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仗:容许创作自由(1) 词中也有对仗,但与律诗的对仗规则相比,有很大的随意性。律诗的对仗一般必须做到“五相”、“三避”。“五相”即字数相等、词性相同、结构相似、意思相关和平仄相对;“三避”即避免重字,避免同律(两句语词平仄相同),避免合掌(两句结构和意义相同)。而且,对仗的位置也都规定得很刻板,即颔联与颈联必须对仗。词的对仗却赋予了作者很大的创作自由,不再像律诗的对仗那样用字调声都得小心谨慎,比如程垓的词《最高楼》: 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长记得,凭肩逰。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 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巳断;又谁料,朝云飞亦散。天易老,恨难酬。蜂儿不觧知人苦,燕儿不觧说人 愁。旧情怀,销不尽,几时休。(程垓《最高楼》) 其中的对仗或七言,或五言,或三言;声调或者平仄相对,或者平仄相同;对仗中相同的字不少;而且,程垓对仗的位置,别的词人未必也用对仗。由此看来,词赋予文人的创作自由较近体诗多得多,概括言之,即可谓“四不”:“位置不定”、“平仄不拘”、“字数不限”和“重字不避”。 1、位置不定 词的对仗没有限定必须在那个位置上。作者倚声填词想在什么位置对仗,就可以随心所欲,只要那个位置提供了对仗的条件。试看下引的《玉楼春》词: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 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欧阳修)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絶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㕍背夕 阳红欲莫。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周邦彦)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 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刘克庄) 欧阳修的词没有对仗,刘克庄上阕的后两句和下阕的前两句使用了对仗,而周邦彦词除了首二句外全都采用了对仗形式。欧阳修自己曾作《玉楼春》二十九首,其中十二首上片三四句对仗,两首下片首二句对仗,一首上片三四句和下片首二句皆对仗,十三首完全没有对仗。 其它的词牌也是如此,晏殊《珠玉词》中收有他所作的《浣溪沙》十二首,每一首下片的首二句都是对仗,在这个位置上用对仗已经成为晏殊词的定则。但是,有些人的《浣溪沙》却并非如此,如: 百亩中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 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 落为谁开。(王安石) 花满银塘水漫流,犀槌玉板奏凉州。顺风环佩过秦楼。 远汉碧云轻漠漠,今宵人在鹊桥头。一声敲 彻绛河秋。(苏轼) 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边朱粉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 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今生有 分共伊么。(秦观) 送了栖鸦复暮钟,阑干生影曲屏东。卧看孤鹤驾天风。 起舞一尊明月下,秋空如水酒如空。谪仙已 去与谁同。(陈与义) 秋水斜阳远漾金,平山隐隐隔横林。几家村落几声砧。 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于今。只无人 与共登临。(贺铸) 同样,《踏莎行》词,不少人作者以对仗开头,如“春色将阑,莺声渐老”(寇准)、“小径红稀,芳郊緑遍”(晏殊)、“临水夭桃,倚墙繁李”(黄庭坚)等,但也有作者不以为然,自管自地以散句开篇: 一片花飞,青春已减,可堪南陌红千点。(吴则礼) 木落天寒,年华又暮。老来多病须调护。(王炎) 《临江仙》的上片结句,不少人用的是对仗: 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晏殊) 谁知巴峡路,却见洛城花。(苏轼) 清风居士手,杨柳洛城腰。(陈师道) 风花飞有态,烟絮坠无痕。(李之仪) 可也有人偏偏不用对仗作结,如: 绿荷多少恨,回首背西风。(晁补之) 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秦观) 登高怀远客,山影雁边横。(谢逸) 春风寒食夜,遗恨在封绵。(葛胜仲) 这些例证说明词的对仗并没有固定的位置,在提供了对仗基本条件的位置上,是否运用对仗的形式并没有硬性的规定。有的词牌貌似对仗有固定的位置,实际不然,如《西江月》,一般都在上下片的首二句对仗,然而也有人并非如此,如欧阳炯词的开篇却是“月映长江秋水,分明冷浸星河”,张孝祥词的开篇则为“问讯湖边柳色,重来又是三年”。 2、平仄不拘 词中的对仗不像近体诗那样讲究声调,平仄严格相对、仄脚在出句、平脚在对句等等一类的规则在词中都遭到了忽视。符合近体诗要求的工稳整饬的对仗,在词中固然不会受到排斥,而仅仅做到字数相等、词性相同、结构相似、意思相关的对仗,即使声调相同,在词中也被认为是合理的。 上面引述的对仗例子中,有一些对仗如果用近体诗的标准衡量,似乎很有些毛病,比如“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出句平脚收尾,对句仄脚收尾,近体诗不容许出现这种似乎本末倒置的对仗。同样,“烟中列岫青无数,㕍背夕阳红欲莫”,出句和对句都以仄声字收尾,而且还相互押韵,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近体诗中。周邦彦笔下的这类对仗并非特例,相似的句子在词中屡见不鲜,如: 红杏了,夭桃尽。(苏轼《占春芳》) 南苑吹花,西楼题叶。(晏几道《满庭芳》) 桥倚髙寒,鹊飞空碧。(张野《夺锦标·七夕》) 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山翠。(谢逸《千秋岁·夏景》) 旧歌空忆珠帘,彩笔倦题绣户。(史达祖《东风第一枝》) 一杯眇眇怀今古,万事悠悠付寒暑。(吴潜《青玉案》) 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戴复古《满江红》) 这些从三言到七言的对仗有个共同点,即出句和对句的尾字或上平下仄,或均为仄。除了这一点为近体诗所不允许外,其它部分都符合近体诗对仗平仄相对的要求。 在词的对仗中,还有一种情形:不仅尾字的声调不合近体规则,而且出句和对句的平仄不是相对,而是相同。这类有悖于近体诗对仗规则的对仗在词中是大量存在的,如: 左牵黄,右擎苍。(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红酥手,黄藤酒。(陆游《钗头凤》)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七夕》)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生查子·元夕》) 西顾郎官湖渺,东看庾楼人小。(黄庭坚《离亭燕》)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秦观《如梦令·春景》) 帘巻曲阑独倚,江展暮云无际。(无名氏《江亭怨》) 今夜觅梦池秀句,明日动探花芳绪。(史达祖《东风第一枝》) 从出句与对句二者的声调关系来看,上述这类对仗都不符合近体诗对仗的规则,不过,分而言之,每一个单句都是由近体诗平仄的基因构成的:四、五、六、七言的句子全遵从近体诗平仄交错的规则,三言句也很少近体诗所忌讳的“三连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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