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读者“入戏”的小说,才是一部优秀的小说。而想要读者“入戏”,就要真真假假。太真了是历史,小说家不必写,读者们也不爱看;太假了,一眼就看出破绽,读者会出戏,也不爱看。只有虚虚实实,才能让读者难辨真假、沉浸其中。 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是常说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即艺术创作要有真有假。真的,是取材于生活的那部分;假的,是高于生活的那部分。吴老爷子创作的《西游记》,也有真有假:真的是玄奘法师西行的这段历史;假的是神仙菩萨和妖魔鬼怪。 总而言之,《西游记》是以玄奘法师西行故事为原型创作的一本神魔小说。人们深知这一点,却又忘记了这一点:人人都知道《西游记》跟玄奘法师的经历有关,但似乎并没有几个人深入研究《西游记》与《大唐西域记》之间的联系。 《大唐西域记》是玄奘法师口述的西行路上的见闻,是了解玄奘法师西行之路的第一手资料。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吴承恩在创作《西游记》的过程中,有没有参考《大唐西域记》? 答案是有。笔者在对比了《西游记》和《大唐西域记》之后发现,《西游记》不仅是一本天马行空的志怪小说,也是一本立足于现实游记《大唐西域记》的改编作品。《西游记》对《大唐西域记》的改编表现在,流沙河之后《西游记》和《大唐西域记》的取经路线开始高度一致。 上回(通天河是现实中的那条河?)说,《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过了流沙河之后,走的是以天山南麓为原型的路线。现实历史中,玄奘法师走的正是天山南麓。如果吴承恩确实参考了《大唐西域记》,那么得出宝象国和乌鸡国的原型非常容易。因为《大唐西域记》记载的天山南麓的国家,一共只有三个:阿耆尼国(又作焉耆国)、屈支国(又作龟兹国)和跋禄迦国(又作姑墨国)。 第一个问题,宝象国的现实原型是哪里? 唐僧一行到的第一个西域(西牛贺洲)国家是宝象国。宝象国如果有原型,应该在中国新疆。可是,亚洲象生活在南亚和东南亚。宝象国身处中国新疆,象都没有,为什么要叫宝象国? 相信不少读者听到宝象国这个名字,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印度。笔者检索整本《大唐西域记》,“宝象”一词只在描述印度的佛教活动时出现过一次: 道德既高,旌命亦异。时集讲论,考其优劣,彰别善恶,黜陟幽明。其有商榷微言,抑扬妙理,雅辞赡美,妙辩敏捷,于是驭乘宝象,导从如林。(《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95) 故有理由推断,宝象国是一个崇拜印度的国家。 笔者认为,《大唐西域记》记载的阿耆尼国就是《西游记》中宝象国的原型。原因有三点: 1、阿耆尼国极其崇拜印度。 经教律仪,既遵印度,诸习学者,即其文而玩之。(《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12) “经教律仪,既遵印度”。“经教律仪”是指经书(例如中国的四书五经、佛经道藏等)、教育、法律、礼仪。可以说,阿耆尼国就是完全照搬印度。整本《大唐西域记》,再没有一个西域国家像阿耆尼国这样,完全照搬印度的“经教律仪”。 2、宝象国是《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到达的第一个西域国家,阿耆尼国则是《大唐西域记》记载的第一个西域国家: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10) 因受高昌国王盛情邀请,玄奘法师在前往天竺的过程中,曾在高昌国(今吐鲁番)短暂停留。玄奘法师返回大唐时,高昌国已经被大唐征服。不知什么原因,玄奘法师的口述,是从离开高昌国后开始的。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意思是,离开曾经的高昌国,最近的国家是阿耆尼国。 3、阿耆尼国的位置符合上回得出的路线。上回的结论是,《西游记》中唐僧离开流沙河之后,走的是以天山南麓为原型的路线。阿耆尼国在今新疆焉耆县,正好位于天山南麓: ![]() 宝象国,今焉耆县 因此,笔者认为宝象国的原型是《大唐西域记》中的阿耆尼国。 第二个问题,平顶山的现实原型是哪里? 《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离开宝象国之后,到达金角银角所在的平顶山。《大唐西域记》里,玄奘法师出了阿耆尼国后,经过了一片七百余里的“平川”: 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逾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余里,至屈支国。(旧曰龟兹。)(《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12) 阿耆尼国(今焉耆县)和屈支国(今阿克苏地区库车县)之间的平均海拔在1000米以上。高处的一片“平川”,不就是“平顶的山”(平顶山)吗? 看到这,可能有读者忍不住要说笔者的证明儿戏。别着急,我们看完再下结论。 第三个问题,乌鸡国的现实原型是哪里? 《西游记》平顶山之后,是乌鸡国。乌鸡国的现实原型是哪里?笔者发现《大唐西域记》里的屈支国有这么一个传说: 闻之先志曰:昔此国先王崇敬三宝,将欲游方观礼圣迹,乃命母弟摄知留事。其弟受命,窃自割势,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谓也?”对曰:“回驾之日,乃可开发。”即付执事,随军掌护。王之还也,果有构祸者曰:“王令监国,淫乱中宫。”王闻震怒,欲置严刑。弟曰:“不敢逃责,愿开金函。”王遂发而视之,乃断势也。曰:“斯何异物?欲何发明?”对曰:“王昔游方,命知留事,惧有谗祸,割势自明。今果有征,愿垂照览。”(《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18) 屈支国先王崇敬佛教,打算四处云游、瞻仰圣迹,故留下王弟摄政。弟为防不测,把自己的“势”割下来封在一个盒子里交给王,说等王回国时打开。王归国后,有人诬陷王弟淫乱后宫。王震怒,要惩罚弟。弟这时让王打开盒子,原来盒子里是王弟的“势”。 这个故事像不像乌鸡国那个被骟了的假道士: 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宫娘娘,与他同眠同起,点污了他的身体,坏了多少纲常伦理,还叫做不曾害人?”菩萨道:“点污他不得,他是个骟了的狮子。”(三十九回) 假道士还和乌鸡国王结拜过,也算得上王弟: 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第三十七回) 故此,笔者认为,屈支国是乌鸡国的原型。 《大唐西域记》中,屈支国之后是跋禄迦国。笔者认为吴承恩在创作《西游记》时,可能把屈支国和跋禄迦国合并为一个国家(乌鸡国),或者是干脆跳过了跋禄迦国。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有两点: 1、屈支国和跋禄迦国离得太近。两个古国的遗址都在今中国新疆阿克苏地区。如此近的距离,安排两个故事有点局促。 2、《大唐西域记》中两个国家太相似: 跋禄迦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土宜气序、人性风俗、文字法则同屈支国,语言少异。(《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21) 所以,严谨一点说,乌鸡国的原型是屈支国,或者是屈支国和跋禄迦国。 第四个问题,号山的现实原型是哪里? 《西游记》中乌鸡国之后,唐僧师徒要翻越号山。《大唐西域记》里,玄奘法师则是要翻越凌山(今托木尔峰)。翻越凌山,就是要翻越天山山脉到今吉尔吉斯斯坦,然后经中亚前往天竺。 笔者认为,《西游记》中号山的原型就是《大唐西域记》中的凌山。原因有两点: 第一,“号山”接近“昆仑山”的起点。红孩儿的火云洞在“昆仑山”的“来龙”(起始位置)附近: 远列巅峰似插屏,山朝涧绕真仙洞。昆仑地脉发来龙,有分有缘方受用。(四十一回 号山) 上回(通天河是现实中的那条河?)说过,《西游记》中昆仑山的现实原型是天山。凌山距离天山山脉起始位置不远,和红孩儿火云洞“昆仑地脉发来龙”的描述相似。 第二,“号山”是“昆仑脉”最后一次出现。《西游记》中从“号山”开始,就再也没有出现哪座山属于“昆仑脉”,说明唐僧师徒从号山开始离开了“昆仑山脉”。现实历史中,玄奘法师也是翻越凌山之后,就离开了天山山脉。 第五个问题,黑水河的现实原型是哪里? 《西游记》中过了号山,没多久就到了黑水河。《大唐西域记》中翻越凌山之后,到了大清池,也就是今天的伊塞克湖。《大唐西域记》中,有关大清池的描述是这样的: 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周千余里,东西广,南北狭。四面负山,纵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22) 笔者认为,黑水河的原型是大清池。 也许有读者认为一切都是巧合,所以我们来回顾一下。本回到目前为止,一共写了《西游记》中的五个地方,分别是:宝象国、平顶山、乌鸡国、号山和黑水河。 笔者认为它们的原型分别是:宝象国,原型是阿耆尼国;平顶山,原型为阿耆尼国和屈支国之间的一片平川;乌鸡国,原型为屈支国(或者是屈支国和跋禄迦国);号山,原型为凌山;黑水河,原型为大清池。 ![]() 宝象国、平顶山、乌鸡国、号山和黑水河 从“出高昌故地”开始,《大唐西域记》依次记录的就是阿耆尼国、屈支国、跋禄迦国、凌山和大清池。笔者并没有跳过哪个国家,也没有打乱这些地方的先后顺序。所以,这一切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唯一的解释是,吴承恩写作《西游记》时确实参考了《大唐西域记》。 第六个问题,车迟国的现实原型是哪里? 《西游记》中,黑水河之后是车迟国。车迟国在通天河东边。上回已经证明,通天河是现实中的锡尔河(《大唐西域记》中叫叶河)。《大唐西域记》记载,赭时国在锡尔河的东边: 赭时国周千余里。西临叶河,东西狭,南北长。(《大唐西域记》岳麓书社1999年版,P29) 两个原因,让笔者认为赭时国是《西游记》中车迟国的原型: 1、整本《大唐西域记》,再没有一个国家在锡尔河(叶河)的东边。 2、唐僧一行四十四回进入车迟国,四十七回才到了车迟国边境“会元县陈家庄”。在《西游记》中跨越章回这么多的,除了天竺国,就只有车迟国了。如下图所示,唐僧过了黑水河后,有一段要从北往南走。赭时国疆域不算很大,只有“周千余里”,但是赭时国是“东西狭,南北长”,走下来肯定要多费一些时间。这一点也与《西游记》中车迟国的情况相符。 故笔者认为,车迟国的原型是赭时国。 ![]() 《西游记中》的取经路线 从长安到通天河的路线就完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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