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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体”之新变需要古典文学的功力

 杏坛归客 2020-07-11

唐颢宇:“实验体”之新变需要古典文学的功力

当代“实验体”诗词,是对传统文言诗词的新变。在意象和语言上,至少有一项要能创新,要具有现代感。当代诗坛与初唐有相类之处,一方面经历着旧诗跌入深渊之后的复苏,另一方面经历着新的文化和语言风格的冲击。诗缘情而绮靡,诗歌的本质在于缘情,好的诗歌要兼具言志寄托和审美功能。空疏无物、言之无文的作品,在任何年代都不会流传很久;而感情真挚、辞采丰赡的作品,不管它采用传统文言诗词还是实验体的形式,都会有强大的生命力。
闻一多在《唐诗杂论》中,对初唐四杰革除宫体积习的方式提出这样一个观点,王、杨是将眼光投向新的领域,而卢、骆所争者并非宫体不宫体,乃是有力没有力。现在我们对近体诗非常熟悉,但在初唐时期诗歌的典律化亦是新变化,亦可视为实验和探索的过程。王、杨以探索律诗的创作为主,并致力于拓展题材的范围。卢、骆依然延续着宫体诗的写作,但致力于改掉乏情的弊病,复归比兴风雅。将这个做法放在今日来看,不论是创作传统文言诗词还是实验体诗词,“有力”都应当被作为最根本的追求。其途虽殊,其质则一。
当然,实验体中包含的新事物、使用的新语言风格、营造的新意境,都是古人所不具有的,一旦被创作者敏锐地捕捉到并用最具表现力、感染力的方式创作出来,就会成为古人所不能言的“增量”。但传统文言诗词的价值,也不应当因此被轻视。诗歌对于物象的表现是多维的,是客观物象经过观览、思索之后与诗人主观精神的结合。就这个层面而言,“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诗人倘或情感真诚、笔力雄健、艺术高妙,其寄托旨意和审美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固然如爱情、生命、仕隐、山水等主题古人都已备述,但我们仍可冥搜而得新境,创作出独特的甚至能超越古人的佳篇。
实验体诗词以含有现代的物象或白话的语言风格为特征,在读者接受角度而言,实验体的受众更广泛,以其能被与文言诗词有语言隔阂的人群所欣赏。但是在作者创作角度而言,创作实验体并非像阅读那么简单。实验体诗词需要诗人具有良好的功底和坚整的笔力,再行探索和实验。脱离了诗学雅正的传统作为根基,实验体无异于空中楼阁。初学时可能入手较文言为快,但渐渐就会暴露出很多的问题,功力不深的人很容易流于浅近或沦于俚俗。一切发展都是循序渐进的,根基不稳,遑论求新。实验体诗词与传统文言诗词,并不是割裂甚至对立的,而应该一脉相承。在写好传统文言诗词的基础上,思考如何汲纳新的物象、探索新的风格、表现新的境界,并能融汇陶熔,不显突兀。
所谓实验,是针对当下时代的新探求,所以每当一种新事物、新手法出现,对当时的年代而言,都可作为实验体来看待。这样我们就可以从古人开拓新境的做法中获得很多启发。就新物象、意象或思想的层面来看,兴象和兴寄的诗学观,仍然适用于实验体诗词。构象起兴、营造意境,仍是最基本的创作方法。意境要能与物象自洽,能清晰准确地勾勒出诗人所想要复现的场景和表达的情感。
我曾写过一首《漫行至攸县天主教堂歌》:秋风吹兮夕阳。众鸟飞兮教堂。玻璃烁兮彩窗。十字架兮金黄。庭中人兮彷徨。望极天兮遥山暝。满城烟兮灯火冷。独往兮独归。高扬兮黑衣。望天地兮如幕,掩我心兮所悲。体裁为骚体歌,纯用白描状景,赋法抒情。多年前游比利时的根特小镇,还写过一首七律:

过午阳光柔若纱,塔尖一例入云斜。

橱窗糖果甜成梦,少女裙裾旋作花。

小镇人家植香草,满街行客走雕车。

微抬饧眼缘墙坐,恍觉浮生有涘涯。

这些都是古人未见之景象,而表现手法全无二致,以恰到好处地复现当时情境为追求。白居易与元稹的新乐府,寄兴、讽于其中,思想主旨确切而语言浅明,可视作中唐时期以表意为要旨的实验体诗歌。我曾试用此法写过一首七律《闻说长安雾霾居全国首不寐偶成》:

人寰怪底起氛埃,自古长安望不开。

秦岭夕阳真胜血,渭城朝雨半成灰。

民皆有术齐生死,天已无方卜吉灾。

到处凭虚弥蜃雾,登仙何必向蓬莱。

就语言和写作手法的层面来看,其一,诗歌不受限于语法。当引白话入诗歌时,其语法对于诗歌基本句法的破坏和重塑,与古人文成破体的创作技巧是一样的道理。我曾以《谒金门》词调敷衍希腊神话中塞壬的故事:
风不止。帆不再能扬起。来者不应来这里。逐弦音靡靡。     月落海波之底。有女歌声如此。恍惚教人听欲死。断肠先断己。
上片即使用了破坏原有句式的技法。少陵“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所用的错综,稼轩“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所用的破坏句式,都可看做实验体的做法。我尚写过《如梦令》:长忆小楼深锁。长忆雨窗灯火。长忆晚凉时,长忆少年之我。闲坐。闲坐。门外落花千朵。
既使用白话进行创作,又尝试将排比句式引入小令,从而改变《如梦令》词调的正体。其二,白话与日常生活更为不隔,抒发感情可以更加直接,形成类似汉乐府质朴自然的风格特点。
年前我还写过一首《荆州亭》词:曾写相思一纸。落入无边城市。城市有梧桐,零散深秋风里。     谁在斜阳巷底。唤我当年名字。回首欲寻时,只是风声而已。元白的新乐府即具有此特点。后人或模仿元白而炮制乐府,但终究是在模拟唐代浅白自然的语言习惯,而非用其日常的语言来写作。以今世论,用白话创作的实验体诗歌,庶几可以上继汉乐府自然明畅的遗风。
  出品 | 中华诗词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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