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个热昏了头、累折了腰的“双抢”吗？

哨响梦去急急催，

睡眼朦胧踏田来，

寅时漆漆何起早？

收种抢时实无奈。

 

每当我想起上山下乡的知青岁月，眼前就会呈现出农业劳动的繁忙景象。无论是夏收夏种、双抢、还是秋收秋种，没有哪一天不是干得腰瘫背折的。在一年的几次农忙中，要说最辛苦的，莫过于“双抢”了。

 

“双抢”时节，正值酷暑。在户外近四十度的高温下，队里二百几十亩庄稼地中，双季早稻要抢收，接着要犁地抢种晚稻，单季稻要进行田间管理，棉花正进入开花结铃期，更要进行病虫害防治。那时，几十个劳力十多天里的艰辛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我清楚的记得，有超过一周的时间，每天除了白天的繁重劳动外，还要增开早工和夜工，实际的劳动时间足足有十六小时之久！

 

这样繁忙的一天，我是怎么度过的呢？

        

那天凌晨 ，我还睡得正香呢，生产队长“瞿、瞿、瞿” 的出工哨声就在各家各户的门口吹响了。我擦了擦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家门。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的星星有一点点光亮。根据上一天队长的布置，社员们带着用于扎秧的稻草，陆陆续续来到秧田拔秧。

 

我们脱掉鞋子，挽起裤管，赤脚踏入了秧田。

        

拔秧这工作看似简单，要做好也不容易。拔秧时，两手的拇指、食指分别捏住秧苗紧靠根部的地方朝上拔，每次大约拔五、六支。拔少了 ，容易把根拔断，成为废秧；拔多了，许多支秧粘在一起，插秧时掭不开秧，影响插秧速度。

 

周围黑漆漆的，听不到交头接耳声，也没有窃窃私语声，只有那窸窸窣窣的拔秧声。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人“哇”的一声大叫起来，原来是一条蛇受了惊 ，窜到了她的脚边。随着叫声大家不由自主呼的一下全站了起来，生怕被蛇咬了。有人说 ，这可能是水蛇不会咬人的，也有人说，谁知道是什么蛇， 还是小心点的好。慢慢的嘈杂声小了，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开始发白了。突然，我觉得小腿上有点痛，低头仔细一看，好家伙，一条蚂蝗紧贴在我的小腿上，还有一条正在脚面上往上爬。我用力在小腿上、脚面上拍打，终于把它们震落到了水中。一摸小腿，腻乎乎的，原来皮肤上已经渗出了殷红的鲜血。我拉下裤管 ，用它擦掉了血迹，继续拔秧。

 

天亮了。一部分人换工离开了秧田，去大田量秧距拉草绳，并把已拔好的秧苗挑到大田边，根据用量均匀地抛到大田里。而我仍留在秧田继续拔秧。

 

一个多小时后，大田那边的工作完成了。队长分配了上午的工作。我们青年人理所当然的承担插秧任务。早工结束了，估计此时有七点钟了。

 

拔了三个多小时的秧，不知是蹲得太久了还是肚子太饿的原因，我直起身子时，眼前直冒金星。只得坐到田岸边，慢慢定了定神 ，才小心翼翼地走回家去。

 

到了家，淘米烧粥，还没等米粒子完全涨开，就狼吞虎咽的喝下了两大碗。垫饱了肚子，又淘好了中午烧饭的米。这时，我觉得应该还有时间休息几分钟。不料，朝打谷场一望，旗杆上的信号旗正往上爬呢。上工的信号已发出，于是我便走出家门，向插秧大田走去。

       

有人性子比我还急，已经有两个女青年下到了大田中。我快步走入大田，即刻投入到插秧之中。

 

经过前几年的磨练，插秧对我来说，已经不算太难了。我左手握住一把秧苗，用拇指几支几支的掭开，右手的前三指迅速接过掭开的秧苗，从左到右逐一插入水田中 ，每行插六棵，两只脚分别站在每隔两棵的两个空档中。 要想插得快，手脚的协调很重要。握秧的左手始终跟着插秧的右手一起移动 ，从左到右，当插到一行的最后一棵时，右脚朝后移动，换行接着插第一棵时 ，左脚向后移动。插秧时，眼睛不能只盯住插秧的手，而要同时注视已插好的秧，要把每一棵秧都插到已插好秧所形成的直线上。只有做到眼睛、双手、双脚的动作高度协调，才能把秧插得又快又好。

 

插秧一旦落后了，要想追赶是很难的。因为你身后的秧苗不是太多，就是太少。多了要扔出去，扔到还未插好秧的空田里，少了没秧插，还要请求有多余秧的人把秧扔过来。所以大家插秧都是争先恐后的，谁也不愿落后。

 

大约近一个小时后，队里的农技员走过田头，来回认真看了两遍说，你们一个都插不过老插队的（老插队的是他对知青的称呼）。我直起腰看了看前面已插好的秧苗，真的是笔直笔直的，心里别说有多高兴。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之所以能做到插秧不输给那几个女青年，是因为我弯腰插秧的时间还短，如果长时间弯腰，一定受不了，那样就肯定插不过那几个女青年了。正所谓男人一副肩，女人一条腰么。大家听了农技员的话，都暗暗使着劲，你追我赶，就象是在比赛一样，谁也不甘落后。临近中午时，当天的插秧任务就完成了。

 

打谷场上的旗帜降下来了——上午收工了。我双手抵住腰，直挺挺地朝家里走去。虽然身体很累，但是心里却很快活。走在田埂上，看到一头水牛正在任劳任怨的犁田，等它走近，我还兴冲冲的对着它“哞、哞”的叫了两声呢。

 

走过了正在翻耕的水田，迎面是一片已成熟了的双季早稻，下午就要收割了。再边上，绿油油的单季稻长势十分喜人，预示着它会给人们带来好收成。

 

到了家，全然顾不上身上脏不脏，朝 舖上一躺，先放松一下酸痛的腰背。不过没舒服几分钟，就不得不爬起来烧饭了。待饭镬烧开，在上面蒸了几个茄子 ，又添了一把火，并清理掉了灶后不用了的柴草。趁着 焖饭的工夫，拿了把镰刀就到水桥头（河滩头）去磨。磨好了镰刀，肚子早饿了。 揭开锅，取出茄子 ，倒上一点调料，一拌 ，又盛了满满一大碗饭，三下五除二，一顿午饭很快就对付过去了。

    

没过几分钟，眼看着打谷场上的旗帜又升起来了。我只得拿起镰刀 ，走出家门，来到准备收割的稻田边。趁着其他人还没到来，我在田边走了一趟，看着即将收割的早稻，再仔细观察一下旁边那一片绿油油的单季稻的长势，两相对比，不禁会产生疑惑。当时农民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三得九不及二五得十。”意思就是一年种植三季（双季稻加一季冬麦）的产量比不上一年种植二季（单季稻加冬麦）的产量。更何况种两季水稻所需的种子、肥料、人工总比种一季的要多得多。

       

社员们陆陆续续来到了田边，我们从左到右，一个一个下到田间，开始割稻。同插秧一样，每人横里管六棵。各人都从右往左割，割完最后一棵就顺势把稻横卧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不过，我们不是一棵一棵割的， 而是一列起码割三棵，六列至少十八棵。这样割法速度很快。但要求是镰刀必须磨得很快，右臂很费力。与插秧不同的是，插秧可以超越边上的人。而割稻不能超，因为你割下的稻要放在前面的人已割掉稻的稻桩上。如果要超越，自己割下来的稻就没处放了。因此，大家都是规规矩矩，挨一挨二朝前割。

 

火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没多久，汗水就湿透了衣衫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大家的镰刀不约而同都钝掉了。然后前前后后，三三两两走出稻田，到距离最近人家的水桥头磨刀去了。不用担心，磨刀石都在水桥头放着呢。人们一个个依次磨好刀后接着会到那家屋里稍稍休息一会儿。那时候上工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门都是不关死的。要是有人口渴得实在熬不住了，就会走到灶台前用铜勺喝上几口汤罐水。这汤罐水其实是没有烧开过的河水， 真担心喝了后肠胃会不会闹毛病。最后，人们才不紧不慢地回到稻田中继续割稻。口中还会念念有词：磨刀不误砍柴工。

 

又割了一个多小时，队长招呼大家“吃杆烟”了（当地把中间休息叫吃杆烟）。我跟随大家走出稻田，到阴凉处休息。这时才感到左手臂痒痒的，一看，皮肤上尽是与水稻杆“亲密接触”产生的痕迹。休息了十多分钟，根据先前的安排，我叫上几个年轻人去棉花田喷洒农药了。

 

“双抢”时节，棉花逐渐进入开花结铃期，虫害主要是棉铃虫等。棉铃虫个头很大，如果不能及时消灭它，它会直接蛀食掉棉花的花蕾和棉铃，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为消灭这些害虫，当时所用的都是有机磷农药，毒性都非常大，象1605、1059等。因此，为避免农药中毒，操作者必须穿上长袖衣裤，遮住口鼻，并且尽量避免在中午高温时间喷洒作业。

 

作为“虫头”（植保员），农药的配制、稀泽都是我亲力亲为的，也曾经不慎被农药灼伤过皮肤。因此，我嘱咐大家打药水要严格按照操作规程办。

       

我们肩挎十多公斤重的喷雾器，穿梭在既高大又闷热的棉田中 。虽然遮住了口鼻，但农药的气味还是直让人头晕恶心。因此，每喷一个来回，就要钻出棉花田，透透气。然后，再接着喷。二、三个小时 后，当天十数亩棉田的喷药任务就完成了。

 

收藏好器械和多余的农药后 ，大家都收工了。我赶紧回家，往屋后河塘里一钻，一边洗澡，一边洗被农药污染了的衣服。由于我遇冷很容易腿抽筋，因此只敢在水浅的地方折腾。

       

记得有一次，我心血来潮，学着在岸边水浅的地方游泳，由于不熟悉河岸状况，被水草缠住了脚，自己怎么也弄不开水草，心里一急，反而滑到了水较深的地方，好得当时一起插队的同伴就在附近，他帮我清除了缠在脚上的水草，并扶我上了岸。此事没人知晓 ，我却终身难忘！

 

洗好了澡 ，晾好了衣服，吃好了晚饭，又要准备上夜工了。

“瞿、瞿、瞿”的哨声响了。我拿起扁担、绳子走出家门，开始了当天的最后一搏。由于身体条件所限，挑担不是我的强项。好得 双季稻比较短，一担稻装不了很多。所以，我挑的一担稻看着跟其他人挑的一担稻差不了多少。但如果是单季晚稻，一担可装二百来斤 ，我是绝对挑不过那些大力士们的。

 

我们一担一担的把稻挑到场上，经过女社员的挑灯夜战 ，已割下的稻子全部脱粒完成。

       

双季早稻都是秈稻，吃口比较粗糙，大部分社员都不会把它选作口粮，只有接不上秋粮的缺粮户迫不得已才会留下一部分充作口粮。秈稻的绝大部分待晒干后都将卖给公社粮站。

       

已过十点钟了。一天的劳动总算结束了。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走回家去。等待着明天的将是更大的挑战 。

 

寅时出工亥时归，

腰背酸痛腿难迈。

生活艰辛苦作乐，

难忘“双抢”累又累。

 

朋友们，还记得当年那个热昏了头，累折了腰的“双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