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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丨赤脚推车的少年

 家在黄岛 2020-07-10

J

JIA ZAI HUANG DAO

|   家在黄岛   |

有 声

读 物

  路过原来的镇粮所大门口,字迹斑驳的匾牌早已破损,在风雨中飘摇,大院里杂草丛生,铁栅栏门紧锁着。曾几何时,在这威风不再的门楼下,有一个赤脚少年无助地哭泣过。

  那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火红的六月之所以被称之为麦口,是因为麦收时节虎口夺粮的艰辛不言而喻。经过了抢收的紧张与忙碌之后,本想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日子,可事与愿违,缴公粮的日子如期而至,这也是老百姓很打怵的一个关口,麦口并没有真正过去。

  当金黄的麦粒打下来后,首要劳动是趁着好天气扬场、暴晒,要等到顺利缴上公粮后,剩余小麦才算自家的口粮。刚打下来的麦子一天半日是晒不好的,所以各家各户纷纷在麦场的边缘搭起看场屋,驻扎下来。

  翻晒三五天后,交公粮的期限也已临近。晒麦子大家特别关注天气变化,若遇到阴雨天麻烦就大了。瞅一个太阳最毒辣的日子,尽量将把小麦摊薄开来,每隔几十分钟就要翻弄一次。到了一天里温度最高的中午时分,更要用木锨或木耙将麦子多翻动几遍,让阳光把麦粒晒匀晒透,太阳越热,麦子晾晒的效果越好。

  为了麦子不返潮,下午两点,就开始装麦子上车了。全家人先把晒得烫手,咬上去咯嘣脆的麦子趁热堆成小丘,然后我和妹妹撑着袋口,母亲用簸箕铲进口袋,最后扎紧袋口,依次摆成排成长龙阵。再看地上的麦子,只剩下了一少半。谁都知道,粮所收粮不光收购价格低得可怜,所用的公斤秤比老百姓的市斤秤往往要“大”许多,所以在装麦子时必须要多装上一口袋,以备短斤缺两,但求一次缴清,归来安然度日。

  如果用小推车缴粮得跑两三趟,就算是能顺利通过验收,光排队挨号验粮也很费事,让人等不起,家里还有一堆农活等着呢,所以父亲决定干脆用大地排车多拉快走。他一大早就把借好的地排车拉到麦场上,全家人一起动手,把十几袋麦子抬到车上,放稳码平,父亲用绳索牢牢勒紧固定。又是一阵忙碌,每个人的额头都布满了汗珠。

  看看不少村民大大小小缴粮的车辆已经上路,我们也顾不得喝口水喘口气。父亲弯腰用力握住地排车的车把掂量了几下,又把一块已被汗水湿润过的破毛巾搭在肩膀上,顺势把车的拉绳套在肩头,弓腰前行,母亲赶紧催我跟在车后推。车轮滚动,我跟在高耸如丘的粮垛后出了麦场,身后依稀传来母亲对父亲的嘱咐:“看看合适,就给他买了吧!”当然,只有我知道要买的是什么。

  粮所离村子八里路,靠近一条国道。一路上,田野里除了一片片的麦茬空地,就是被太阳烤蔫的玉米小苗,没有一丝儿风,闷热无比,一阵阵热浪不时地扑在身上。我咬着牙,低着头,张开双臂往前撑着。

  村子与镇上虽是直线距离,可一路都是上坡,我不敢怠慢,虽然拼命地用力推车,却依然能感到车子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松开手,跑到车边查看: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去了湿透的褂子,搭在车把上。肩头的汗水汇成溪流,顺着黝黑的后背,浸透了裤腰。我赶紧退了回来,一手推车,一手将露出脚趾挂不住脚后跟的布鞋脱掉扔到车上。没有了鞋子的羁绊,赤着脚推车,感觉这样能使上更大的力。只是路上的沙子硌得脚掌疼痒,过一会麻木了,就没有了知觉,汗水也顺着额头流进眼睑。

     朦胧中,眼前是百货公司的木货架上一排排塑料凉鞋,有黑色的,有米黄的,有系鞋带的,有一脚蹬的……村长的儿子穿的就是那种漆黑色的,听说很结实,但不便宜,我早已羡慕了很久。而我,每逢过年父亲给买一双鞋子,平时母亲给自制一双,缝缝补补,四季就穿两双布鞋,所以脚上的这双早已破碎不堪。

  想到母亲与父亲的交代,我心里充满了希望,用力再用力。当脚下的路变得平滑烫脚时,地排车终于上了柏油国道,距离粮所也就不远了。国道上来自四面八方缴公粮的车辆络绎不绝,太阳虽然偏西,但灼热未减,任性地炙烤着柏油路面。远远看去,飘忽着阵阵热浪,恼人的热气钻进人们的裤管,赤脚的我只有不停地挪动脚步才能躲闪着柏油路鏊子般对脚心的熨烫。

  前方人头攒动,人车黑压压一片,粮所近在眼前了。排起的长龙以粮所大门为中心,东西都要绵延出一里地。我们把地排车远远地接到龙尾上,却发现已经没有验收上麦子的人家正推着麦子往回返,他们有的愤愤不平,有的甚至在咒骂着。

      一点一点的近了,越是靠近粮所大门口,人们越是争先恐后往前挤着,车子横七竖八地放在地上,人站在车子中间看守着,焦燥不安地等待着验收。看到父亲凝重的神态,我也担心起来。

  终于轮到我们了。只见一个验粮员,大约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微胖,圆脸,戴着个白草帽,手拿一个空心的铁钎。只见他慢悠悠地把空心铁钎往口袋子上用力一插,然后从铁钎的手柄处淌出了一些麦子,落到手心。白草帽随手拿几粒往口里一咬,然后吐出来,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父亲一眼,问父亲是哪个村的。

     我躲在车后观望,大概恐惧被粮所拒收,要拉回重晒,而父亲也神色紧张,脸色也不自然起来。那时粮站的工作人员,属于吃国家粮的,仿佛高高在上。老百姓对他们只有仰视,验收粮食不敢多言,唯命是从。我的心悬了起来,多想听到一声“过称”两字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凝固……

  这时候,突然粮所门楼上高高悬挂的大灯泡亮起来了,人群似有骚动。我这才意识到,夏至后长长的白天也是会黑下来的。只听白草帽又开口了,慢条斯理地说:“粮食倒是干净,就是不太干,天也黑了,拉进大院里去吧,明天再晒一上午再缴!”

     他的话刚一说完,却听见车后有个少年嘤嘤的哭声,声音由小到大,带着委屈,以示抗议。少年从车后来到车前,护住车把,就是不让车子调头,口里哭诉着:“不中,不中,俺家晒了好几天了……”

  一向就逆来顺受的父亲,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用无助的眼神看看白草帽。僵持中,旁观的乡邻也在帮腔:“就照顾照顾他家这一份吧,路又这么远,还带个孩子……”

     此时,从大院里走来一个像所长一样的胖子,可能是来催促下班的。听到哭声走了过来,看见一个赤着脚的灰头土脸的孩子在哭闹,去问白草帽什么情况。或许是胖子动了恻隐之心,他给白草帽递了个眼神,或许是白草帽良心发现,他瞅了我爷俩一眼,不耐烦地说:“快去,过称!”

  天黑下来了,麦子好歹缴齐了,还剩了半口袋。父亲捏着大大小小的钱币和票据从财务室高高兴兴地出来了。当我们走出粮所大门时,门外已经失去刚才的喧嚣,显得格外安静。

     大门左边炸油条的早已收拾摊子走了,右边卖西瓜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瓜秧和西瓜皮,油条、西瓜在排队时我是早早就注意到了。每年缴了公粮,父亲不是在这儿买个西瓜,就是买一捆油条,回家犒赏一家人麦收的劳累,这成了惯例。看来今天是实现不了了,更不用说去买凉鞋了,国营百货公司也早该关门了。

  我多少感到有些失落,这时才觉得脚底下火辣辣的胀疼,就伸手去摸地排车子上那双破烂的布鞋。父亲说:“不用了,你上车,我推着你走,你往车后坐,我推着也轻快,”就这样,我美美地爬上了地排车。我在车上时而坐起,看萤火虫忽闪着蓝光闪过;时而仰卧,满天的星斗正跟车子一路回家。

  父亲的脚步声踏踏的响着,旱烟袋烟雾飞腾,这也许是父亲一天来腾出空儿来抽的第一袋烟吧!他也许在估算着腰包里这并不厚实款项:退去即将收缴的"三提五统"、农业税和夏种所需种子化肥的费用,补贴家用的钱也该所剩无几了吧。

  回到村子,进了胡同,吃晚饭的时间早过了。地排车撞响了木门,在家焦急等待的母亲和妹妹闻声跑了出来。我跳下车,妹妹赶忙来寻找好吃的,却扑了个空,她眼里含着泪花,无限失望。

     当听了父亲讲完缴粮的过程后,母亲轻轻地摸摸我的头,看到他的小儿子脸上早就没有了委屈,笑了。只是母亲还在催促着父亲:“趁手里有钱,等逢集市去百货给孩子把凉鞋买回来吧,过了麦收要到镇上上初中了,可不能赤着脚去吧!”

  那一夜,我酣睡如泥,但却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我开上一辆崭新的拖拉机开往镇里,哥哥和妹妹对坐在我的两旁,后车斗里坐着我的父母,道路虽然依旧颠簸,但他们却一直微笑着。我抬头挺胸,用一只着锃亮的黑色凉鞋的脚紧踩着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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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怀全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在家乡大泊里教书育人有34个年头了。 

主播/蔺方

简介:朗读爱好者。 上泉朗诵社会员。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徐晓燕

复审:裴   珊

发布:裴   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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