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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开了……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丁照清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是我到云南任教后的第一个春天,那是一个周末,我带着一双儿女去爬当地的乌峰山。

阳春三月,阳光暖暖地洒满了大地,山脚下,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更惹眼的是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那一朵朵嫩黄的花儿,迎着阳光,开的是那样随意,是那样舒展,是那样的美丽。

沿着崎岖的羊场小道,我们几个蹒跚而上,爬到半山腰,在前面的儿子突然有些紧张地小声喊“妈妈,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在茂密的松树间隐约出现十多个坟墓,一位老人哭倒在一所坟墓前,“孩子·····回家吧······奶奶来看你了······”悲痛苍老的声音回旋在那片松树林,我听着,心里猛地一震,看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思绪飞奔到遥远的故乡······

我的故乡有一座高高的山叫凤仙山,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一只凤鸟为了寻找心中的郎君,飞了很远很远的路,飞到此处已经累得飞不动了,这时眼前出现一座高山,高山上有一只凤鸟在悲鸣,后来两只鸟死在了一起,化作山神庇护着山脚下的村民。这真是一个美丽凄然的传说。

我们的村子离凤仙山有五六里远,有时春天或者初冬时节大人们农活不忙时也会带着孩子们到山上去踏春或捡一些松树球回家生火,平时是不大去的。

村子里有位夏奶奶,丈夫早年去世,她无儿无女,在快五十岁时收养了一个弃婴,当做孙女,取名芸儿,后来长成了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芸儿上完了初中,就下学帮奶奶干活了,那时还是生产队时代,芸儿喜欢看书,在忙完农活时,常常喜欢看一些借来的旧书,但那时书是很少的,一般也不好借。

有一位邻村的叫冬子的小伙子,家和村里大队书记家紧挨着,当时村里的报纸(上级派发的)都直接送到书记家,那时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冬子也是喜欢学习的小伙子,有时就到书记家看看报纸。冬子家兄弟姐们多,家境不好,父亲脾气暴躁,母亲是个病秧子,所以初中没上完就下学了。

一次,冬子到姑姑家走亲戚,姑姑家正好和芸儿家是邻居,姑姑让芸儿帮忙包水饺,因姑姑家没有女娃娃,清一色的混小子,姑姑说“你们两个娃娃,都喜欢读报看书什么的,可惜咱都是贫家穷院的,也不能让你们再上什么学了。”

后来,两人成了朋友,冬子大芸儿两岁,处处像哥哥一样照顾她,有时书记家不要的旧报纸,冬子一张张收起来送给芸儿看,芸儿欢喜的不行。慢慢的,两颗年轻的心走在了一起,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两家大人一起吃了顿饭,算是为二人定下了亲。冬子常常去芸儿家干一些重活,芸儿也常常去冬子家帮忙收拾一些家务活。

不久,十八岁的冬子去参军了,临走时,芸儿哭的像个泪人,她害羞地依在冬子怀里,冬子紧紧地抱住她,也流了泪,两人约好一月写一次信,来表达思念。

冬子在部队不怕吃苦,各项训练,各项任务都完成地很好,两人的感情没有因距离而疏远,而是更加相爱了。两年后,如果不是那场战争(中越自卫反击战),也许芸儿早已成为新娘,成为母亲······

可是,军令如山,冬子所在的部队在那年的阳春三月开拔到了云南,进入了中越战场,几个月了,不见冬子的来信,芸儿的心整天悬着,脸上也不见了甜甜的笑容,整天默默地干活,还忙着写信(也不寄信了,知道冬子也收不到,但还是写,没事就写),写了厚厚的一大摞,夏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劝慰也不起作用,自己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所以,整天也是唉声叹气的。

可命运就是这样,越担心的越到来了!!在那个阳光暖暖的午后,上级领导到了大队,书记带着他们走进了冬子家,正巧芸儿也在那,当被告知冬子已牺牲,被安葬在云南麻粟坡烈士陵园的时候,冬子母亲当场昏迷过去,芸儿眼神呆呆的,嘴半张着,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好半天才痛哭起来······

从那以后,芸儿几乎不说一句话了,饭也吃不下,脸上的泪几乎没干过,冬子家里人告诉夏奶奶,说想过一段时间等芸儿好些,就告诉她,让再找个婆家,咱自己儿子没了,怎么能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的幸福,再说又没有结婚,就是结了婚也得让人家走啊。

可是,事情朝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着,芸儿已经面黄肌瘦,夏奶奶不得不找大队的领导,让人帮忙带芸儿进城去看病,好说歹说,芸儿同意了,可到了县城,快到医院大门时,芸儿看到远处一个高高大大的军人正扶着一位白发老奶奶过马路,也许一瞬间芸儿把两人当成了冬子和奶奶了吧,“冬子!!奶奶!!”

芸儿大喊一声,没命地向远处跑去,跟随的几人,也赶紧着她跑,跑了一段路,终于把她抓住了,她疯了似的挣扎,不知谁大声向她喊道:“冬子已经走了!永远回不来了!你别闹了!”几个人使劲拉住她,慢慢地她不动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死活不进医院大门,几个人怕再出什么意外,就想要不先回去,让夏奶奶劝劝她,第二天再来也行。于是就坐车回来了。

当天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个响雷过后,芸儿光着脚,哭喊着“冬子,快趴下,大炮响了!”冲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疯跑,夏奶奶赶紧起来出去拉她,大雨中,祖孙两人都拉扯着,哭喊着“冬子,你回来!”“芸儿,你进屋去!”哭喊声惊动了邻居,六七个人立即拥进了院子,可芸儿这时已经完全疯了,一会哭,一会笑,也不再挣扎了,突然,她跑进屋,快速找出一件没织完的红毛衣,笑着问“奶奶,二叔,你们看这毛衣好看吗?冬子明天就要回来了,我要给他试试合身不。”

人们听了,止不住掉下眼泪,“你们哭什么?”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她自己悲痛地哭起来,“冬子,你回不来了!你躺在云南那么远的地方,你想家了怎么办?”一会就哭的死去活来,众人忙把她架着扶到床上,一会可能是太累了,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从那以后,芸儿时好时坏,有时疯上来,还追着街上的孩子喊着“打死你!越南鬼子!”然后用路边的石头什么的乱投一气,有时跑的太快,摔的鼻青脸肿的时候也有几次。

大队也帮夏奶奶带着芸儿看过两次病,可每次去芸儿都不配合,也不见效果,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一开始,大家还可怜她,常常什么事都迁就她,可随着她疯的越来越厉害了,几乎见人就喊打,特别是有的小孩子被打了,孩子的父母也慢慢地训斥她,气急了也打她几下。记得那时我才四五岁,跟着几个本家的大哥哥们在街上玩耍时,常常被芸儿追跑过好多次,我们也喊着“快跑,死疯子来了!”见她没有追上我们,就一起哈哈大笑;如果几乎被她抓到,又吓的没命的呼喊,附近家里的大人们听到,立马跑出来,把芸儿赶跑;有时也看到孩子被打了,也气的把芸儿推到在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草儿黄了又绿了,花儿谢了又开,可芸儿的病却不见好,并且疯的更厉害了,几乎连夏奶奶也不认识了,还不进家,每天嘴里嘟哝着“冬子要回来了,我要结婚了。”在街上胡乱跑,有时也跑到临近的几个村子,人们也不管她嘴里说什么,见到她就是一顿轰赶。她成了人见人烦的“死疯子”,甚至她的名字也几乎没人叫了,大家都会喊她“死疯子”。

第二年的春天来的时候,村子里也种了不少油菜,花儿开的一片片,一丛丛,正当孩子们到处采野花,捕蝴蝶的日子,传来了芸儿突然摔下山沟身亡的事情,原来是一位早起放羊的老大爷,在山沟发现的,看她满脸污垢,头发好像一堆乱草,又像毡片,但里面插着几朵油菜花,有的花碎粘在上面,手里也紧紧地攥着几朵油菜花······

后来村上组织几个年轻人由村里很有威望的黄二叔领着把芸儿带回来,当时告诉夏奶奶说芸儿在外摔倒了,可当人们还没进家门时,已听到夏奶奶哭天抢地的悲催的苍老的哭声“我的好孩子·····我的好芸儿·····你怎么走的这么快······”是不是老人早有预感,已知道芸儿出事了。当看到芸儿的时候,夏奶奶扑在芸儿身上,几乎快昏厥了,“芸儿······你等等奶奶······奶奶陪着你······”哭的在场的人们也都跟着哭起来······

“芸儿怎么能跑那么远?”

“她一定是想着冬子在山上打仗,就找来了。”

“她采花也可能觉的自己要出嫁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伤心地议论着·····可谁又能体会到芸儿的真正的心情?是苦痛还是甜蜜?

在芸儿走后不到两个月,夏奶奶也去世了。终于芸儿“找到”了冬子,夏奶奶也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了。

慢慢地,人们已忘记了这个叫芸儿的姑娘,也几乎忘记了夏奶奶一家,人们整天忙着自己的生活······

关于芸儿的故事,多数是母亲告诉我的,后来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也一步步懂得了芸儿的无奈选择·····是啊,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这样让人疯、让人死?!我流着泪在年少的心里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当我后来自己也经历了爱情时,才深深体会到芸儿发疯的悲凉和无奈,当我做了新娘,做了母亲时,更懂得了芸儿那被疯狂的思念、牵挂、期盼、找寻······所塞满的内心!

远去了,关于芸儿的故事远去了,可每每想起,心里就一阵阵揪心的难受······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儿子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中,看到儿子、女儿吃惊的拉住我的胳膊急急地问,我说“一会,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你们要永远记住的故事。”我和孩子们坐在山间的小路边,闻着油菜花香,我讲起了那个年轻的英灵,讲起那个让人心碎的疯姑娘······但愿天堂里没有枪炮,但愿天堂里没有离别·····

阵阵春风吹来,带来了附近油菜花的清香,在这漫山遍野油菜花开的日子,人们美好的生活也正如这花香一样甜美······可这又是多少军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们有的一生残疾,有的献出宝贵的生命,有的风华正茂,有的上有父母,下有孩子·····

人们啊,当你拥有这美好的一切时,请不要忘记那些为和平献出一切的军人们,还有他们那些吃苦受累,承受着巨大痛苦和思念的家属们!

珍爱和平!珍惜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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