾气，没想到你们这清闲还生气……而花叶更是大声向众人哭诉，不是我不拾捡这点麦子，那是有原因的。那几年麦子收到家，哪一回不是把地里拾得干干净净，可现在麦子根本就不进家，从地里直接拉向粮食收购点了。就拿去年来说，从地头拾捡了一些麦子，又是晒，又是捶，又是簸，弄了十几斤麦子，到粮食收购点去卖。那个胖当家的一见，非一斤付九毛钱的价钱，还让我去借秤，我问他，这不都是一块一吗，为啥给九毛？他蛮横地说，这一点麦子不值当收。要卖就这个价，不卖拉倒，这麦子好像白给了他一样，我赌气不卖了。又带到面粉厂去换面，谁知那个男厂长又推说麦子秕，换面粉也大打折扣，我也懒得再跑，只换回了一点面。仔细想想，费这工，跑这腿儿，多划不来啊！干一天活就挣一袋面啦……呜呜呜呜呜……我昨晚就跟你解释过了，你就是听不进去。现在还动手打我，你的本事好大呀，在家待几天，给家不打算留一点儿好处，你赶紧走吧，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唉唉唉唉唉……委屈的花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哭声又放大了一倍。
他们这一闹，大伙儿的目光和话语也全集中到他们身上了。头发花白，精神爽朗的老六叔再一次笑着说，这件事不好说！现在真和过去不同了。那时麦子产量低，再说都是用镰刀收割，地上掉得太多，不拾捡拾捡也真可惜。可现在全部变成收割机了，这麦子也不倒伏，机器一过，净刷刷的，也没啥麦子呀！现在这拾麦人也特少，倒是还有三四个老老婆，她们也是赶热闹的……老细，要以你的想法，现在这洗衣服，家家都用的洗衣机，有一部分人还用上了全自动。这既费水又费洗衣粉，那咋办？把你家的洗衣机也扔啦！旁边戴草帽有着胖乎乎和蔼面目的大平婶也笑着插上了话儿。我说老细。现在就说这吃饭吧，面条、馍、饺子，什么吃食不是在超市买的？有几家大量吃自己的白面？咱村就有三个超市，动不动就是特价宣传。门前，十天一个集，这人一到街上就大兜小兜给家买吃的。你家也不例外吧！我说你啊，干嘛不天天吃你地里产的菜，多省钱啊，你为啥也买呀！生活标准高啦，就按高了说嘛！坐着的二军嫂也把口上的口罩下拉，大声说笑着参与到发言中。
那总不能让麦子腐烂到地里，长出麦芽，喷灭草药还得多买一瓶呢。垂头丧气的老细又拐到了主题上，他一切都是从勤俭节约出发。哟，还用发这愁！我给你支个招。大平婶又插上了话，花叶不愿意拾，你看着浪费，让那个拾麦子的老老婆弄走，不是啥都解决啦！一直低头翻看手机的小伙子青山突然站起来，提高了嗓门，你看看抖音上人家做的诗，我给你们念念，锄禾日当午，咋念都成古。视频倒有个，装腔瞎煽忽。……还有这个，收麦日当午，司机最辛苦，一想日几千，苦即化幸福。……
一阵议论过后，老六叔又面朝老细语重心长地开口，人，也不能光按自己的想法行，来到啥时候说啥时候。现在的人都是主抓经济的，一切以节约时间为主，咋样省力咋样来。今天这是收麦机来得迟些，玉米播种机没跟过来。到傍晚，最好明天，你再看看这地，那可跑得全是车了。到明晚这一方地估计玉米都播种清了！现在啥不是机械化？收割是机器，播种是机器，打药是飞机，浇水别提，大电灌站早就有了，县上又投资这么多深水井，哪块麦田没小水泵？农民种田轻松多啦！……再说停两年，国家不知又搞啥名堂哩，这地或许又都集中到个人手里了，谁现在还纠结一点儿麦子啊？……轰隆隆的收割机来到老细的麦田，低头沉默的花叶和懊丧的老细全都又振奋起精神，他们迅速地到达田地，将地头割下的麦子撒散在直立的麦子上，收麦机响动起来，在四周扬起土糠的烟尘中，向麦海深处稳稳驶去。一会儿的功夫，又折转身向这边缓缓开来。而老细又大撒步朝田地那头跑去——他要去撒播用镰刀割下的地畔边沿的麦子。开动的收割机停下了，而紧跟收割机的农用三轮车已“嗵嗵嗵”响起，忙向收割机靠拢，在合适的位置停好——他们要往粮食收购点运送麦子。麦仓大开，金黄色的麦粒迅疾如水流般滚滚倾泻到农用车上。车斗前满，收割机又向后倒退，在合适的位置再一次滚滚倾泻起麦流。
满满的一车。司机发动驶上了公路，而老细也上前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向粮点出发。 四周冒着烟尘震耳欲聋的收割机，又一次稳稳地驶向麦田。另一辆农用三轮车已在等候着仓满麦粒的归处。老细家的麦收工程全部结束后，他又返回到麦田，眼前只剩下黄白色麦茬。花叶早已没了踪影——她已回家去了。站在田地头的他，瞥了一眼那丢下的饱莹莹散发着光泽的麦穗，心里泛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滋味。突然，他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同村工友小王打来的，接通。喂，老细，麦子收清了没有？公司那边催着让走哩！收清了。那咱买票吧，能早走一天就早走一天……激动漫上了他的心头，干活去吧，多干两天啥都有啦！他又想到，今天，自己，老婆。唉！他长叹了一声。 抬眼，一个拾麦子的老老婆头戴草帽，身穿花围裙，手里拿把镰刀， 正蹲着一步一挪地移动那鼓囊囊的编织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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